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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乱世之殇 ...

  •   第一部份:上原自述版
      (一)
      我生于一个乱世,那时群雄割据,烽烟四起。
      我的家乡是湘之北的一片草原上,那里四季如春,我们在那里牧马放羊。他们称我们为马背上的民族,确实,我们这里的每一个孩子,出生之后就会被抱到马上,听草原上那呼啸而过的风。
      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不论男女,都是杰出的战士,那是我们的祖训,我们很小就开始学习骑射,比如说我,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十岁的时候,我敢一个人骑一匹马带一张弓出走几天几夜,回来的时候,父亲从来不问我去了哪,只是问我打到了什么猎物。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我十五岁那年,那天父亲集结了全族的男男女女,然后我们沿着一个峡谷一直往外走,不停地走,我问父亲我们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家去?父亲顿了一下说,也许,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永远记得那一夜发生的事情。
      那一夜,我们奇袭了当时做为天下霸主的山王郡的郡府,将山王郡的郡王斩于马下,然而我们的损失也极为惨重,重伤的父亲带着幸存下来的八十多个的族人连夜向北逃去,然而却在半路中中了埋伏,父亲安排十几个伤势较轻的人护送我改向往南逃。
      我握着父亲的手说你一定要赶上来,父亲点了点头,然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在护送我的人当中有一位长老,他带着我们一行人带着我们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来到了一个叫海南郡的地方。
      我知道海南郡,父亲和我提起过的,那时当时可以和山王郡平起平坐的藩地之一,长老向守城的卫兵出示了一个什么东西,他们带着我们一路向城中央走去。
      接着,我就见到了他。

      他是海南郡的郡王。他叫牧。他收留了我们所有的人,并对我说:没事了。
      我只是抬头看着他,他有一双如同鹰一般的眼睛,比草原上的星星还要明亮,他的样子让我想起我们每年都会祭祀的神明,那般的威仪和不可侵犯。
      其实,他和我同岁,只不过,他早已站在顶峰。
      后来他成了我仰慕的人。

      从那天起我改换了男装,在他的手下做事,我跟他到过边境,也一起去赴过藩王们的会议,我一直站在他的身边,我喜欢从我这个角度看他,他的侧脸像是刀刻的雕像一般,完美到挑不出一点的瑕疵,有时候他略略一皱眉,或是浅浅的一笑,这都会让我不由得一阵心悸。
      我一身戎装,然而却永远改变不了我是女孩这个事实,这时我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我常常在郡府的花园里看着那些和我年纪相仿的侍女们游玩嬉戏的样子,我不会羡慕,因为我也不爱那样的人生,但是,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会顺理成章的发生的,谁也拦不住。
      他永远有忙不完的事,而我能帮得到他其实很有限,我只会打仗,其他的,我什么也不会。

      牧有一个得力的助手,是海南郡的祭司,一个名叫神的男孩,神比我们小一岁,有着一脸温和的笑容。
      神看上去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常常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在府里进进出出,神很博学也很聪明,似乎什么事都难不倒他的样子。
      我很喜欢和神聊天,其实他比我还小一岁,但是,有时候我却觉得,神像是看尽了人世的一切沧桑一般的睿智,我说我真佩服你,他却笑说,你不觉得这样也很无奈么?
      牧还有一个弟弟,和他同父异母,名唤信长,他是整个王府的开心果,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笑声。
      信长对他的兄长有着非同一般的崇拜,这种感情有点像我对我的父亲,信长总是想尽一切办法的缠着他的哥哥,只是有时牧实在忙不开的话,他也会跑过来找神或者找我。
      信长是个看似很调皮其实骨子还是很乖的孩子,他说他的梦想就是跨马出征,扫平天下,每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都会被他的动作和表情逗得直笑,然后他会很郁闷地看着我说:难道你也认为我是在说孩子话吗?怎么你总是和大哥一样的看法呢?

      一样的看法么?我只记得有几次牧提起信长,总是扶额叹气,但是口气中却是掩不住的溺爱。
      我问过牧,你打算让信长上战场么?他没有回答过我。
      我知道,信长的这个年纪,已经有不少人在鬼门关那里徘徊过好几回了,而牧在信长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生擒过敌方的将领了。

      其实那时天下依旧动荡不安,山王郡被灭之后,几个实力雄厚的藩地都在蠢蠢欲动,西边的博多郡,东方的爱和郡,以及海南郡,都是被看好能最终一统天下的。
      我也曾问过牧,你有什么打算?他依旧没有回答我,只是望着墙上的地图发呆。
      那是神亲手画的军事战略地图,而我,跟着他,去过好几个上面标注出来的地方,我知道哪里有囤兵,哪里有备粮,哪里有马匹,哪里有兵器。
      我知道他有这个打算,事实上,我一直在支持他的行动。
      他有王的气魄,有王的胸襟,他配得起这片山河,他可以当人间的王。

      那个时候的我,想法就是这么简单,我愿意就这么跟着他,一直到他成为人间的王,而再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却是我从来也没有去想的。
      比如说,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我只活到了二十岁。

      我二十岁那年,一开春,神就来找过我,他说你今年流行不利啊,把这个戴上吧。
      他递过我一副银制的手镯,上面有复杂的花纹,却显得很大气,我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
      算是避邪么?可是一般都是用玉啊。我一边往手上戴,一边笑着说。
      这个可比玉好用啊,这个可是……神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又转了话头:不过呢,你一切还是要小心。
      你是占卜占出来的还是夜观星象?我可不信命呢!我知道身为祭司的他总是有他的一套,但是有些东西,我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
      命这个东西呢,你信与不信,它都在那里呢。神也不与我争辩什么,依旧笑得一脸云淡风清。

