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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木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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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藤缠绕在木屋上,四周的杂花杂草丛生,大片的树木被黑夜笼罩,往林子深处可以看见几个闪烁的星点。
黎暝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带人来到这里,这对他而言不仅仅是童年的回忆,奶奶去世后留下的羁绊,更多的是他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特地处理过这里的荒芜的野草,四季轮流转,这的景色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同。
有人想留住记忆,把这打造成记忆最初的地方,可他并不愿意,只要安安稳稳守着这片土地,偶尔喃喃自语,鸟儿的回应便是最好的乐符之间的撞击。
江潇沉默地陪着他慢慢走在这片小森林里,他们总是容易在夜里放平心静,来感受这世界最深处的聆听。
他们于无数个黑夜静静走在各处,虽一言不发,却又像是在无声的倾诉。
默契这个东西真的很难说,有人素未相识,惊鸿一瞥就可领会内心深处那份最复杂的情感。有人相守多年,多次交心的谈吐,都撕不破那层薄薄的雾。
黎暝在一天的夜晚告诉过江潇,自己的心里好像藏着一块小表,咔嚓咔嚓地转动着。计算着他的时间,可遇到他以后,自己的小表总是失灵,经常停滞不前。他有时候感觉自己的时间是不是停下来了,这是为什么呢……
是贪恋么?
"我们数星星吧。"他说。
江潇点了点头,没有丝毫质疑。
冷风吹起来,这个没有温度的森林仿佛又盖上一层雪霜。明明是夏至,但还是有点冷。
黎暝把他带到了自己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一起搭的木屋。但却只是观望了眼,他顿住脚步,看了看里面黄色的木板和一些住宿需要的用品。眼神透露出温柔与眷恋。
时间的裂痕撕裂到十几年前,稚嫩的小团子拉着爷爷奶奶的手,搭建着自己的小木屋。白白嫩嫩的小手没有软乎乎的肉,相反骨骼确实那么分明,指甲也有半厘米长。
这样的看着没有别的小朋友可爱的小手被树皮划破,血液顺着手腕流到胳膊上。小团子眼角处已经有些湿润。
卡擦卡擦。地上的树枝被踩断,落叶也翻了几个滚。小团子的眼泪却没有掉下来。
"瞑瞑,疼吗?"奶奶看着小团子手上的伤,心疼得不行。
黎暝摇了摇头,挤出来一个笑:"不疼的。"
"你要小心点啊,奶奶看着心里疼。"
小团子不懂心里疼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知道他受伤了,奶奶也会难过,也会疼。
漫天的星星还在闪烁,似是宽慰。风也没有作妖,只是缓缓路过,吻了吻他手上干涸的伤口。
"不进去么?"江潇在他身边轻声问。
黎暝摇摇头,转身想要离开。
他们走了好久,又不算太久。
黎暝最后在一个墓碑前停下来,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蹲在前面,用手擦拭掉墓碑上的尘灰。又于平时一样,喃喃自语道:
"奶奶,我这次带人过来了。是我对象……"
听到对象这两个字,江潇心里震了一下,眼前的景物朦朦胧胧,在夜的包围下没有那么清晰。他的视力又非常好,仿佛能看清黎暝脸上的所有的表情。
"我带他来看你了,我过得很好,很开心。这里的杂草又多了,这次我来的时候都快认不清路了,好多不一样了……特别多。"黎暝眼睛闪出点点光芒,他温声说,"我答应过您,只要我找到那个我想相伴一生的人,就带他来看您。我来……守约了。"
风吹散了他的声音,这句话不知是对谁说的。只有黎暝自己知道,只有……风知道。
江潇心里被掏空了,相伴一生在他脑海里久久回荡,他现在很想骂人,非常想。伸出手,便是萤火闪烁。这个林子好多新奇的东西,但一切又是那么熟悉。
不需多言,江潇来到了黎暝身边,也随他蹲在了墓碑前。手却无处安放,窘迫之下,只是轻轻在黎暝的脸上落了一个轻轻的吻。
