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庚契约》misono初

40、「契约书」Page 40

　　在痛苦的压力下，冬青瞥见一个人分开那些层层包围的警卫，向他走来。
　　那是个陌生的男人，穿着和研究基地毫不相称的日常装束，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人没什么区别。出色的是身高和容貌，如果曾经见过这样的人，很难忘记。
　　冬青的头脑中很快浮现有关眼前这男人的一切。对方的名字出乎意料，他叫“深海”。
　　是深海的实体。机械的骨骼和仿生的外表让这个人造物的体重超出常人，他的脚步因而显得有些刻意。
　　深海的手中托着一颗苹果大小的、蓝色半透明的球体。透过模糊包裹的雾气，似乎能看到其中微微发光的东西。
　　……是母矿吗？
　　安德鲁证实了他的猜测，菲在催促。
　　深海就这么拿着母矿，脚步停在冬青的面前。
　　“你的到来对我来说的确是一场意外，不过对此种状况的预测还在我的计算之内。”深海用平和的语调不疾不徐地说着，“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但我想这件事或许没那么重要。对待所有非法闯入这里的『存在』，我都会启动同样的预案。”
　　「预案？」不祥的预感出现，塞西莉亚的声音变得有些焦躁，「母矿！冬青，不能让他打开母矿！」
　　母矿对于他们来说是具有绝对杀伤力的武器。现在还只是隔着防护罩，且冬青承担了绝大多数的压力。罩子一旦打开，母矿彻底暴露，没人能够预测这里到底会发生什么。最好的结果是藉由冬青这个契约者的存在让他们不会因此消失，但是那对冬青来说也许是另一种致命。——就像现在，仅此一点的压力已经在逼近冬青的极限。
　　冬青明白塞西莉亚的担忧。他如今拥有关于母矿的知识。外在的痛楚带来的唯一正面作用也许只是令他的头脑更加清醒。在这痛苦的泥沼中，他必须做出些什么才能够摆脱。
　　深海的手已经触碰到母矿的防护罩。
　　一枚子弹射穿了深海的手臂。内部的机械构造暴露在外界，深海没太在意的看了一眼那个孔洞，开启防护罩的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的卡顿。
　　从弹孔中爆发的力量将深海的整条手臂都撕裂。那只断掉的手掌保持着托起母矿的姿势，从上方掉落。冬青去接，手指刚触碰到外层微凉的保护罩，身后响起如雨的枪声。
　　在深海与冬青彼此交锋的这短暂的时间里，基地的警卫也更换了备用的武器。
　　现在躲避已来不及，身体的疼痛仍在干扰他对周围情况的掌控。蓝色的盾展开，却在子弹接触的一瞬间碎成齑粉。
　　他听到安德鲁的痛苦，随后是菲的不甘，「是打开的……」
　　母矿是打开的。
　　蓝色球体的上方张开花瓣一样的口，被封存在其中的母矿暴露在空气中。冬青的身体一阵摇晃，装有母矿的球体滚落地面，被失去一条手臂的深海捡起，那人造物的脸上带着令人厌恶的怜悯，仿佛他有多么的同情，可只懂计算和指令的脑又有多么的冷血。
　　冬青倒在冰冷的石质地板上。身体的某一部分被子弹击中，过于微弱的痛感已被麻痹的神经忽略不计。从脊索尾部升起的剧烈疼痛，一路蔓延至大脑，在提醒他有什么试图疯狂成长。
　　那是早就与契约共存的，在他体内的，子矿的种子。被称为「终端」的环的压制，在母矿的影响之下，已经完全不起作用。
　　如果就这么继续下去的话，他要么死在那些黑洞的枪口下，要么死在这美丽的晶体手中。
　　地面的冰冷在抽走他身体里的温度，流失的血液是他正在流失的生命力。冬青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拥有一次反击的机会。在逐渐袭来的浑噩和迷茫之中，耳边似乎有一瞬间的寂静。
　　时间走在这一刻，像是刻在表盘上的指针，无法前进。
　　接着被震耳的嘶叫割裂。
　　冬青模糊的视线看到丑陋的怪物从警卫的躯体中重新长出。母矿将这里变成了真正的地狱。只有深海静静站在基地底层的中央，无动于衷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变异体互相碾压吞噬，在不停的融合壮大中逼近场地的中央。他们对母矿抱有最原始的畏惧，又对这其中唯一的契约者抱有最原始的欲望。
　　冬青想要起来。颤抖的手掌扶住地面，身体所施加的重量是如此不堪承受，无力的手臂最终只是颓唐的滑落，在地面上蹭出一条断续的血迹。
　　「如果能站起来，就逃跑吧。」塞西莉亚喟叹着，母矿就在眼前却无法带走，她不甘心，但无可奈何。如果冬青死在这里，她和安德鲁也只会成为这基地的葬品。
　　逃跑……吗？
　　那时候安德鲁说，无论是战斗还是逃跑都不会干涉，只会听从他的意愿给出建议。
　　他选择的……是逃跑吗？
　　面对的是怪物也好，需要亲手解决的是朋友也好，明知道那曾经是自己的亲人也好。
　　又或是拖着这副残破的无能为力的身体，被那所谓人类的人造物用缺乏真正感情的目光怜悯着，在这逐渐逼近的死亡中。
　　他冬青，都不会选择另外一个选项。
　　毕竟……
　　“已经抽到了王牌不是吗？”
　　把这副牌，打完吧。
　　这场战斗，结束吧。
　　就算是这样狼狈的，倒在属于自己的血中。
　　他也要抓住最后的可能。
　　在那具濒死的躯体上骤然迸发的磅礴生命力，顷刻间将整个基地席卷一空。无形的力量如过境的飓风，撕裂变异体丑陋的躯壳，扯碎人造物虚假的外表。
　　跌落的晶石在半空中停滞，基地中回荡着轻脆的碎裂声。无色的粉末闪着蓝色的荧光，纷扬飘落，像晚冬的细雪。
　　沾满血的手抓住蓝色的球体，摸索着找到上面不起眼的机关。花瓣状的开口缓慢关闭，抓住的手指缓缓松开。
　　朦朦胧胧中，菲说：“你会死的，冬青。”
　　……母矿。冬青闭上眼睛。他拿到了。后面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了。
　　空旷的基地中，塞西莉亚站在一旁，她没有去拿母矿，只是低头静静的看，看着那透支过度的身体逐渐消解。会死吗？会死的。不会受到所谓契约的影响，就这么干脆的彻底消亡。因为那具躯壳里的生命力完全被透支，根本都不够一颗子矿的长成。
　　她赋予对象的力量源自于她本身，那种力量注定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者是来自不停复制生长的子矿的能源，又或者是——也许，也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吧。
　　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菲想到，即使对面是自己的同胞，也永远要面临着猜疑和算计。这个人有这样的想法，那个人有那样的想法。仓庚和啼的战争是「人类」这一名词最好的注解。
　　可现在她想在这个注解下面加上一个唤作「冬青」的名字。
　　塞西莉亚收回力量，再次拥有可维持的实体。她用这实体俯身去拿跌落冬青手边的母矿，指尖在触碰到母矿的外侧时，微微一顿。
　　冬青的腕上，蓝色的环，没有因契约的终止而消失。
　　塞西莉亚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她知道也许只有一种可能。她的手指越过母矿，落在手环上。
　　“安德鲁。不回去吗？”
　　安德鲁出现在菲的对面，冷静的外表下透出一丝落寂。
　　“我不想就这样看着。”
　　“你还在介意那个人类的事吗？”
　　“这次，我想我的理由不太相同。”
　　“这里是人类的世界。”
　　“我知道。”
　　“我知道了。”塞西莉亚捡起母矿，“如果运气好的话——”
　　如果运气好的话，她这无止境的生命，也许会在宇宙的哪个角落里找到曾经相识过的意志。
　　“我也该离开了，托这笨蛋的福，我的工作终于结束了。再会。”
　　塞西莉亚走了。安德鲁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冬青腕上的环。还在不停消解的身体在这一刻静止，布满身体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随着整具躯体的复原，安德鲁的外表也渐渐变得透明，透明的像一块冰，一面玻璃，随处可见的一缕空气。
　　这里不是云庭，是人类的世界。他维持实体化的能量全部用尽之后，得不到补充，也不会被云庭接收。
　　就当是为了这份自始至终的信任，这份不曾动摇的意志。
　　还有自己所做过的决定。
　　在可见的未来中，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在没有尽头的撕裂重组中。但愿自己还能忆起这希望的感动。

