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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追过一条马路,长街,拐角,巷口,挤过如潮水一样汹涌的人群...这方僻静的别墅区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邢天也从来没有追一个人追得这样力不从心。
      那人影停在巷子的尾端,终于站住不动了。狭长的一缕光从入口投射在他们之间,肖兰慢慢转身,脸上密布的伤口像一个诡异而艳丽的调色盘。
      “兰姐...”邢天刚才还浮在心头激烈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连叫出她的名字都不敢。肖兰笑了一下,青灰的眼圈在一块浮肿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微微抽搐:“难为你还认得出我。”
      “怎么会这样?”邢天的后背全是冷汗。“是肖山干的吗?还是你爸爸?我明明警告过他的...”
      “是啊,多谢你。”肖兰的语气不再像上次见面时一样懦弱,甚至连小时候的亲昵也没了,一字一句都像从地下三千尺挖出来的寒冰。“他们的确放过了我,一小会儿。”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方吝啬的空间,“可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的是像现在这样,完全的自由。”
      “所以是你帮那个女孩写的举报信?”
      肖兰再次扭曲地笑了一下,上前两步点点他的脸:“小天,你的脑子这么聪明,为什么在学校里总是不好好读书呢?”
      一瞬间邢天在她的眼里看到一丝温柔的光亮,但下一秒她就转过身,决绝地离开。邢天知道自己不必再追,却还是不甘心地在身后问:“兰姐,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都比烂在这儿好。”
      皮鞋敲在石砖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仿佛很多年前他与肖山蹲在地上看蚂蚁,也是一样的脚步声,是肖兰披着夕阳余晖走近——
      “弟弟,小天,回家吃饭了。”
      听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

      路平安和齐明一直在医院守着吴叔,傍晚时分他终于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喝了点水又睡了过去。医生说吴叔的病情已经没什么大碍,再休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路平安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又想起邢天已经离开了好几个钟头,于是起身拍拍齐明的肩:“明哥,我去给邢天打个电话。”
      齐明点点头,脸色不知是不是突然松了劲的缘故,呈现出一种不太自然的白。

      路平安倚着走廊的墙壁,拨了好几次电话还是忙音,终于捺不住心里的焦急,想和齐明告假先回家看一眼。没想到他刚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齐明佝偻着背起身,才迈出一步整个人就踉跄得快要跌倒。
      他连忙上前扶住齐明的手臂,手心接触到的皮肤一片冰凉。齐明抬起头,额发已被汗水打湿,不过短短几分钟,脸色又苍白出了一种新境界,好像躺在病床上的人更应该是他而不是吴叔。
      齐明贴在他耳边微弱地喘了口气:“平安,我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头晕。你替我打个车,送我回家吧。”
      路平安的眉毛拧成一团,清楚这显然不是普通的头晕,“要不要我去找医生来看一眼?”
      “不用!”齐明突然反握住他的手,一滴冷汗顺着他泛红的眼尾滑过:“我说了,送我回家。”
      他们沉默地对峙了几秒,最后还是路平安妥协,一只手绕到背后架起了他,“好,我们回家。”
      齐明靠着他,几乎将所有重量都加在了他身上,路平安却惊悚地发现——他瘦得几乎只剩一副伶仃的骨架。

      回程的出租车上齐明的汗水更是像决堤一样往下淌,路平安每过五分钟就要抽张面纸在他脸上按按,他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瞪着双空洞的眼望着前方。司机也被他的样子吓得够呛,一路把油门踩到最大,二十分钟的路程生生缩短一半。
      齐明看见自己住的那栋矮楼,还没等车挺稳就开了车门。路平安慌忙从口袋里掏了把钞票,也没数清楚就往前面一扔。他把趴跪在地上的齐明重新扶起来,想要送他上楼,齐明却咬紧嘴唇,直到咬出一抹血色,终于攒了点推开他的力量,“我自己上去,你别跟着。”
      路平安这回没跟他辩驳。他看着齐明跌跌撞撞地上楼,听见钥匙嵌进锁眼的声音,直到楼梯间重新归于寂静才踮起脚尖,像只猫一样轻巧地紧随其后。
      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察觉危险的本能,这种本能驱使着他的脚步,也让他的心脏跳得越发剧烈。
      二楼靠左侧的房间,一道铁门堪堪合上,却留了一道缝隙。路平安刚走到门边,就听见一声熟悉的猫叫。
      他不再犹豫,扯开铁门走进去。原本就不大的客厅被一块块沾灰的木材,工具占满了每一寸角落,根本不像一个活人住的地方,倒更像是...恐怖片里出现的废弃工厂。
      路平安咽了下口水,努力克制住脑海里不断冒出的诡异念头,转了一个弯,却差点因为眼前看到的一幕喊出声来。

