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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陈重兵梁齐决战,驱铁骑贾涵护主 ...

  •   时值大晋承玺四年秋。
      起伏的河北丘陵之间,两支军队正在荒野当中搏杀。西军人多势众,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皆是簇拥着明黄“梁”字大旗的军阵,黑压压看不到尽头。东军聚集在红色“齐”字旗号下,为防止梁军合围而拉长的阵线显得十分单薄,原本严整的阵势在梁军连绵不绝的冲击之下也开始显出散乱的迹象。
      但无论梁军的陷阵死士冲过几阵,看似已经摇摇欲坠的齐军中军却总是屹立不倒。梁军众将望着对面那幅上书“齐征北将军柳”的赤红描金大纛,恼火地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大帅!齐军中军已是强弩之末了,何不令全军压上,一举将其击溃?若久拖下去,只怕迟则生变啊!”
      “末将附议!”
      “末将也附议!”
      战场西侧一座山包上,数名梁将站在主帅身后,纷纷急不可耐地请缨求战。
      梁军主帅靳原是个年过不惑、面相沧桑的沙场宿将。面对胶着的战局和急躁的众将,他并未即刻答话。
      “左右两军现下战况如何?”
      一旁斥候回复道:“大帅,左右两军受到齐军阻击,推进受阻。一时恐怕难以策应中军,完成合围。”
      靳原陷入了沉思。此役是梁廷抓准了齐国内患正紧的当口,多方筹谋的关键一战。此战若胜,则梁国在河北地区面对齐国十余年的不利局面将会彻底扭转。出征之前,梁王甚至请动了大晋天子亲率文武百官出郊誓师,可说是只许胜,不许败。
      虽说战事一直在按照预定的计划进展,但梁军众将之间,包括靳原本人在内,一直弥漫着一股极度压抑的氛围。
      原因很简单。他们面对的是齐国镇守河北的精锐,拥有三万虎狼之士以及五千号称飞卫铁骑的具装突骑,自组建以来未尝一败的雁关军。而它的统帅,则是齐国上下、甚至连梁人也不得不承认的不世将星,大齐长宁公主柳盈月。
      靳原虽然一直主持的并非河北战场,但对这位名震天下的齐国三王女也颇有耳闻。她从军为将不过三载,却率领一支原本只是用于侧翼牵制的偏师,在齐国对梁保持整体守势的局面下,将河北战线向西一直几乎推到了大晋龙兴之地的晋阳。据说这位王女不仅治军严整,用兵风格更是奇诡凌厉,不吝用险,许多梁将都是在看似颇有胜算的局面下被她抓住闪失,大纵铁骑一举击溃,很难想象她只是一个正当桃李之年的女子。
      众将的焦急他可以理解。几个月来,他们步步为营,慎之又慎,唯恐一步踏错,满盘皆输。如今,九万大军终于将这三万齐军逼进了决战的死角,但即便如此,全军上下仍无人敢松一口气。他们感到的并不是胜利在望的喜悦,而是对战局随时可能发生剧变的恐惧。
      但靳原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他懂得越是在战局关键上,就越要不得急躁。如今梁军兵力远胜齐军,亦无粮草之虞,只要稳扎稳打下去,齐军就拿梁军毫无办法,待两翼完成合围,胜局便已注定。
      “传令全军,稳步推进合围,毋需急躁。齐军已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若急于求胜,只怕被人抓住破绽,功亏一篑。”
      “可是,大帅!”一名梁将跨上前两步,“自两军接战以来已有大半日,而飞卫铁骑尚未出现!若再拖延下去,三军疲敝,敌再以铁骑突击我侧翼,战局便殊不可料了!”
      “愚钝!飞卫骑兵既没插翅膀,也不是天兵天将!”靳原眉头一皱,沉声斥道:“我已下令轻骑掩护两翼,飞卫骑兵即使出动,也有足够时间侦知动向,结阵抵挡。若中军贸然出击,失去两翼策应,那时飞卫骑兵再大举攻来,尔等要如何应付?”
