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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餐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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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忧心忡忡,但直至到达了目的地,我们也没和商队撞上,也没看见掘墓人或者符纸店老板的人影。实际上,这五天的路程中,我们一个活物也没遇见。
在克达尔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一个小镇,并且在林子中的一个旅店落了脚。因为距离圣殿大门开启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我们在自己的屋子里歇息,准备好进入圣殿。我和克达尔住在同一个屋子,他这时候正专注地清点布袋子里面的东西。
“你是怎么知道圣殿的入口的?不是只有注定好了的人才进得去吗?”我说。
他头也没抬地回答:“其实还有一种情况可以进去,那就是我们这种收债人,为圣殿做事,例如回收别人承诺兑换愿望的东西,这样就可以当做自己许愿的筹码。”
我趴在床沿,看着林子地面上的橘红的光斑,“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愿望让给德拉契?这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吧。”
“倒也是,”他轻笑,“不过巧的是殿下的愿望和我的不谋而合。”
“你也想屠龙?为了名利吗?还是……”
“不。追名逐利并非我本意,不过我倒是对世间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也许你不知道,勇于探索未知是我们威斯顿人的传统品格。”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我在心里腹诽。因为克达尔发高烧那晚上他嘟囔的话,多少让我有些在意:他对德拉契的感情好像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
晚饭过后天飘起了细雨,云层把月光完全遮盖住了,大地一片漆黑,林子里只有旅店门口的油灯明晃晃的油灯光亮。
我们一行人在前面的餐厅吃过晚饭,清点自己的行囊准备去往圣殿。
克达尔先是装模作样向旅店老板买了两三个火把,等回头再也看不见林子里那点光亮了,他立即熄灭火把自己发光的法阵召唤出来为大家照明。
路上,我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问:“克达尔,这个法阵是专门用作照明的吗?”
小队中传出一声轻笑,克劳忍不住打趣道:“那么这样的火把未免价格太过高昂了。要知道,催动任何一类魂阵需要的精力不亚于一口气从瓦尔城的城门跑到城外的索亚山顶,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瓦尔城并不是孤零零屹立在黄沙之中的,它的背后是被一列高耸的山峰环抱着,城里的人们称这些绵延的大山为帝拉格山脉,索亚山峰是它的主峰。
明明他这话听上去没有一点嘲讽或者低看的意思,幽暗中我还是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一些轻微的发烫,都怪德拉契,他总是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我,即使这次走在前面没能看见他的脸,我依然能想象得到他正在用一种何等轻贱的目光打探我。
“我······之前没见过法阵。”我支支吾吾地说。
“没关系,这并不是什么非得知道不可的事,今后你就会明白了。”克劳抚慰的声音就像连绵大雨之后出现的阳光,干燥又温暖。
身后有人撞开我走到克达尔身边,他没有分给我一个眼神,当我是空气一样直接走过去了,是德拉契。
怀着这样憋闷的心情,我跟在克达尔身后,和德拉契与克劳一起来到了一个圆形的水潭前面。潭水目测不超过德拉契的腰,清澈见底,能看清潭底窝着的一颗颗圆润莹白的椭球型石头。仅仅是站在岸边,就能感受到潭水低沁的温度,克达尔叫我们耐心等待,于是克劳从背着的行囊中掏出了一个折叠好的软垫展开,铺在池子不远处的石头上,德拉契二话不说就坐了上去,没人认为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包括克达尔。
也是,克劳是德拉契的仆从,当然要事事以他为先。从他刚才的举动可以看出来,克劳对德拉契的习惯相当的了解,而且此刻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仿佛能够为主人服务是他莫大的荣幸。这令我心里十分不舒服,我不愿意像他一样侍奉德拉契,至少不能将这当作至高无上的荣幸。
将德拉契那边整理妥当之后,克劳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问他:“你是为什么给他当仆人?他用你的家人要挟你了吗?还是在你身上下了奇怪的咒术?”
他好笑地摇头,低声说:“殿下并没有对我做出那些事,我是被他在战争之中救下的,从那个时候就一直服侍在殿下的身侧,以此报答他的救命和收容之恩。”
就在此时一束清冷的银白色月光穿透云层照在了水潭的上方,水面立即变得像是一面镜子,能将我们的身影映照得清清楚楚。
“是时候了!”克达尔激动地对我们说。说完,他背上破布袋子,抬脚就要踏进水潭。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腿并没有被潭水浸湿,准确来说,他的脚没有踩进水里,而是像踩在地面上一样,稳稳站在了水面上。
“我们走。”德拉契在克劳肩上轻拍了一下说。
我们先后站上了水潭的水面,月光打在我们身上,我用余光看见德拉契偏过头来注意克劳的视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感觉:德拉契还会关心人?