      他没想到齐明的卧室是没有房门的,大剌剌地与客厅通着,于是他便以一个闯入者的姿态猝不及防地和齐明打了个照面。
      但很快路平安就冷静下来,虽然他站在齐明一抬头就能看见位置,对方却显然没有察觉,正趴在地上,专心地在柜子与墙壁之间摸索着什么。
      终于他掏出一个小纸包,颤抖的手虔诚地揭开,露出面粉一般细碎的白末。
      齐明的脸上同时呈现出狰狞与狂喜,路平安回忆起这样的神情,与曾经喝醉酒扬言要杀人的父亲如出一辙。

      ——

      邢天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下午是怎么度过的,直到他凭着本能走回小区,抬头望见漆黑一片的窗口才惊觉自己该给路平安打个电话,手指却不听他使唤,刚掏出手机就让它像条滑不溜秋的鱼一样从掌心跌落。
      屏幕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瞬间布满裂纹。
      邢天握着手机又愣怔了一会儿,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茫然过,大脑像一台濒临报废的机器,几乎给不出任何指令。
      唯一一个清晰的念头,就是尽快见到路平安。
      路平安,只要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里就会觉得温暖。邢天再一次抬头看了眼窗户,决定还是先回家碰碰运气。
      没想到刚走几步,就撞见坐在台阶上等他的路平安,整个人缩成一团,小斑点靠在他怀里,也是小小的一团。

      “你回来了。”路平安撑着台阶站起来,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诡异的脑回路带来诡异的笑点,只是笑容还没来得及在嘴角铺展,就被邢天一个猛拽拉进怀里。
      小斑点夹在两人中间,狼狈地从路平安手臂缝隙里探出头,龇牙咧嘴地“喵”了一声。
      路平安拍拍他的后背,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还在打腹稿时邢天却先开了口:“我的手机摔坏了。”
      短短七个字,每个字都透着浓浓的委屈,一米八三的邢天在男朋友面前打回原形,只是一个想要拥抱的小男孩。
      路平安按在他背上的手慢慢往上移,饶是谁也不会想到,性格坚硬得像块铁板的邢天居然会有一头软软的短毛,他忍不住多抓了两下,轻声哄他:“都过去了,先回家好不好?”
      邢天靠在他肩上点点头,两人刚分开了一寸,他又被更用力地扯了回去。
      “再让我抱一会儿。”

      冲了个凉的邢天终于从里到外地清醒过来,再和路平安面对面的时候就有点不好意思,故意绷着张脸。路平安却毫无察觉,只等他在身边躺下就急切地说:“吴叔已经脱离危险了。”
      邢天舒了口气,随后自嘲地笑笑:“我的脑子太乱,连这事都快忘了。”
      路平安勾住他的手指,食指有些紧张地摩挲:“明哥今晚有点不舒服,我送他回家了一趟。”
      邢天“嗯”了一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过了一会儿他反握住路平安的手,指节用力,让路平安感到一丝钝痛。
      “平安,肖山他被押走了,我看着他被押走的。”
      他的声音低哑,眼睛在黑暗中却依然清亮,好像已经盛满了泪水,眨一次眼就会滴落。路平安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在触碰到他之前就被拦下。
      邢天松开他的手,眼眸低垂:“平安,你转过去吧。”
      “可我想看着你。”
      “转过去。”
      他没有再坚持,乖乖转身对着墙壁。邢天的手很快从后面绕过来,揽住他的脖子,一张脸几乎全部埋在他肩上。
      “他最后问我,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邢天的声音被哽咽切割,模糊而破碎,路平安却听得清楚,他知道这一刻邢天不需要任何语言安慰,只能扣住他的手腕,希望借由这一点接触传递他的力量。
      虽然他自己的内心也在被慌乱夹击。