      那名梁将及四周急于求战的众将恍然大悟,顿时面露愧色,纷纷抱拳谢道:“大帅所言极是。”
      靳原短叹一声:“柳盈月和雁关军也都是人,不要自己把自己吓破了胆子。众将各归其位吧。”
      见众将鱼贯而去,靳原遥遥望向远处两军仍在对峙的战场,长出一口气。既然众心已安,此役便已十拿九稳了。
      但看着这午后渐趋阴沉、甚至染上了妖异的血红色的天空,他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愿天命庇佑我大晋,攘除凶逆,再定宏基……”自知人事已尽的他无从排解心间不安,只得闭上双目,合十祈祷。
      “……皇天在上。”
      ——————————
      “各部听令!在梁军下一波攻击开始之前加固阵线!动作快!”
      一个因疲倦而含着几分嘶哑的清朗女声回荡在齐军阵线上。后备部队在这个声音的指挥下,趁着梁军退后的空档迅速换下刚才还在一线搏杀的战士,重新组成战斗队列。
      经过这位亲临前线的将领身侧,总有几个战士忍不住多去看她一眼。
      雁关军统帅柳盈月显然不是只会躲在中军帐里运筹帷幄的娇小姐,但她最经常做的是战机来临之时,率领飞卫铁骑披坚执锐冲锋破阵。像今日这般来到步兵阵列后亲自督阵的情况还是十分少见。
      这位大帅身型颀长高挑,披挂赤锦战袍,长发高高扎作一个马尾。虽然面孔布满了战场上的风沙,但依然看得清她柳眉凤目,容仪清俊,俨然是英气凛然的巾帼大将。此刻,她正腰悬阔剑,在一队护营亲兵的簇拥下巡视阵线。
      “大帅,我军损失已经相当严重,恐怕再这样下去,也撑不了几阵了。”
      巡阵完毕,亲兵队长牙门将郑长翎面露忧色。这队数十名亲兵是柳盈月的贴身近卫,都是万中挑一、勇武不输男子的武家女儿。
      柳盈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军阵,淡淡回答:“我知道。”
      郑长翎紧张地抿了抿唇。这位主帅似乎对目下她自己的危险处境毫无自觉。
      “……大帅,是否要派几名亲信近卫护送您先行后撤。我率领剩下的姐妹们继续在此压阵。”
      柳盈月嘴角勾了勾,道:“或许我现在才问已经晚了。长翎,你们有为大齐赌上一切的觉悟吗?”
      郑长翎慌忙答:“我等愿誓死为大帅效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是吗?我问的不是为我,我问的是为大齐。”柳盈月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若你们愿为我赴死,那我又为什么不愿为大齐赴死?”
      见郑长翎惊讶不解,柳盈月又娓娓道:
      “我从一开始就没告诉你们,甚至也没告诉存容和伯平[1]——但他们两个多少也应该察觉到了。从接到朝廷军令的那时起,这一仗就是几乎打不赢的。”
      “数月前朝中下令,因国库空虚,已无军粮可拨往河北前线,由雁关军主将自行筹措粮草。接到诏令之时秋收已过,而梁军已然压境而来。虽我军利在出击速胜,但若无粮,将士断炊,亦是断无胜算;若动手筹措粮草,则无论如何再无时间出关迎击。不能出击袭扰寻敌破绽的话,只要梁将不失误,则我军必遭合围。”
      “若为保存实力而撤出河北,雁关军固然得全,然河北尽失关山易手,又兼朝中内讧日盛,则大齐国运忧矣。我为此孤注一掷,本想待与梁军决战再寻胜机,但现下看来,是我赌输了。”
      郑长翎一时呆住。半晌,她颇为激动道:“但大帅您是大齐的长宁公主,是都督幽冀二州诸军事、征北将军!只要您还在,雁关军的魂魄就在!”