"我奶奶还在这看呢,你这是干什么呢?"黎暝笑骂道。
他说话时还有些鼻音。
江潇机械地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奶奶。"
这下黎暝脸上笑意更深了。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如风铃一般轻快。
"我奶奶对你很满意。"黎暝说。
"怎么看出来的?"江潇问。
黎暝的手在空中反手一抓,抓住一阵风。
"我奶奶是天上下凡的仙女,自然万物都是她。风吹过,她笑了。"如树叶摇动一般的笑声。
他眼前的这个人那么好,说是天上派来下凡的一点也不为过。那他的奶奶是天上的仙女,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江潇点点头,没有反驳。
不知何时,黎暝已经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继续往前走,林子深处越来越暗,星点缺越来越多。
是萤火虫么?这是江潇心里的猜测。
有一座很大的木屋出现在他们面前,四周种满了茶花,白粉红色交织在一起,叶子有些衰败,但花瓣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
这个木屋有些破旧了,但可以看出当年做的时候很认真,仿佛要灌注全部的爱在里面,冰冷的木板看起来都有了几分温度。
黎暝眸中闪现出点点星光,不属于萤火的星光,属于那份内心深处最柔软,最贪恋,最温柔的星光。
"我们进去吧。"
"嗯。"
黎暝走进来的过程中思绪万千,那些早已滚瓜烂熟的故事却有些说不出来了。他不知从哪讲起,又好像不需讲,旁边这个人都懂。
"江潇。"
"嗯?"江潇转过头来看他,深邃的眼眸被无限放大,婉转着不知名奔腾的小溪,却又那么轻柔。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黎暝靠上了他的肩膀,就跟无数个情侣一样。
他曾经想过,两个男生谈恋爱有什么不同的呢?现在看来,好像并无不同。一样的甜蜜,一样的愉悦,一样的来自心灵的撞击。
"江潇,江潇,江潇……"他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这好像就是他们此时最好的交流。
江潇的耳根泛红,一只手在空中犹豫半天,揽上了他的腰。他轻轻贴着黎暝的耳朵说:"瞑瞑,我的瞑瞑……"
树叶悠悠落下,石子啪的一声掉进水里。
这个吻很轻,仿佛是心灵的交流。两个人都舍不得闭眼,对方的模样仿佛要深深刻在自己的血肉中,一辈子也洗不净,丢不掉。
鸟鸣声热烈起来,就像一场盛大的演唱会。两个主角也愈发凶狠起来,懒于用心灵去交流了。只能互相热烈地碰撞。
"嘶……"
"你把我嘴唇咬破了。"黎暝用指腹抹了抹自己嘴唇的血,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说。
江潇指了指自己嘴唇上浅浅的痕迹说:"我也没好到哪去。"
黎暝笑了两声,带着他看这天上的月亮。
月亮从树林边上升起来了,放出冷冷的光辉,照得积雪的田野分外白,越发使人感到寒冷。万点繁星如同撒在天幕上的颗颗夜明珠,闪烁着灿灿银辉。
"这个森林是我爷爷奶奶初见时候的地方。"黎暝突然开口。
"我奶奶那个时候是整个村子最漂亮的女生,名门闺秀名不虚传。我爷爷是一位大提琴家,那个时候大提琴这样的洋玩意很稀有。爷爷就自然而然被称为南京第一才子。"黎暝说到这的时候笑了一下。
"爷爷那个时候正在这个林子拉琴,奶奶被他的琴声吸引了过来。只是匆匆一瞥就爱上了,不过那次她静静在林子后听完了整首曲子,也没有出来见爷爷一面。等回到家后,奶奶魂不守舍的,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可哪个都不是她的心上人。"
"在一次偶然之中,他们相遇在一个宴会上,爷爷挺看不起那些富贵人家的。奶奶一直偷偷跟在爷爷后面,不知给了他多少帮助。后来啊,两个人就相爱了,这个过程很复杂很复杂,最后就是结婚了。结婚当天有人告诉了爷爷全部的故事,他什么都知道了……"
"爷爷把奶奶带到了这个林子里,搭了这个木屋。给他的女孩拉了一首跟当年一模一样的曲子。"
"奶奶喜欢浪漫,他就在这搭了一个小木屋,种上奶奶最喜欢的茶花。爷爷对待感情其实很笨,但他懂得对奶奶好,这就够了,不会么?"
