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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   你相信命运吗?
      王小海原本是不信的。他连命运这俩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从记事开始他就像条野狗一样孤零零地活着,靠拳头挣钱,再靠榆木似的脑袋把钱输得精光。
      浑浑噩噩的日子一直过到二十五岁,他在集市上帮人看摊子。梳子,镜子,发夹,全是姑娘家的玩意儿,他连看都懒得看,撇着头啃果子时突然听见脆生生的一句:“哥哥这个多少钱?”
      问话的女孩梳着条黑亮的长辫子,比辫子更黑亮的是眼睛,比眼睛更好看的是她唇边浮现的笑。
      王小海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看到女孩脸红得恼了,扔下梳子要走,他一把将人扯了回来:“送你,我送给你。”
      榆木脑袋里照进一束光,死气沉沉的身体像被上了发条,“咔嚓咔嚓”疯狂运转起来。如果王小海有文化,他会说这就是一见钟情,命中注定。
      但那时他只会想——“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

      王小海平生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把钱送给村头的盲眼算命师,师傅刚听完他的生辰八字就摇头,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注定一辈子无妻无子,就算娶妻生子,将来也会妻离子散。
      王小海直接掀了他的摊子,师傅坐在一片狼藉中指着他,几乎骂光了毕生所学。
      他不信这个邪,用尽所有方法一点点拼凑出那个女孩的信息。路清雨,十九岁,还在读大学的高材生,花一样的脸蛋和年龄,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
      他比那些人都蛮横,直愣愣地戳在校门口等她放学,路清雨和几个女伴下课看见了,慌得夺路而逃。
      他也不生气,一日一日等在校门口,心里烧着一把狂妄的火,着迷了,成魔了。
      老天爷终于在三个月后受够了他的死皮赖脸,一个下大雨的日子,路清雨撑着把伞怯生生地走近。
      王小海此前从没有追过女孩,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对一个女孩来说同情远比爱更致命。同情心泛滥的路清雨本来可以做一个老师,对芸芸众生挥洒她的爱,但她遇上了王小海,那样的人生就被打断,继而被打死了。

      半年以后路清雨怀孕,退学,与他结婚,双喜临门的王小海特意在算命摊前放了一串鞭炮。
      八个月后儿子出生,也是在一个阴沉的雨天,路清雨抱着儿子看向他,妻子苍白浮肿的脸贴着怀中婴儿皱巴巴的脸,一瞬间他心里的火熄灭了,发条停止运转,大脑重回晦暗。王小海像是被抽空一样,冷漠而愤怒地瞪着他们。
      第一次家暴很快发生,巴掌抽在路清雨脸上时,那种害怕与快感并存的刺激让他战栗。他厌恶这个孩子,仿佛是他的降生让自己的生活跌落谷底;他也厌恶路清雨,厌恶她对孩子更多的爱,厌恶那个十九岁的少女永远永远被取而代之。
      但他离不开他们,曾经王小海的欲望是得到一个女孩,现在他的欲望是看着这个苦苦追求来的女孩在他脚边摇尾乞怜。路清雨不会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疯狂地纠缠自己,没有人能明白他的快乐,他早已沉浸在畸形的快乐里成为了一个变态。
      或许他一直是个变态,和路清雨相知相恋的时光是他生命里流星一样划过的奇迹。路清雨看到了火星,拥抱到的却是一场毁灭。

      王小海本来不会来南城。
      他想去的地方是亨州,他混乱的大脑里有一条自己画好的地图,是一场只有他愿意玩也必须玩的追捕。
      然而台风天阻挡了他的计划,周边一系列地区全部画上红叉,唯独南城像一座不起眼又骄傲的灯塔,遗世独立地矗在中央。
      他在南城待了三天,和过去很多年中的任意的一段时光一样,住在废弃仓库,吃垃圾桶里的食物,直到他在那条巷子里遇见了一个抱着膝盖痛哭的女孩。
      他本来只是想讨点钱,谁知道泪流满面的女孩竟然是个倔脾气,于是他轻轻松松地夺走了她手里的手机,手机屏幕还没有熄灭,跳出来的网页上有一张模糊的脸。
      你相信命运吗?
      王小海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八年前,在人群中一眼锁定路清雨,那个男孩有着和他母亲一样的受害者的潜质,没有人能明白他捕猎的快乐。

      现在王小海正坐在邢天对面,一条腿横着霸占了另一只凳子,咬西瓜的狠劲好像咬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邢天看着满桌汁水淋漓,觉得真应该介绍他与黎远舟认识。
      “所以姚熏然是你杀的?”他憋了好久,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原来那丫头叫这名呢。”王小海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我本来也不想杀她,但她脖子这儿,就这儿,拉了一道伤口,鲜红鲜红的,我实在忍不住,就给她添了一刀。诶,你知道前一刀是谁割的吗?”
      邢天抿着嘴,脖子上的青筋抽动了一下。
      王小海似乎也不在意这个,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机甩在桌上,原本干净的白色外壳上沾了不少黑色油渍,“这是那丫头的手机,她死之前可是跟我说了不少你们的事啊。”
      “说了又怎样?”邢天挺直腰杆,决心拿回主动权,“我们已经有不在场证明了,反而是你,杀了人跑来我这里招供,不怕我打电话报警?”
      他边说边真的掏出手机,按下数字时有种疯狂的快感,王小海很坦然地望着他:“你有什么证据吗?”
      邢天一把握住桌上的手机:“这就是证据。”
      黏腻的触感接触到他的皮肤,逐渐变得冰冷,太轻了,这不是真的手机的重量。
      王小海趁他犹豫的工夫夺过手机,用力往地上一砸,白色的塑料碎末四处飞溅,他又抬起手,带着腥臭味,带着刚刚干涸的果汁,在他脸上抹了一道。
      “跟我斗,你们还太嫩了。”
      他翘在凳子上晃来晃去:“我不能把你们怎么着,你们也拿我没办法,我就待在南城,哪儿也不去了。以后我每天都会来,今天见不到,总有一天能见到我的好儿子。”