      然而,很快的,我便开始相信神的话。那关于命的话。
      同和一起逃出来的族里的长老病危,在临死前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这些事情,足以让我不知所措。
      他说,其实大约一百年前这世界上并没有我们的民族,我们其实都是海南郡的人,我爷爷的爷爷受命于当时的海南郡王,带了一支精锐的部队到了湘之北的草原上定居并繁濒,其实,这一百年,不过只是为了一夜,就是夜袭山王的那一夜。
      所以我们一生下来就要学骑马学格斗,不论男女,都是战士,其实,我们只是为了那一战而活着而已。
      父亲在接过这个任务的时候,唯一的请求只是:如果失败,那么我们不会留下任何迹像,我们自己会全部从世上消失,但是如果成功了,请海南郡这边一定要收留我们活下来的人,哪怕只是给一口饭吃也行。
      这就是我们的命,我们永远只是海南的家臣——这里长老在咽气的时候说的话。

      我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然而我要去找牧问清这件事的时候,却在门口被神拦住了。
      其实,很多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是没有办法可以挽回的。而且,你应该相信你的父亲,他既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那么,就说明,那是值得的。神的话永远就是这般的耐人寻味,然而,现在我却不想去思考他说的话。
      那是因为不是发生在你身上。我只是冷冷的说了这样一句,然后推门要进去。
      冷不丁的,他的双手伸到我面前,露出了手腕,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手,那双他永远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的手,手腕上有是一圈很明显的像是钢钉钉过的痕迹。
      我知道,这是死囚才会有的印迹。
      我惊讶地抬着看他,他笑着缩回了手,然后淡淡的说:是啊,我曾经是死囚,因为叔叔的事受到连诛。其实呢,我也恨过他,比你现在还恨,但是,其实你跟他的时间也很长了,你自己想一想吧。

      我骑马到城外吹了一夜的风,我回想了我出生到现在的点点滴滴,父亲的一言一行,以及……他的一举一动。
      生于乱世的我们,其实就便如地上的尘埃,有时自己也不知道,明天会被风吹向何处。不论是笑,抑或者哭,不过也是一刹那的事情,过后才会发现,不过是冥冥之中一切注定好了的罢。
      有些人,出生的那一刹那,命运便已注定好了,就如同我们的族人一般,其实如果不是父亲,也会有人去执行他的使命的。
      父亲是那般神圣的执行着那个由上一辈人传下来的遗训,我知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而从来不用问为什么,就像现在,如果牧他要我去死的话,我也不会多皱一下眉头——只是因为我穿着他的战甲,每一滴血也只能为他而流罢了。
      更何况,其实,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我跟了他六年,一切尽收眼底,我没有必要去否定他什么,因为,他一向是那样的光明磊落。
      如果一个人,连他伤害过的人都不恨他的话,那么他应该是圣人了吧。
      也许,牧真的是圣人。

      第二天我一清早我就回了王府,然后在神向我微笑点头之后我也笑了一下,表示其实我想通了。
      今天我并没有见到他,只是又看到信长,他很开心的地对我说,他要有大嫂了。

      北方某国的公主将要下嫁海南郡郡王牧绅一的消息很快传得人尽皆知。
      那夜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镜子里的我,那张脸是那样的平凡,我把发疯般地把战甲从身上脱下来,然后在衣柜里乱翻,竟然找不到一件好看的裙子,桌子上只有匕首和兵书,我找不到任何一样脂胭水粉,唯一的首饰是神给我的护身用的手镯。
      我再次转过头看着镜子,凌乱的头发,单薄的身材,这哪里像一个女孩子?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为他的婚讯而方寸大乱,我只是觉得心像是被挖掉了一块一般疼痛,这种痛,我从来没有过。
      我也忘了那夜我是怎么睡着的,只是睡着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梦见他向我走来,轻抚着我的脸,表情是那般的温柔。

      天亮的时候,神来敲我的门,我飞快的披上战甲去给他开门。
      神说明了来意,原来牧要派人去迎亲,而神向他建议,让我扮成侍女去贴成保护公主,因为这一路下来,至少要半个月的行程,一路上的凶险是没法估计的,而有我在的话,会安全很多的。
      于是我换了侍女的衣服去见牧,牧在看到我的时候,略略的愣了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穿女装,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是普通的侍女服,然后我让别人帮我梳的最简单的发式,头上连一样发饰都没有。

      我和以往一样,扬着头笑着和他说道:你放心吧,我会把你新娘安全地带到你身边的。
      他半晌都没有说话,最后点了点头。
      然后我随军出发。

      我在北国第一眼看到他的新娘的时候,就告诉自己,那才是他的女人,漂亮到连我都惊讶。
      她是公主,他是郡王,他们才是一对。

      一路上很顺利,在婚期之前我们就回来了,我依旧穿着侍女的衣服站在公主的身边,我看到他的眼神,那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像水一样明亮,却略带一点伤感。
      大婚那天,一切仪式完毕,我们退了出来,只留下他们夫妻二人。
      我站在门外,我知道这是我的职责,以前有一次我们出征,他感染了风寒,睡了两天两夜,我在他的帐外的雪地里站了两天两夜,我只想确保他的安全,就像这次一样。
      只是,不知怎的,我竟然觉得这里比那个雪地还要冷。

      第二天我就换回了军装,我们去拜见我们的王妃,一如我想像的一样,她站在他的身边,是那般的完美。

      (二)
      五月份的时候,是每年藩王们聚会议事的日子,往年我都会跟他去,但是今年,我奉命留守郡府,保护王妃。
      这次议事的时候出奇的短,而且我看到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我问了神之后才知道,原来海南郡和爱和郡在聚会上发生了不小的冲突,还差点大打出手。
      我记得爱和的郡王是一个老者,我对他的印象很深,他一向沉默寡言,不停的咳嗽,然后最后会颤微微地说唉呀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头子我走了之类的话。
      难道他也会挑事?