      小斑点跳到他与齐明之间的空地,踩着一块木板,它才不管周遭的气氛有多焦灼,只是慵懒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齐明的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迸出来,目光是恐惧还是怨恨?路平安不敢细看。他只能慢慢靠近小斑点,每走一步都生怕齐明下一秒就会冲出来。
      虽然他并不具备这种能力,但不妨碍路平安感到恐惧一寸寸勒紧他的咽喉。
      终于把小斑点抱在怀里时他听见一声轻笑,齐明脸上扭曲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他远远地看着他,远远地捧起那包“面粉”。
      就像他们曾经开过无数玩笑,说过无数插科打诨的话。
      “平安,这只是个小玩意。”
      小斑点在怀里不耐烦地抖了一下,路平安知道它不舒服,却不得不把它抱得更紧一些,“明哥,我只想带它回家。”

      灼热的水滴落在他的脖子上,又顺着后背留下一道蜿蜒的曲线。
      路平安抿紧嘴唇,到底还是把这个和眼泪一样灼热的秘密咽了下去。

      一觉醒来,电视节目和报纸的版面几乎都被秦双全,肖山和黎远舟三人占尽,那些他们知道的,不知道的“真相”就像一盆泼在烈日下的水,直到被大众的好奇心蒸发殆尽,然后转瞬遗忘。
      据说秦副市长知道儿子身亡的消息一夜白头,神志不清。
      肖山被移交市局,据传精神状态亦十分不稳定。黎远舟花高价聘请律师,希望能帮助肖山免除死刑。
      秦松岗“背后的交易”没有实质证据,黎远舟为了追求真相自愿暂停工程。而另一条指控倒是证据确凿——来荣景吃饭的客人曾经数次聚众赌博,嗑药。
      一切罪行皆是从半年前开始,半年以前,正是肖山进入荣景的日子。
      二十岁的后生仔,狼子野心,执迷不悟。
      五十岁的精明商人,坦坦荡荡,赤子之心。

      吴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靠在病床上看电视。三个年轻人坐在他身边,手里的苹果削断了皮也没察觉。邢天听着主持人一板一眼的腔调,脑海里涌进的画面是路平安在大雨天野兽一般地与人拼命,肖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未知。
      他们拼尽全力砸出水花,这就是结局?
      早晨刚送来的报纸,黎远舟的相片占满一页——
      “一个企业家的良心”
      这就是结局。

      “没什么好看的,关了吧。”
      吴叔往后仰了仰,疲惫得像几条新闻已经耗空了他的体力。齐明立刻拿过枕边的遥控器,又在他身后塞了个软枕。
      吴叔靠着枕头,侧过脸望向窗外,早晨九点,阳光如同质地最纯的黄金,慷慨洒满人间。
      “我们去看日出吧。”他喃喃道。
      “还没出院就想着逞强了?”邢天继续削他的苹果,手上不停,嘴巴也不停。
      “兔崽子!”吴叔笑骂,语气听起来倒像小孩子耍赖,“我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管?”
      齐明及时站出来打圆场——“找个坐缆车能上去的山顶,也不算耗体力。平安,”他突然话锋一转,“你想去哪儿?”
      病房里好像瞬间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这也许是路平安的紧张在作祟,但他分明看见齐明眼中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阴郁。
      吴叔依然盯着窗外,邢天也没有抬头,薄薄的刀刃贴着苹果皮,一圈一圈,危险地蛇行。
      路平安舔舔嘴唇,几秒钟后轻快地笑出来。
      “我都听明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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