克达尔问我们准备好了没有,他就要打开圣殿的大门了,叫我们在他发出信号之后立刻闭上眼睛。琥珀色的珠子嘀咚一声被投入了水中,在平静的潭水中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漾出第五圈的时候,克达尔严肃的声音响起:“闭眼。”
一种失重的感觉立刻席卷了我的身体,接着寒凉砭骨的液体裹满了我的全身,这感觉就好像第一次掉进西塑河一样,我逐渐感到不能呼吸,窒息感逼迫着我的眼皮往上抬,可克达尔的警告还在耳边回荡:在感到耀眼的光亮之前千万不能睁开眼睛,雷博斯圣殿尤其爱捉弄前来求愿的人,一旦在进入大门的过程中睁开眼睛,会收到不可估量的惩罚。
这话无异于告诉我们睁眼就得死。浑身的肌肉都在抽动,闭着眼睛看见的是一片漆黑,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我非常紧张,手脚胡乱挥动,急切希望能够抓住一个人的手,就算是德拉契都行,这样虚无、分不清上下的过程让我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忽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哈图,你是哈图?”
我骤然转过头,依然不敢睁眼,压着嗓子试探地说:“卡塔?是你吗卡塔?”
“是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被绑架到这儿来的,那些人要来许愿,让我必须跟着。”
卡塔的清亮的声音骤然又从我的身前传来了:“你为什么不偷偷跑回去?吉雅一定担心死了!”
“我····找不到回主城的路。”
“笨蛋,”吉雅的责备让我陡然生出一种亲切的感觉,她接着说,“到我这儿来,这里有回家的路。”
这时她的声音又是出现在我的头顶了,我察觉到不对劲,假意顺从地问:“你在哪儿?我看不见。”
“你不睁开眼睛哪能看得见呀,快看,我在这儿。”此刻声音从我的斜后方传来了。
不对劲,这不是真正的吉雅,而是圣殿的圈套!
“得了吧,”我用一种极其嘲讽的声线说,“卡塔在圣地接受‘受西’仪式呢,怎么会出现在圣殿的入口?别装了,我是不会睁开眼睛的,无论用谁的声音也不会!”
“真是聪明的孩子啊,”吉雅的声音变成一种我从没听见过的年轻男人的嗓音,他这样说道,“不过你的同伴好像就不如你机敏。”
“什么?”我心中倏地一骤,不祥的预感翻涌而出。
“不!走开!你们这些恶心的虫子,下地狱去吧!”德拉契的怒不可遏怒吼在不远处炸开。
“怎么了?”我大叫。可并没有等来任何清晰的回应,只能听见德拉契歇斯底里的吼叫和匕首划破空气的骇人声响。
“究竟是怎么了?你说话呀,德拉契!”
“他被噩梦魇住了,哪里听得清你在说些什么?”男人慵懒地说,这对于他无疑就是不定期上演的好戏!
“我杀了你!杀了你!”
“我可是尊贵无上的王,势要杀尽你们一族的人,等着瞧吧。”
“不——怎么会?我怎么会被你打倒?”
德拉契真的陷入疯魔了,他语无伦次地胡乱说着什么,就像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战,可这里除了一片虚无和一个作壁上观的男人什么也没有了啊!
“啊啊——”他的嘶吼声几乎要将我的耳膜刺穿。
我竭尽全力大吼:“冷静点,德拉契!那些都是圣殿编造出来的幻觉,好好想想,你是如此的强大,怎么可能会被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喽啰打倒?”
不远处嘶吼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男人在我耳畔呢喃:“他是小狗吗?真听话啊。”
不,正是因为德拉契不允许任何人置喙的骄傲,他才能从迷惑人心的梦魇之中挣脱,绝对不是因为我那简单的两句话,而是他从心底里相信自己的强大。
“不过哟,”男人迷幻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这样的法子并不能维持多久。”
“啊啊!”
德拉契无助的尖叫声遽然爆开,那样绝望无助的吼叫,他一定是遇上了连自信心都被摧毁的梦魇。
“德拉契!”
“没用的,他很快会被魇兽生吞了,真是可怜呢,连圣殿是什么样子都没见着就殒命了,啧啧啧。”
德拉契的尖叫骤然消失了,我再也无法忍耐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五彩斑斓的颜色,它们打翻了的颜料一样混杂在一起,无规则地扭曲旋转着,仅仅一瞬间就让我头晕目眩,我堪堪忍住呕吐的欲|望,朝德拉契声音消失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一颗猩红的肉球在那里疯狂地搏动。
“克达尔说过不能睁开眼睛的哟~”男人柔软的嗓音萦绕在头顶。就像被泼了一整桶冰水似的,我浑身上下的肌肉开始猛烈的抽搐,冷汗立即从毛孔渗了出来。脖子发出生锈铁门一样滞涩的响动,视线顺着肉球上连着的肉,我转动脑袋向上方望去,一张硕大的冒着脓液的怪脸立刻占满了我的全部视野。
那简直不能称之为脸!脸上分辨不出任五官,只有一些深黄色的粘稠脓液不住地往下滴落,上面一个手掌大小的圆孔灵巧地开合:“你真是太蠢了。”
我的呼吸凝固住了,立即明白过来:他就是魇兽。中招的人并不是德拉契,而是我!