      难道你不知道爱和的新郡王不久前才继位么?神看着我说道,他叫诸星,和我们差不多年纪,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
      他是一个狠角色。这是神给他的评价。

      很快的,神的这句话就变成了现实。
      海南和爱和两郡原本是井水不混河水的关系,互相之间只有贸易往来,前段时间我们在边境的一个镇上抓到了一个爱和郡的商贩,经查证,他原来是一个奸细,于是依法将其收押,不料却被爱和反咬一口说是我们乱抓他们的商人,于是边境上起了小冲突。
      牧派了人去边境处理这件事,不料却被那被打伤,然后情势急转直下,两边的军队开始交锋。
      就在牧打算再派人手去调停的时候,边境上却来报,爱和郡王诸星大亲率兵马,已快到两郡边境了。

      这是常有的事,郡与郡,藩与藩经常这样因为一点小事最后演变成战争,我们早已习惯,但是像这次一下子就由对方的郡王亲自出马的情况,却还是第一次。
      迟早会是这样的,来了也好,省得天天担心呢。诸星大那个人……不好对付,你打算怎么办?神对牧说道。
      他既然来了,自然只有我亲自去会他了。牧并没有回避的意思,他望着摆着一边的战甲,如是说。
      可是,你还在新婚,这不太好吧。神说道,况且王妃最近身体不太好,可能是有了,你应该呆在这里。

      最后,信长主动请缨要去边境: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给我机会让我表现啊!
      信长是郡王的亲弟弟,代表郡王前去,也算是庄重了,而且我们并不一定要打仗啊,凡事先讲理,我看诸星未必是个不讲理的人。神这样说道,信长在一边不停的址他的衣服。
      让我想想吧。牧挥了挥手,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第二天,他把我和信长叫到他跟前。
      你确实是长大了,是应该让你出去见见世面了,不过,记得,那不是在家里,凡事要三思而后行。牧拍着信长的肩膀说道。
      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丢脸的。信长很是兴奋,什么表情写在脸上。
      你和信长一起去吧,有你在,我比较放心。他转过头来对我,脸上满是凝重的神情。
      我一定会保护好信长的,我会让他一根头发也不少地回到你身边的。我扬着头,郑重地对他说道。
      他点了点头,然后我和信长一起出去。
      信长走在我前面,我转过身去关门,我关门的那时候我看到他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但他终究没有说,直到我把门关上。

      他送我和信长出征,带去的是他手下的精锐部队,他一再地在那里嘱咐信长,而神对我说:一路上多保重啊。
      是不是我和信长不在了,就没人听你在那里念叨叨了,你会寂寞啊?我依旧笑着打趣他。
      那么要不要我帮你算一卦,看此行结果如何?他从袖子里掏出卦盒子,摇了几下。
      打住,我可从来不信这个呢。我摇了摇头。

      那边开始整顿军队,准备出发,我跨上了战马,最后回头冲着牧行了军礼。

      这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脸,他站在人马中,略皱着眉,一脸的庄重。

      我们日夜兼程,很快就到达了边境,在安营扎寨略作调整之后,我们派人给诸星送去了信件,约他出来谈判。
      对方很快就送了回信,他爽快地答应了,把地点约在了离我们军营约五里外的一处酒肆。
      然后我就见到了那个注定要和我纠缠不清的人,诸星。

      他那天穿着贴身的软甲,暗红如血的披风,比我们还早到,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早已斜斜的靠坐在那里。他瞟了一眼信长,然后把目光转到我身上。
      那种炽热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我略略地的低了低头,却看到他笑了。
      然而,会谈却一点也不顺利,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开口,只是由着他的手下在那里跟信长争来争去,而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副似听非听的样子。
      最后我看着跟人争得面红脖子精的信长,冷冷的说道:“难道您希望用战争来解决么?”
      “正合我意。”他终于开了口,“不过呢,最好是让你大哥过来,你没资格和我对话。”
      最后这句他是对着信长说的,说完之后,起身走人,在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然后,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
      “我不喜欢你穿这身战甲,我一定会亲自帮你脱下来的……”
      我脸上瞬时开始发烫,等我回过神来转身瞪他的时候,他已经翻身上马。

      战争不可避免的开始了,我不得不说,那个诸星用兵的手法极其诡异,神出鬼没的如同暗夜的梦魇一般,几次交锋下来,我们损失惨重。
      信长很急,他一边咒骂着诸星一边在主帐中转圈,我也拿现在的状况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说,之前,我们都低估了这个诸星。
      我第一次感到疲惫和无力,我甚至不想去想该怎么办,但是,现在的局势我很清楚,只要一个不小心,就是全军覆没。
      向郡府求援么?这无疑是自寻死路:现在诸星虽然是占了上风,但是让我很奇怪的是,每次他的进攻总点到为止,从不赶尽杀绝,他似乎更像是在挑衅一般,就是等着我们把牧请过来,然后他就会大举进攻。求援肯定只会中了他的计。
      那么我们只能死撑了。

      然而,那天半夜,我们又受到了他们的奇袭,而与之前不同的时候,在混战之中,我看到了诸星!
      他竟然亲自出马了?
      我看到信长带着一小队人马追着诸星的方向去了,诸星一个掉头,就向营外冲去。
      我马上明白这只是诱敌之计,信长实在是太冲动了。
      我让几个将军稳住这里的局势,而我自己骑马也追了出去。
      这里的伤亡我也管不上了,只是我记得我答应过他,一定会确保信长的平安的。

      然而,在追出几公里之后,我便知道,我们中了埋伏了。
      爱和郡那暗红色的藩旗在夜风中翻飞,诸星倚在藩旗下,笑着看着我和信长,那种盯着着猎物般的眼神让我握紧了拳头。
      我们人少,他们人长,硬拼只会吃亏,然而我必须保护好信长,这才是我的任务。
      诸星并不急于动手,他只是指挥着手下的几个将领一一与我们过招,似乎只是想消耗我们的体力罢了,终于,最后,他指着我说道:“这个,我要活的,其他的,随便吧。”
      他麾下的军队阵型一缩,我们便被围在了里面,然而此时,我却愣住了,因为这个战阵,这个局势,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那是我发生在我15岁那年的那一夜,那一夜,我失去了父亲和我的亲人。
      难道……
      是巧合么?