      “不,不可能。败就是败,死就是死。而我,也只不过一介常人罢了,哪里是什么雁关军的魂魄。”
      在郑长翎诧异的目光中,柳盈月的笑意逐渐变得悲哀无奈。
      “一旦帅旗退却,全军士气必然重挫。主帅临阵退缩,将士怎能死战?再者此战之前,整个冀州的世家都将身家性命寄托于我。若我孤身退去,朝中众臣将如何议论,世人又将置我于何地?即使父王回护于我,要想重回沙场、临阵讨贼,也只是痴人说梦。”
      “……而我,宁愿马革裹尸而还,也再不想回到那个深宫高墙中去了。”柳盈月背过身去,以几乎完全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郑长翎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忽然身后角鸣大作。梁军再一次发起攻击,漫山遍野的梁军甲士如潮头涌来,惊涛拍岸一般重重砸在齐军单薄的阵线上,卷起弥天血雨。
      柳盈月与郑长翎无暇再谈,拔剑出鞘。在梁军猛烈的攻势之下,眼前的齐军阵线已经开始出现缺口。一旦阵线被梁军击穿截断,这个缺口就将是全军崩溃的开端。
      “护营亲卫!挥动帅旗,随我顶上!雁关将士死战不退!”
      柳盈月执剑高呼。一众护营亲兵团团涌上,结成战斗队形,簇拥着主帅径直杀入乱军之中。
      ——————————
      齐右军将军贾涵策马立于不远处的山丘之上,身后是数名与之同样人马着甲、倒提长槊的骁骑都尉。
      再身后,则是一群严阵以待的铁甲骑士。狭长锋锐的如林槊锋与青黑色的铠甲在昏晦的日头下闪着幽幽青光,令见者心惊胆寒。
      贾涵脸上覆着一张白铁面具,虽在面具甲胄之下看不真切相貌身形,但那稍细的嗓音中含着丝低沉沙哑,显然也是名女将。
      “帅旗动了。”
      “将军,梁军对中军的攻势越发猛烈了。我等是否……?”
      身侧一名骁骑都尉听得贾涵一声自语,打马上前。
      “没有是否了。飞卫军,全军听令!”
      “诺!”
      骁骑都尉策马各归本队,铁骑阵中发出一阵盔甲摩挲的金铁铮鸣。贾涵高举马槊,挽起缰绳,大喝:“随我将旗,全速冲锋!向梁军中军!杀!”
      “杀!!”
      数千名骑士爆发出巨雷轰鸣一般的呐喊。滚滚铁蹄如山洪倾泻,席天卷地向着战场奔涌而来。
      而两军对峙的战线之上,齐军中军在梁军连续不断的冲击下损失过半,已经无法维持阵型完整。但即使阵型溃散,齐军士卒似乎抱定了战至最后一刻的决心,结作圆阵各自为战,原先阵列规整的对垒已经成了一团乱麻的混战。
      就在此时,大群具装甲骑在“齐右军将军贾”的旗号指引下,如同一把把黑色利刃径直切入战场。飞卫军骑士百余人为一队,于乱军之中横冲直撞,将忙于攻击齐军散兵,阵势松动的梁军摧枯拉朽一般冲散击溃。
      “殿下!殿下!末将贾涵来迟!殿下!”
      贾涵引军杀到,却已不见了帅旗,只得一边率骑士策马左冲右突,一边在乱军当中疾呼,心急如焚地寻找主帅柳盈月的身影。虽说飞卫铁骑这一波突然冲击势不可挡,但也得益于梁军阵列不整。如果梁军退去重整旗鼓,开始收拢包围,战局又将凶多吉少。
      “贾将军!大帅在此处!”