"那个年代太复杂了,他们经历的坎坷讲不完,也述不清。"
江潇皱了皱眉头。
"这个故事有没有很耳熟?"黎暝问。
蝉声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落在水中的那个石子不知飘荡去了哪里。
"那个曲子叫《卡农》。"
江潇眼眸一亮,四周又明亮起来,眼前人的身影与一年前那个在舞台上拉琴的男生重合,与那首曲子融为一体。
像极了我们。江潇想。
黎暝靠在江潇肩上没有再说话,跟他一起数星星。
"你每天盯着星星看,不无聊吗?"
有人曾经这么对黎暝说过。
黎暝笑了笑,回答:"不无聊啊,我在数星星。很忙的。"
"星星有什么好数的?"那人疑惑地问。
黎暝笑了笑,没有说话。这好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都可以知道,但又都不知道。
我在数星星。黎暝说。
从小数到大,黎暝却依然没有数清天上到底有几个星星。他一直在数,但他知道一辈子也数不清。
那就数一辈子,一个人不行那就两个人。
黎暝看了看身旁的江潇。
淡雅如雾的星光里,优美如樱花的嘴唇,细致如美瓷的肌肤,摇椅中的他宁静地望着那张纸,仿佛希腊神话中望着水仙花死去的美少年。
两个人,好像也不能再多了。
黎暝想起在学校的某个长夜,他们也曾依偎在一起数星星。对方还调皮地在自己鼻尖上点了一下,说:"520。"
或许我是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呢?黎暝想。
"我真的是你的光吗?"黎暝问。
江潇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后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黎暝的头。
"你一直都是。"江潇吻了吻他的眼角。
"其实我小时候也不受人喜欢,准确来说班上的男孩子都讨厌我,女孩子们都挺……护着我的。"黎暝斟酌了一下用词。
江潇笑了笑回答:"因为你帅啊,他们都嫉妒。"
"是啊。"黎暝也忍不住笑了,"我还挺受排挤的,他们说我没人要,说我的父母不爱我,说我是捡来的孩子。"
"他们打碎我的被子,扔掉我的学习用品,在我的可乐里灌墨水。"
"这些其实都没有什么的,不到半个月我奶奶就察觉到了,带着我找到了学校,事情得到了很快的解决。"黎暝突然有些哽咽,"这一切与我而言都不算什么,我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我爸爸妈妈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爱我,你说我是光,我是太阳。但没有人不爱太阳,不爱光吧,可还是有很多人不爱我。"
江潇的心跟着一阵阵疼,他很难想象出像黎暝这样的性格的人在小时候经历过这些。
"我想过挽留他们,可他们又是那么决绝。尽管他们现在对我和很好,我也知道那个时候家里真的很困难,但我还是想说,他们就连一句我爱你都说不出来吗?我好怕,我好怕他们真的不爱我。如果我的父母都不爱我,谁还会爱我?"
江潇轻轻把他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说:"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一岁的你,爱二岁的你……爱十七岁的里和往后余生所有的你。
"我是不是特别矫情啊?"黎暝笑着问,脸上的泪痕却还没有干。
江潇摇摇头:"不矫情,一点也不矫情。"
黎暝看着他,眼中闪现出期许的目光。
"那你能把你的小时候告诉我吗?"