      让我彻底相信这不是巧合的,是接下来从盾兵后面诡异的出现的一群黑衣士兵,他们手上那如同镰刀一般的兵器,与六年前的那一夜如出一辙,原来,当年我们中的是爱和郡的埋伏。
      那一夜,我只能仓惶出逃,而这一夜,我杀红了眼。
      但是,很快的,我们便撑不住了,信长也挂了轻伤,而我身上,我早已不知那片鲜红的到底是我的血还是敌人的血。这样硬撑下去,最后输掉的肯定是我们。
      不行,就算我出不去,我也要让信长出去。
      我拼命地回想当年我是怎么冲出这个战阵的,于是我一把抓过信长,就往那个死角里跑,然而在那里等我们的却是成排的弓箭手。
      他们并没有放箭,只是因为诸星说要抓活的,想到这一点,我挡在信长的前面,依旧向弓箭手冲去,只见他们在那里犹豫不决。
      最后我把信长推上马然后拿剑狠狠地扎了一下马,马在嘶鸣了一声之后,发疯一般地向前跑去,一直到看不到人影。
      接着,我的肩上传来一阵巨痛,再接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
      迷迷糊糊之中,我向前走着,我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花,以及从未到过的河,在河的对岸,我看到了几个身影,是那般的熟悉。
      那是我的父亲和族人。
      我高兴地追了过去,然而却被一个老婆婆拦住了去路,她伸出一双皱巴巴的手,手里有一个碗,碗里装着水一样的东西,她用嘶哑的声音说:“喝了这个,才能走……”
      我急着去追我父亲,于是什么都不问的就接了过来,准备喝下去,然后她又拦住了我,她问我还有什么没完成的事么?
      我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想:信长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安全了没有……然后他回去了没有……
      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确保信长的安全啊……
      而那个人,现在好么?

      他好不好,与我有关么?应该,轮不到我来关心了吧。
      所以,我应该没有没完成的事了,我尽力,全尽力了。
      于是我捧起那碗水,放在唇边,然而,却被一个人打掉了,我一看,竟然是父亲。
      可是,没等我叫他,他却对我说道,我的孩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然后,他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渐渐有了意识,只是觉得全身都在痛,我挣扎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我在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而我第一个看到的人,竟然是他。
      那时他背对着我,坐在火堆前不知做什么,我看到我的战甲被丢在地上,我想起了他那时对我说的话,我用力地想坐起来,然而却无济于事,但是我发现我身上披着一件干净的中衣,而肩膀上也缠着绷带。
      “你睡了很久了,不过你可以多睡一会儿,这里很安全,我保护你。”他听到了动静,转身向我走来,他手上端着一碗不知什么东西,坐到我身边,我想要离他远一点,却被他一把抱了过去,“喝了它,对你的伤有好处,你伤得不轻。”
      我的任何抵抗都没有用,我根本没有什么力气,他硬是把那碗东西灌了下去,然后拿袖子帮我擦好嘴,又扶我躺下,把被子盖好。
      “你放心睡吧,这是我的帐营,没人敢进来的。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喊我。”他掀开帐帘准备出去。
      “信长呢?”我用尽力气问道。
      “不知道,管他呢。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其它的不关我的事。”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很不在乎的口气说道,说完就出去了。

      真的么,信长真的没事了么?没事就好,我也可以向他交待了,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发现整个身体轻飘飘的,也许当你没有什么牵挂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一觉我也不知我又睡了多久,我只是想就这样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也就永远不用面对将要发生的事——就算信长没事了,可是全军覆没这一事实,我没法向他交待,我没法面对他。
      其实,我已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每次看到他,我都会莫名的心痛,他明明站在我的眼前,我却觉得,很远。
      算了,过去了,现在就让我这个样子吧。

      只是我还是醒来了,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依旧是他,那个诸星。
      “这药挺有用的嘛,睡了好久啊。”他手掌撑着床沿,低着头对我说道。
      我的脸,距离他的脸,不到一个手臂的距离。
      “你干嘛救我,我们是敌人?”我冷冷的问道。
      “因为我舍不得啊。”他在笑,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尤其是在笑的时候。
      “你最好杀了我,否则你会后悔的。”我别过头去,不想看他。
      “是么,我这辈子还没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呢,我倒想试试。”他并不在意。
      “你记住,你如果不杀我的话,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我依旧没看他,闭着眼睛说了这么一句。
      “是么?为了海南的牧绅一?值得么?”他说这句话的口气很轻,吐字很慢。
      “值得。”我毫不犹豫的回答他。

      他起身,拿走了一直放在地板上的我的战甲,我问他想干什么,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离开了军帐。

      那一天我醒来看到他不再是那身贴身的软甲,而是换上了他那身暗红色的战甲,他拿了一块很大的皮褥盖在我身上,然后把我拿个人抱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我很警觉地问他。
      “回爱和啊,你的精神好多了,可以长途行军了,我们就回去吧。”他抱着我走出帐外,帐外有一辆马车,他把我抱到车上,扶我坐好,“如果感觉不好你就叫我,我就在外面。”
      我的马车就跟在他的战马的后面,我透过窗帘向外望过,马车的外围是盾兵,还有骑兵和步兵。

      很慢的行军速度,倒更像是游玩,回到爱和的时候,已是盛夏。
      他的王府豪华得让人咋舌,来来往往的仆人和侍女,很是热闹。
      我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身体还很虚,他要抱我去看房间,我不肯,扎挣着推开他,他妥协,扶着我向前走。
      那是一间很大的房间,或者说,那是一个别苑,带一个小小的花园,房间很大,采光极好。
      我在那里住了半年的时间,从盛夏到严冬,最后到我离开人间。

      他派了很多人到我这里,都是侍女,我除了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之外,什么事都可以做。
      本来我想等我伤好了以后,以我的能力要离开这里并不算难,只是那天我故意要离开房间,一个看上去大约三十岁出头的侍女制止了我,把我硬拉了回来,我发觉她的手劲极大,并不像是普通的侍女。
      “你打算把我怎么样?”那天他依旧来看我,我直接问他,“如果你想从我这边套出海南的兵力布属的话,我劝你放弃吧。”
      “这个自然有别人会告诉我,至于你嘛,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做。”他拉着手,然后靠近我。
      “离我远点。”我退后了一步,“我告诉过你,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他向前了一步,直视我的眼睛。
      “因为我们是敌人。”我回答的得很干脆。
      “现在不是了。”他怀中拿出一个东西给我,我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