　　这里是……
　　嵌入天花板的灯发出刺目的光，照亮巨大的地下基地。人造光线穿破黑暗，落在少年的身边。地面上映出模糊的影子。
　　基地……母矿……深海……
　　脑海中的信息断断续续拼成记忆的一片。少年抬手按住太阳穴，在看到空荡荡的左腕时，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半晌，他默默握住手腕，仰头看向进入这个基地时的入口。周围应该还有通往上面的路吧。他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找到一条通道。他向那条路走去。
　　雪已经融化得一干二净，形形色色的人填满这座城市的每一片空间。坐在长椅上的少年咬着半根冰棒出神地望着这往来穿梭的人群，广场上的白鸽蹦跳着追逐不劳而获的食物，停在他面前的只有满身脏污的流浪儿。
　　垂在长椅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所剩不多的金钱，和那支还未拆封的冰棒放进流浪儿的手中。
　　流浪儿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抓着那些东西飞快的跑进附近的商店。他买了相同包装的冰棒，跑回到原来的位置，被惊飞的白鸽在天空中盘旋，少年的身影已不见。

　　——END——

　　小续：

　　啼没想到会收到仓庚的主动谈和请求，在双方的对抗逐渐进入白热化的时刻。
　　疴支着下巴看着那份文书，从嘴角的弧度里猜不出什么想法。
　　“据说仓庚内部好像出了什么乱子，现在契约者和后续能源的补充都跟不上。”砂说。
　　“什么样的乱子，我竟然不知道？”医生一脸惊讶。
　　“你什么都不知道。”砂瞥了医生一眼，“不过总之只有这点消息，具体是什么，仓庚全部压下来了，一点风声都没有，连我们的人都没探听到内幕。”
　　“那我们不是更有优势？”医生说。
　　疴发出闷笑，“你说呢，砂？”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没什么特别的优势。仓庚虽然拿出了要谈和的态度，但也不是没做好继续下去的准备。”
　　“那就继续吧。”疴用食指弹开文书，“顺便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仓庚这么慌张。”
　　双方的战争又持续了半个月，疴听到那来自仓庚高层语焉不详的消息，笑了。无可奈何，又失望。
　　既然想要得到的东西已经消失，这场战争似乎也没有什么继续下去的意义了。只是没想到，事情最终竟然会向着这个方向发展。该说是仓庚太愚蠢，还是该说是对手太狡猾呢？
　　不过，现在他该担心的是，要怎么对啼的成员们解释这件事啊。
　　头疼啊……
　　疴再一次用手捂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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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感谢陪伴。
满纸bug，一把更新泪（x）
各种意义上的出乎我个人意料的一本。有缘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