      “你想怎样?”
      “什么?”王小海挑着眉看他,邢天的手垂下去,黑屏的手机里还存着那三个数字,现在却没有拨出去的必要了。
      “别找路平安,就你和我之间,你想要什么?”
      王小海着实被惊到了,深吸一口气:“这种事情你也要替他扛,你还真是他...男人啊。”
      说完这两个字他的脸就皱成一团,像吞了什么不该吞的东西一样往地上啐了一口:“真他妈恶心!”
      邢天不为所动:“你有多久没见到路平安了?他能逃第一次,就能逃第二次,有我帮他,他只会跑得更远。”
      王小海被戳中死穴,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瞪起来,邢天平视着他:“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要什么?”
      “一百万。”
      邢天“呼啦 ”一下把眼前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滚!”
      王小海擦擦衣服擦擦手,胜券在握得如同另一个黎远舟,“明天见。”他笑着说。

      他没能走到门边就被一样锋利的东西抵住后腰,邢天拾起桌角那把一直挑衅着他神经的西瓜刀,刀柄稳稳地捏在手里,就像他天生知道该怎么捅死一个人。
      王小海比他更稳,转身时脸上的笑还没有卸下:“你来啊,杀了我,让路平安看着你上警车。”
      刀柄在掌心勒出一道伤口,甚至比刀割得还要更痛,邢天第一次在还没动手之前就感到无力,路平安是他的软肋,听见这个名字,哪怕十八般兵器都在身边他也没有胜算。
      “五十万,拿到钱就消失,不许惊动路平安,我可以一次性付给你。”
      王小海显然是不情愿的,但再不情愿也能看出邢天已经被逼到了极点,于是敷衍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腰上的刀刃还没移开,邢天问他:“我怎么联系你。”
      “我会去联系你的,你在春风里上班对吗?”
      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希望得到表扬的神情,他说过,姚熏然告诉了他很多事。
      “你这儿有没有衣服给我换?你看我弄得脏的。或者我借你这地洗个澡吧。”
      王小海彻底无视了邢天手里的刀,开始地与他套近乎,邢天的眼神足够将他冰封上万次:“你是不是还想在这儿睡一晚?”
      “算了算了,”王小海很“大度”地挥挥手,“我怕我睡觉的时候你还是控制不住杀了我呀。”
      多谢提醒,邢天在心里狠狠地想。

      王小海终于被邢天盯到发毛。嘟哝了一声“我走了”就拉开门,然而脚还没跨出去又转了回来,这是今晚第一次,邢天在这张禽兽的脸上找到了一丝人性,压在眉间的悲悯却因为格格不入而显得更加狰狞。
      “路清雨...死了对吧,她的墓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邢天的嘴比大脑更先作出反应——“你不配!”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以为王小海又会像之前一样失态,王小海却只是惨淡地一笑:“好小子,我会去找你的。”

      邢天几乎是在关上门的瞬间就沿着门框瘫软在地,满眼狼藉他也没心思去整理。只不过半天时间,压在心里的重担却已经超过了过去二十年。黎远舟的脸,王小海的脸,他们或虚伪或直接的威胁像一面巨大转盘,横亘在脑海里,转得他想吐,想撕心裂肺地尖叫,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直到手臂都被眼泪打湿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泪流满面,是一个最没有办法的小孩才会选择的方式,而他早在童年时就逼着自己放弃了。他抹了把眼睛,更多滚烫的眼泪流出来,邢天终于不再挣扎,用婴儿蜷缩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躺在地上。
      眼泪从眼眶跑出来,越过他的鼻梁,再砸进另一只眼眶。他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脆弱,没有在过去的几个月崩溃,只因为路平安陪在身边。
      他永远会在他摇摇欲坠时说:“这不是你的错。”“我相信你。”就像他也曾在他最无助时抱着他“谁要是敢说你有病,我就弄死他。”
      他们互相支撑。
      而这一夜,没有路平安的安慰,邢天被那些早已积压在心底的自责彻底吞没。见不得光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肆意放大,潮水般一层一层向上翻涌。
      如果没有他,肖山不会知道路阿姨的店面;
      如果他没割那一刀,姚熏然不会惨死;
      如果他能帮人帮到底,始终关心肖兰,紧盯着肖山的动作,肖家不会到这步田地;
      如果从一开始,他不去招惹路平安...
      “我带他去那间店,是想给店里带点生意。”
      “我杀了秦双全,我杀了他!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
      “去哪儿都行,都比烂在这儿好。”
      “可怜肖山爸爸现在比他儿子还疯。”
      “她脖子这儿拉了一道伤口,鲜红鲜红的,我实在忍不住。”
      “你知道前一刀是谁割的吗?”
      ......
      潮水随着血液涌流,漫过膝盖,漫过掌心,漫过肩膀...快要被溺死的一刻,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拨开阻碍,降落在他耳边。
      “我不会有事情瞒着你的。如果以后你遇到了什么事,也一定不要瞒着我。”

      邢天如大梦初醒般坐起,衣服被冷汗浸透,窗外的天空阴沉像块化不开的墨,一切一切都证明这并不是一个适合通话的时间,他却已经摸到了手机。
      你相信命运吗?
      同一时刻,两个处在完全不同境遇的人,奇迹般地想到了对方。
      屏幕上跳跃着路平安的名字。

      “喂,”邢天的眼泪再次涌上来,不得不用力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平安,我有事要告诉你。”
      电话那头传来路平安急促的呼吸,“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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