      看完之后,我心灰意冷。
      那是一纸讣告,来自海南,更确切的说,出自于牧的手笔。
      那是给我的“悼辞”,说我在前段时间与爱和的战役中战死,虽然那场战役的失败我要负很大的责任,但是论及以往,算是功过相抵,以中等的军礼下葬之类云云……
      我很想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本意,但是,这是他的笔迹,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半晌,我开始流泪,最后我抓住诸星的衣领,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你的战甲,套上一具女尸,送回了海南郡,牧绅一他相信了。”他扶着我的肩膀,缓缓地说道:“现在,你和海南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说你已经死了,你现在,是我的人……”

      “不是,就算我不是海南的人,我也不是你爱和的人,你记住,我一定会杀了你。”我抹了一下眼泪,扬着头,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好吧,我依旧有杀你的理由,就算,我再也不能为了他……

      (四)
      我知道我现在杀不了他,就算他真对我毫无防备,我可以杀得了他,但是杀了他之后我也会死在这里。
      我并不怕死,其实我并不认为活着对于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但是,我不愿意死在这里,我宁肯曝尸荒野我也不想死在这里。
      所以我必须找机会。

      他依旧常常过来看我,我依旧不愿意理他,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有时候会和我说话,有时候就是坐坐离开。
      我依旧没有办法离开这个房间,我总觉得有好几双眼睛盯着我,就算在我睡觉的时候亦如此,这让我很不自在。

      那天半夜下了雨,一直到天亮才停,我睡来的时候,透过纱窗,似乎看到什么东西在窗外晃来晃去。
      此时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我睡觉之前总会把她们打发走,但是我知道,她们就在外面。
      我从床上爬起来,鞋也没穿,赤着脚就走到窗台边,开窗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朵红艳艳的花。
      不知什么时候开的,带着昨夜的雨水,映着早上的阳光,就伸到了窗边。

      我很想把它摘下来,也许只是因为觉得它好看而已,于是我爬上了椅子,努力地向外探着身子去够那朵花,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
      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折下了那朵花,然后递给我,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他。
      我没有接,转身从椅子上跳下来,然后跑回床上去装睡——很多次,他来看我的时候,我都是用这招,他只是坐坐便走。
      但是,这回……

      他坐在床边,把花递给我。
      不要。我拍开了他的手。
      真的很漂亮,真的不要么?他依旧把花递过来,递到我的面前。
      你碰过的,我就不想要了。我瞟了一眼之后,继续闭眼装睡。
      那么,我想去花园走走,你陪我吧。他起身,对我说道。

      侍女们立刻捧来了衣服,首饰以及鞋袜,这让我觉得他是早有准备的。
      衣裙是暗红色的,上面有复杂的暗花纹,而首饰以银器为主,做工很精细。我见过牧的王妃的陪嫁首饰,也未必能比得上这些。
      爱和在几个郡中,算是富甲一方,听说当年他们的先祖就是靠做杀人越货的无本生意起家的,又贩卖过私盐,马匹,烟土之类的,所以虽然势力和实力不容让人小视,但是,其他的郡,在骨子是看不起他们的。但是这十几年来,爱和势力的扩张迅速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们扫平了附近了几个小郡,甚至远袭过北方的几个小国,均无失手,实力之强叹为观止。
      我打量着这些远观很普通,近看却精致得让人咋舌的器物,然后抬头对上了他那不无得意的笑。
      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因为他的是爱和的王。

      这身衣服很合身,就像是比着我的身材做的。我全部穿戴好了,他转过头看,笑了一下,挑眉说道:“我就说过,你不应该穿战甲。”
      确实,我也有点认不出镜子里的人就是我,但是,依旧,离美这个字很远。
      因为,我的心中有个美人的标准,很高,高不可及的那种。

      他的花园很大,里面有各色名贵的花种,很多花我都不知道叫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他觉得好看,就叫人种过来了。
      万一种不活怎么办?毕竟,不是所有的花都适应这里的气候。我看着一丛很瘦小的植株说道。
      不可能,我花园里的花,都会开的。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昂着头,嘴角边有一丝的不屑意味,却微微的挑着眉,一脸的骄傲。
      那是你没碰到呢。我懒得再去理他,继续在花园里走。但很快的,我再次停下了脚步。
      我认得那边的一丛花,那在海南郡府的花园里也有,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它能开成这般的惊艳。
      在海南,它也开花,也是在这个季节,在花园的一角,倔强地开着,淡淡的色彩,却高傲地扬着头。而在爱和,它被种在花园的中央,迎风而舞,那般的惊心动魄。
      我折了一束,供在房间的瓶子里,整天对着他发呆。

      从那天开始他允许我到花园去,但必须有人跟着,不是他的话,就是那个三十岁的侍女。
      他的花园位于王府的中心,有几条大道,一直通向四方,我在猜想,也许其中有一条必然能通到府外。
      而且一般来说,花园里都有小道,能够通到王府之外,海南郡就有,我想这里也不例外。
      于是在游园的时候,我总是有意无意的问一些这方面的问题,他似乎并不在意,总是告诉我这条路通向哪里,那条路走向何方。倒是那个侍女很警惕,从来不多说什么,有一次,一个小女孩多说了一句,还当场被她打了,然后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小女孩。
      每次从花园回来,我就开始整理信息,渐渐地,我对这块地带也有较完整的了解——我必须知道如何能逃出去,我说过,我不想死在这里,如果刺杀他成功了,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也要出去。
      那天夜里,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被行刺了。
      行刺我的人就是那个三十多岁的侍女,她的身手极好,下手也极狠。
      其实我的身手本不在她之下,只是我伤了很久,依旧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几招下来,我开始勉强招架,然后想办法往外逃。
      最后是他救了我,然后那个侍女在被擒后自尽了。
      这是杀手的习惯,我明白。
      然而,那晚最让我吃惊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有些落寞的样子,他突然从后面抱住我,我要挣开的时候,他说别动,然后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我在午饭后才看到他,他穿着郡王那身暗红色的袍子直接到我这里——以前他总是一身便装过来,于是我很不解地看着他。
      他的嘴边有一丝得意的笑,坐在床着的脚踏上,斜靠着床沿,招手要我陪他坐。
      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他的表情几乎和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一模一样,我在想,也许他又办成了什么事吧。
      我杀了我舅舅,昨晚就是他派人行刺你的。他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他的舅舅,我认识他,或者说,在战场上见过他,他并不算是什么名将,为人器小但是心狠手辣,而且疑心颇重,牧曾说过,这个人没什么大气候,顶多算个角色。
      但是他在爱和的地位极重,据说有一半是他的党羽,而诸星他……
      我忍他很久了,但昨晚我决定不忍了。他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可是他是你舅舅。我知道当权者一般很忌讳外戚,但是,至少还有血缘的关系嘛。
      他是我父亲正室的哥哥,跟我没关系。他一脸不在意的表情。
      你……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我以前都没听说过你。我不自觉地在他边上坐下,离他大约有一个手臂远。
      那我就让你认识我吧。