他本来想问的是江潇暗恋自己的那些年,顺便打趣几句的。但是今天天气太好了,有风有蝉鸣,有花有草,还有两个纯洁的心。
江潇没想到他是在这等着的。
他的小时候……
江潇永远记得那个雷雨天,废墟里充斥了无尽的哀鸣,哭喊。昔日最辉煌的化工厂,瓦片碎了一地,无数怒嚎声扑面而来。纷乱过后的寂静是可怕的。一个个硕大的瓦砾组成了荒芜的废墟,没有了原来的光彩与华丽,只剩下一片空白。
无人生还……
无人生还……
小江潇攥紧了手中的玩具汽车,这是他生日的时候,妈妈送她的玩具。可今日……妈妈却不在了……
慌乱过后,他被送到了福利院。老院长姓赵,里面的人都叫他老赵,甚至有些孩子也跟我叫他老赵。赵院长却不生气,只是把胡子一蹬,拽起那个调皮的孩子问他:"叫谁老赵呢?"
那个孩子扑腾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只能乖乖求饶。
老赵却还是吓唬孩子说不给他吃午饭了。
孩子急得差点哭出来了,老赵这才满意。
江潇是这个福利院最孤僻的孩子,也是受到老赵最多关心的孩子。
老赵总是找各种理由,把他拉到一个小书屋里看书。说是小书屋,其实也只有几本书而已,里面有不少儿童读物,江潇却不喜欢那些东西,反而对老赵手里拿的文学名著很感兴趣。
老赵看着只有自己腿高的江潇,逗孩子的心又来了,他故意把书放得很好,到时候江潇够不到书,只能别别扭扭地找他帮忙。
最为老赵帮忙拿书的奖励,江潇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老赵吃不完的甜点。
"这才对嘛,小孩子怎么能不喜欢吃甜点呢。"老赵说。
江潇却皱了皱眉头回答:"那很幼稚。"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老赵问。
江潇放下手中的甜点,偏过头去不再理他了。
最后还是老赵笑呵呵地哄他吃完了甜点,最后又气了气他。
一群小孩子就非常嫉妒,为首的是一个从小就没有父母,老赵养大的孩子。他跟江潇住在一个房间,他总是把江潇锁在门外,不让他进来。
江潇一个人在外面非常害怕,狗叫声传来,他只能瞎跑到一棵树下,瑟瑟发抖。碰上雷雨天气,他不禁想到那个让他失去父母的夜晚。
无人生还……
这四个字在他脑子里久久回荡,那血流成河的废墟中有属于他父母的那一份。
"潇潇,爸爸妈妈去上班了,你好好待在家里,别乱跑。"
"潇潇!潇潇!江潇……"
我怕……
他的被子被扔出来,夜晚很冷,冷风刮过。江潇就像掉进冰碴里一样,浑身冷。只能抱着被扔出来的,被浸泡过凉水的被子过夜。
第二天他就发了高烧,赵院长很着急,问他什么,他也不肯说,凭着自己生病,老赵舍不得说他就为所欲为了。老赵被气了个不清。
那次发烧很难受,江潇都感觉自己快死了。
死……是什么样的呢?
是不是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那也……挺好。
江潇昏昏沉沉地睡去。
自此之后,那群人就再也不敢这么干了。只是闲的没事干的时候,欺负欺负他,不至于受有痕迹的重伤。
江潇刚开始还总是挨打,因为那毕竟是比大好几岁的人们。等他长大后,他一点点报复了回来。
他小时候的隐忍都是为了现在,告诉着院长后,虽然他们就确实不敢再欺负自己了。但自己同时也没有理由欺负回来了,所以他选择忍着。
直到他离开福利院那一年,老赵旅游去的时候,病发死了。
老赵到死也没有知道自己在福利院的事,真好……
我能保护自己了,你听见了么?老赵……
作者有话说:
我本来想浪漫地写一章的,结果……
这算是两个主角互相谈吐心扉了吧,虽然进度确实有点快了,鹅鹅鹅
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