      听到熟悉的声音呼唤,贾涵认出那是护营牙门郑长翎的声音,便连忙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杀过去。乱军之中本有一处包围格外严密,但梁军诸将士之间最忌讳的正是飞卫铁骑。见一面覆白铁的将领亲率骑士冲杀过来,认得那是飞卫军主将贾涵,一众梁军也不顾大功就在眼前,扭头便逃。仍有些许腿脚慢些或杀红了眼的梁兵,则纷纷被马槊挑翻在地,或直接被踏碎于马蹄之下。
      冲溃梁军层层包围之后,贾涵见原本垓心当中,算上郑长翎在内,仅剩有七八名近卫女兵,已经杀得浑身血污,脚下密密麻麻倒着敌人与同袍的尸体。柳盈月被众星拱月般拱卫在当中,但左肩上已挨了一处枪伤,伤口只是撕下一块战袍草草裹扎,鲜血浸出将本已是赤锦的袍子染作一片暗红。
      她俊俏的脸上染满血迹,手上的阔剑也卷了好几处刃,在不断向下滴血。见贾涵与众骑士策马匆匆赶到,一时间神色有些恍惚。
      贾涵寻见主帅,心下顿宽。她翻身下马来到柳盈月身侧,拱手谢罪道:
      “末将救援来迟!望殿下恕罪!”
      柳盈月朝贾涵恍然笑了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而神色陡变,将手中阔剑狠狠甩在地上,厉声斥道:
      “贾涵!你来这里干什么!何不乘机去突袭梁军中军?!”
      贾涵忙答:“末将担心殿下安危,未曾多想其他。”
      “我的安危?!事到如今你还记挂这些小事?”柳盈月顿足不已,“而今梁军中军突出阵势散乱,你晓不晓得若一举将其冲垮,此役便胜了!”
      贾涵面对怒气冲天的柳盈月,默然垂首不发一语。
      而齐军主帅片刻之后也镇静下来,颓然叹道:“……罢了,我也知道你最重情义。再者若径杀往梁军中军去,毕竟凶多吉少,一旦一击不成,反会全军倾覆。你的选择也算稳重。”
      “不过你还是坏了我的好事。”柳盈月见贾涵面色稍宽,又有了几分讲俏皮话的力气,“你若晚来一刻,我回临稷时便可依军礼下葬了。”
      “若殿下依军礼下葬,那末将的人头就只能挂在广朔门外,以此谢罪了。”贾涵苦笑,“殿下,现在不是讲闲话的时候。梁军很快就要重整阵势,还是速速撤离此地,再做他图不迟。”
      “失散的士卒呢?”
      “末将已令骁骑都尉各率所部四下冲杀收拢散军。但此地已不宜久留,不如传令左右两军暂且撤退与中军汇合,以全残师。”
      “也只得如此了。”柳盈月一声长叹,“我本想以身许国,但也不能坐视雁关将士白白捐躯于此。向左右两军传令,撤退吧。”
      “……末将遵命。”贾涵抱拳,她麾下一名骑士将座下战马让给柳盈月,不多时,各个骁骑都尉亦引本部骑兵,收拢残兵而来。
      当柳盈月重新整顿残部,召来轻骑斥候欲传令撤军之时,忽而天色大变——傍晚的天空毫无征兆之间突然一片血红,四下腥风大作,漫天飞沙走石。柳盈月坐在马上,但因失血体弱,又无防备,险些被掀下马来。
      “殿下!变天了!梁军此时无法进攻,快下令撤离吧!”
      贾涵冒着风沙艰难上前,狂风中她甚至看不清柳盈月的身影。但柳盈月却忽然勒住战马,道:“不,存容。不能撤离。”
      贾涵一时愕然。风沙大作间,她听到柳盈月颇为激动的声音。
      “取我甲胄马槊来,收拢所有飞卫铁骑。若上苍佑我大齐,决胜之机,就在此刻!”

      [1]:存容、伯平是柳盈月麾下两名将领的表字。存容即下文出现的贾涵。出于古人的礼节,称人时除却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或十分亲昵的情况,一般不称其名,而称其表字。为行文简略,本文中此后提及人物表字时一般不再说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陈重兵梁齐决战,驱铁骑贾涵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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