      我现在才知道他是庶出,他父亲并不疼他,倒是他爷爷很疼他,送他到他的一个老朋友那里学艺,然后在他十二岁那年,他从军了。
      他是从最低层的步兵做起的,在他父亲的军队里,没人知道他是王的儿子,他靠着战功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军队里的先锋了。
      最年轻的先锋,他很自豪的说。他的脸上总是有明媚的笑容,那种掩不住的光芒,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永远站在天穹俯看人间,那般的不可一世。
      那么,你的成名战呢?我转过头去看他,他的手肘撑着床沿,整个人靠在那里,没有一点王的样子。
      说起来也不算太光彩吧,那是一次夜袭,我本不想去的,因为对方刚刚袭击了山王……他的语气突然放得很慢,而我的心猛的一沉……
      难道,真的是他……

      我生擒了他们的首领,其实我挺佩服他的,除了我师傅,他是唯一让我佩服的人,他当时全身是伤,被我擒到的时候,他竟然很平静。那时我接到的命令是的抓活口,因为我们得到线报,说他们是海南的人,我们要证实这点。他说,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他只求一死,希望我成全。
      那你……你最后……怎么办的……
      我只是把剑丢给他,他自尽了。
      你知道么……他是我父亲……

      我在他惊愕的眼神中站起身来,向窗边走去……

      (五)
      这几天我一直不愿意起来,一直蜷在床上,却不敢闭上眼睛,因为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六年前的那一幕。
      我一心想为父亲报仇,那个“仇人”就在我的前面,可是我却无法下手。
      就算不是他杀了父亲,可是依旧和他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依旧要他死。

      他这几天都只是站在门口看一眼就走,是啊,他应该明白,我要杀他,绝不是说着玩了。
      有几次我在转身的时候看到他,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落寞,他似乎想说什么,我又转过了身来。
      他不再像以往一样会站在床边,然后低着头和我说话,尽管那个时候我从来不理他,但是,他依旧不停地和我说最近发生的事。

      其实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情你没有亲眼看见,没有亲耳听到之前,你会心存一点点侥幸的,或者说,你可以想像自己可以做得多狠,但是事实上,当真相在你眼前揭开之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直到几天之后他才进我的房间,他递给我一幅图,我摊开一看,竟然是郡府的地形图。
      这里是你的房间,这里是我的,还有这里是……他指了其中几个地方对我说。
      你不怕我逃走了么?我看着他说道。
      你没杀我报仇之前,不会离开我的。他回答道。

      接下来,原来在我房间附近的守卫都被换走了,连带侍女也全换了,他们从来不过问我做什么,有一次我故意拿着图,走到了府门口,也没有人拦我。
      甚至有一天晚上,我故意跑到他的房间外面,他竟然也不在意,而且,他的房间附近,竟然没有守卫。
      如果真有人能杀得了我的话,我也不指望那帮饭桶守卫能保护得了我了。他是这么和我解释的。
      那么,如果你哪天再也看不到太阳升起的话,那是你自找的呢。我扬着头,笑着对他说。

      我一直在计划着如何下手,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竟然碰到了一个人。
      那天我在花园闲逛,顺便也想找找这花园里什么地方可以藏暗卫之类的——我知道郡王一般都有暗卫或影卫保护,诸星就算不喜欢带卫兵,那么就应该有影卫在附近。
      花园里有来来往往的士兵在巡逻,也有不少花匠在那里忙碌着,我路过假山的时候被其中一个花匠撞了一下,他低头给我赔礼,在他抬头的那一瞬,我马上认出了他。
      是信长!
      他向我眨眨眼睛,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咧嘴笑了一下。
      我也笑了,因为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每次他都用这个表情说他没事,要我放心。

      我装作没事似的回去了,然后关上房门才发现我心跳得很厉害。
      难道他知道我没事,于是派人来救我了?
      可是也不对,他应该不会让信长来的啊,他不会让信长冒这个险的啊。
      难道又是信长他自作主张跑来的?
      这个信长啊……

      第二天我带着侍女到花园去晒太阳,我就坐在石凳上看花匠种花——当然,信长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他在种那种海南郡的花。
      这花在老家开得好么?我问道。
      开得很好呢。信长没有抬头,继续在那里忙碌。
      那么种下去多久能发芽呢?
      三天,最多三天。他比了三根手指的手势。
      那么发芽了之后呢?
      放心吧,会有人好好照顾它的啊。

      我完全明白信长的话的意思,三天后,我们会离开这里,然后,会有人接应的。
      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至于之后会如何,其实我不太在意了,反正我也不可能回去了,因为他说,我已经死了。
      但是,现在,我必须确保信长能安全出去,如果他被发现的话……
      我决定今晚就杀了诸星。

      今晚平静得让人害怕,我很轻易地靠近了他的房间。
      推开他的房门,扑面而来的是酒气,我看到了地板上有几个喝空的酒壶,我皱了一下眉,他根本没有喝酒的习惯啊。
      这个念头过后,我的心猛的一沉:我什么时候这么注意他的习惯了?
      我抬头,他正趴在床上沉沉的睡着,衣服也没脱。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直到我走到他的面前,他依旧睡着,他的头埋在胳膊里,睡得很沉。

      我举起了匕丨首,只要刺穿了他的心脏,就一切都解决了。
      然而我的手在发抖,不停地发抖,我用左手用力的捏住右手的手腕,可是依旧的抖。
      他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似乎已经睡死了一般。
      我好不容易用尽力气刺了下去,然而在距离他身体还有一点点的时候,竟然停住了。
      又试过几次,依旧如此。

      他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任由我站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不是一直想要杀了他么?

      其实我也想过,如果杀父亲的人不是他,那会如何?尽管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但是,我毕竟是考虑过。
      不知怎么的,和他一起的片断就在我的脑里浮现,他略有些霸道,但是,对我很好。
      愧疚吧,我就当他是愧疚吧,但是有些事情是无法弥补的,杀人偿命,这是我要告诉你的。
      可是为什么手会不听使唤呢?我不明白的。

      然而更让我不明白的是,我竟然会想转身离开这里,这里让我很不舒服,我总是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死的不是他,而是我。
      算了,我要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要呆在这里,现在就离开。
      然而当我转过身的时候,突然伸过一只手绊住了我的脚踝,我倒在了地上,接下来,他就扑到了我的身上。

      “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干嘛不动手,没有下次了。”他在我耳边倒低声音说话,他离我非常近,我听得到他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放开我,不然我真杀了你。”我不断地反抗地,却没有用,我整个人被他压着,根本没动弹。
      “你干嘛刚才不动手,我都没打算要还手。为什么不杀我呢?是不是你舍不得?是不是你喜欢我?”他根本不理会我,只是依旧接着问,声音里满是抑不住的兴奋。
      “我没有,你再不放开,我真的要动手了。”匕丨首依旧在我手上,我握紧匕丨首,虽然我依旧无法动弹。
      “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他突然把我翻过来,双手撑在地上,直视着我的眼睛,却丝毫不理会我的匕丨首。
      “笑话,我怎么可能喜欢我的仇人呢?”我冷冷一笑,用冰冷彻骨的眼神盯着他。
      “是么,这么说,如果我不是你的仇人的话,那么……”他慢慢地低下头来,然后吻上了我的唇。

      那一刹那,我下意识的别过头去然后右手一挥,接下来用温热的液体滴到我的脸上,只听得他“噫”了一声,我睁开眼睛,借着月光,我看到他的左肩被我划破了。
      “你再敢靠近我,我绝对会杀了你。”我用匕丨首抵住他的喉咙,可是我却没正视他。
      “可是,如果我现在放手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抚着我的脸颊,然后依旧低下头来吻我,而我的匕丨首就顺着他的动作,在他的颈上划出了一条血口子。
      我用力的推开了他,然后在他再次要靠近的时候,用匕丨首抵住了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他没有再靠近,只是翻身在我的身边躺下,然后睁眼望着天花板。
      我爬起来,准备离开这里,然而却被他拉住了。
      “陪我呆一会儿好吗?”他拉着我的手,转过头来看我,语气很是黯淡。
      “你在流血。你应该叫大夫。”他的肩膀和脖子都在流血,把地板都染红了。
      “帮我包一下吧,被他们知道了,又在那里罗罗嗦嗦了。”他指了指药箱的位置。
      我帮我包了一下,然后,他硬是拉着我,在他的身边躺下,然后他侧着身看我。

      我回避他的眼神。
      他的眼睛很漂亮,他的眼神永远是那般的炽热,一如我第一次见他一般,那时他一直在看我,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样。
      “如果我没去参加那次埋伏,该好多……”他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就会喜欢我了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
      “你一定很恨我吧,没关系。”他忽然笑了,“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可以了。”
      我还是没有回答。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你是我的王妃该多好,我们的孩子一定很厉害……”
      他依旧在那里说着,略略的挑着眉,眼中流光溢彩……

      “在这里陪我睡一会儿吧,我明天要出去办事,就不能去看你了。”他的声音渐渐的小了,然后他把头埋在了我的肩膀上。

      尾声

      天亮的时候,我在他的怀里醒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他抱着我,抱得很紧的那种,仿佛要完全把我占为己有一般。
      我推醒了他,他半天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喃喃地说一句:“怎么这么快就天亮了?”
      他坐起身来,在那里看我拢头发,我一手握着头发一边找我的发钗——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可能是昨晚摔倒的时候丢掉的。
      给。他递给我一根,银制的,依旧是精致的花纹,镶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石。
      我没有多想的往头上一戴——反正我身上的东西都是他给的,他几乎每天都给我东西,从衣服首饰到胭脂水粉,摆了整个房间,他说反正他也没老婆,就先让我试着。
      我理了理衣服之后推门走人,他叫住了我。
      此时他依旧坐在地上,就那样的看着我,最后,他才说:一路上小心。
      得了吧,就这几步路,还怕我走丢了么?我没理他,却发现他的眼神很不对。
      不再是像以前一样的满眼含笑,我竟然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丝的哀伤,这是从来没有的。

      我没有多想,只是愣了一下之后,就关上了门。

      果然,今天似乎是有什么事一般,王府里的气氛都不太一样,我的别苑里的人也少了一些,原来是被抽调到其他地方去了。
      看样子,今天是个好机会。
      更何况,他说他今天不在。

      信长来找我,他说,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逃跑了。
      我本来想换一身打扮再走,却发现办不到——我的衣饰都是他给的,都是醒目的暗红色,最后也只能就现在的这身往外走了。
      我们从花园的一处边角越墙逃走了,信长说,他观察过很久了,这里是最安全的。
      出了王府之后,信长带着我在各个胡同里拐来拐去,最后到了城门口。
      没办法了,这是出去的唯一道路了。信长说道。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因为一路下来似乎很顺利——不过说来也正常,我们又不是什么通缉犯,根本没有认得我们。
      但是有一点我有点不明白,在胡同里偶尔会碰到一两个人,他们看到我们的时候总是躲到一边,然后还低着头不敢看我们,这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没有时候让我去考虑这些,既然到了这里了,那么就往外走吧。

      很怪,真的很怪,我们通过城门的时候没人拦我们,甚至守卫还往旁边退了一步,让这我很不安。

      出了城门,信长拉着我走了一条小道,然后在一间茶坊那里,他说,那里有他准备好的马和干粮。
      我们骑马向边境奔去,我打算把信长送入海南郡内再说——之后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总之,我不回海南。
      我回海南做什么,我已经“死”了啊。

      一路上依旧顺利得让我很不安,几个关卡我们都安全地通过了,守卫甚至都不盘查的,这种情况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信长也不明白,他问我几次,我也只能摇头。
      但是我们依旧向前走着——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了。

      眼看着,边境就在眼前了。
      信长看上去很兴奋,而我只是淡淡的问他,接应的人什么时候到。
      我只是想,把信长交给他们,我就可以走了,只是信长这个时候一吐舌头,然后不敢看我。
      我明白了,之前他撒谎了。

      哎呀,其实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还怕什么,没人接受又怎么样?他知道混不过去了,就眨着眼睛说道。
      你是自己跑出来的?你哥哥知道么?我厉声问道。
      别提他,我说你还活着,他就是不信。他气呼呼的说道,表情活像个孩子。
      你啊……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安静,有动静……我制止了信长接下去的话,只听得西边往来了沙沙的声音。
      有人来了,而且人不少。
      很快的,那群人便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

      黑色的战甲,以及手上镛刀状的武器。
      爱和的影卫军。
      我曾经问过诸星这支军队的情况,他说那是爱和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军队,足可以以一敌十。
      这回来的人大约在五十人左右,把我们团团围了起来。

      竟然跟到这里才出现,你们真有耐心啊。信长当然也认得他们,冲着领头的人就是这么一句
      那些人什么话也没说,举起手上的武器就向我们冲来。

      住手!只听得东边一声呵,马蹄声渐近,然后,我看到了翻飞的血红色的披风。
      他也来了?
      诸星看了一眼我,然后又转眼去看他的那些黑衣士兵,只见得领头的黑衣人一个下跪,说道:“启禀王,发现奸细,请下令手下斩草除根。”
      诸星只是打量他,却没有说话,然后半晌又看我们。

      哟,爱和的王也亲自出马了,我们的面子真大了。信长抽出了手里的剑,就扑了上去。
      黑衣士兵的战斗力不容小视,信长的身手其实不错,但是他们人多势众,我也加入了战局,情势有点乱。
      他们的下手非常的狠,几乎是招招致命,信长已被擒,而我却快招架不住了。
      突然一个身影在我身边出现,我手上的剑被他夺下。
      是诸星!
      此时他冲着他的那堆黑衣人冷冷的一声,放开他。

      我和信长都愣了一下,然后只见黑衣人的头领在犹豫。
      我再说一遍,放开他。诸星的语调依旧很冷,却有了几分威严。

      然而就在此时,海南郡边境的城门上响起了战鼓声,城门大开,一队约八百人的骑兵冲了出来,把我们团团围住。
      带兵的人我认识,是边境的守将,他一看信长被擒,立刻拨剑对准诸星说道:“放了小王爷,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口气真大啊,你以为我会一个人出来游山玩水么?”诸星一点都没有把守将放在眼里,“再说了,现在是你们的人在我手里,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如果你敢动小王爷的话,我们绝对把你碎尸万段!”守将的手有点儿抖,可是依旧大声喝道。
      “算了吧,就凭你?牧绅一来了他也不敢说这句话!”诸星一脸鄙夷的表情。

      “你放了信长,然后信长,你让他们退兵吧。”我站在人群中说了一句。我不想看到边境上有任何的冲突,因为这一仗一旦开打,肯定是场大战争。
      “哼,我才不怕死呢……你要是敢杀了我,我大哥绝对会给我报仇的!”信长别过脸去,一脸的大义凛然。
      “信长……”这个小子,到这节骨眼上了竟然还耍小孩子脾气,我很头痛。
      “看,人家不敢情呢。”诸星叹了一口气。

      刀依旧架在信长的脖子上,守将开始犹豫了,毕竟,如果信长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交待,于是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一直到我拨下了头上的发钗,抵住了诸星的喉咙:放开他,不然我杀了你。
      诸星看了我一眼,似乎并没有什么吃惊的样子,他示意那边放人,而信长终于被松开了。
      我示意信长快点过去那边,而信长看了我一会儿,一咬牙跑了过去,我一看信长安全了,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钗。
      对不起,我……我想向他道歉,因为其实我根本不想这样……
      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笑着摇头。

      然而,我的道歉并没有说完,我就感到了一股冷痛从我的后背开始蔓延,然后他的脸在开始模糊,但是我还看到他脸上的惊讶,愤怒,哀伤,以及他怒吼出声的那一句:“你们给我杀,我不要看到一个活口!”
      很痛,而且我感觉到似乎连血管中的血都像在凝固一般:这是海南特有的毒,抹在箭头上,然后中者必死。
      他抱着我,叫我的名字,然而我没有回应——以前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我都懒得理他,这回我想回应他的时候却再也不能出声了,他开始流泪,我再也看不到他那双总是有着骄傲的眼神的眼睛,我很答诉他,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的,我看过的最好看的一双。
      我吃力的扭过头去,看见守将拉着信长往边境跑去,信长也叫着我的名字,带着哭腔的那种,然后硬被几个人拉走了。
      安全了么,安全了就好,我可以向那个人交待了,信长是完好的,我不欠你的了。

      而眼前这个人呢,算是扯平了么?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他,然而,却发现眼皮很重很重……
      我依稀还能听到他叫我,我还能隐约地感觉到他怀里的温度,现在才发现我已经很习惯他在我身边的感觉了,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别了,我的二十年……
      别了,过去的海南
      以及别了,我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乱世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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