“来吧,”魇兽脸上那个空洞像开心时候的人嘴咧开,他说,“来我的腹中周游吧。对了,我大发慈悲给你一个提示吧:只有找到烂谷子,鸟儿才有机会飞出笼子。”
话音刚落,随即感到天旋地转,就像被人从后面狠狠敲了一棒,我昏迷了过去。
***
“真是的,”吉雅娇嗔的责骂在耳边隐约响起,“这个时候了还在睡懒觉,快起来啦,巡卫队的人快过来了,要发现你还没起床,主教大人这回准不放过你。”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吉雅被昏黄的油灯火光照亮了半张脸,她伏低身子挡在我的床前,随即外面传来了一阵询问训斥的声音。
是巡卫队来了。
在吉雅的掩护之下,我一个鲤鱼打挺跳下了床,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衣服套在身上,这时那些穿着明黄色马甲的高壮男人正好走到我屋子的门前,手里还拿着胳膊粗细的木棍,那是用来揍不听话的小鬼头的,我刚过了十六岁的生日,可不想当着吉雅的面挨揍,连忙打开房门。
“你怎么还没去北区上工?”领头的男人把木棍的一头杵在我的胸口,语气十分不友好。
“我—”
没等我找到借口逃过这一劫,领队转而指着我房间里角落站着的吉雅问:“你在他的房间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尝尝桑德斯刑的滋味?”
领队口中的桑德斯刑是主教大人专门为不守规则偷吃禁果的女人设立的刑罚。我虽说没见过受刑过程是怎样的,但自打我记事起,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活着从刑房出来。这种刑罚的残忍恐怖程度可见一斑。
但吉雅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她好像对谁都这样,总是一副冷冰冰不易接近的样子,就连这种危急关头了,我还是难以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到任何惧色。
“哦,那尽管来就是了,主教大人当然会有法子验明我身体的洁净,只是真到了那时候,遭殃的不会是我就是了。”她抱着手臂,眼睛从木柱子之间朝外面望出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好歹我们俩一齐生活了十几年,算得上一块儿长大的,我对她脸部表情的任何细节都了如指掌,额间渗出的汗珠和微弱而混乱的呼吸声暴露了其实她并没有看上去那样胜券在握。
但这招唬住了领队的男人,他说这话大抵也不过是找茬逗弄一下吉雅,哪里料得到这女人是个硬茬,非但不像其他女人一听这话立马吓得花容失色,贴过来求情博他欢心,反倒还威胁起他来了。
“就算这次我不把你上报,下次换别人巡逻的时候你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领队大发慈悲地要放吉雅一马,可她压根不给他这个台阶:
“您大可把心操在怎么让自己那张令人抱歉的脸上,就不用在我身上费心了。”
男人的脸立即涨红了,可他一方面又相信吉雅这种刚烈的女人是不会犯禁的,咬咬牙用木棍在我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气冲冲去往下一个房间了,隔壁很快传来不明就里的哀嚎。
“嘶——你可真厉害。”我揉着脑门上的大包揶揄吉雅。
巡卫队的步子远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骂道:“还不都怪你!有哪个男人会让女人操心起床的?”
我羞愧地欠了欠身,表示立即动身去北区上工。
走在人来人往的通往北区的宽敞甬道里,我忽然记起来刚才自己还被一个恐怖的怪物抓住,怎么忽然就从与自己分别了好些天的房间里清醒过来了呢?最不合逻辑的还属吉雅了,她前不久刚离开主城去往圣地,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我的面前?
回想起晕过去之前魇兽说的话,我陡然清醒过来了:这是魇兽特地为我编造的一个梦境!只有找到谜语中那粒“烂谷子”,我才能被从这个梦境中放出去。
被迎面跑来的孩子撞在甬道的壁面上,我伸手摸了摸上面錾子凿出来的痕迹,石面上凹凸不平痕迹和湿润泥土特有的土腥味都无比真实,一点都不像是在做梦。可我明白,梦境即使感官上再真实,与现实相比,这里的逻辑也会出现巨大的漏洞。
我并不知道破除梦境的方法,可除了从逻辑漏洞上入手,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
“快点!主教大人要求今天完成上次交代的工作。”后面有人不耐烦地推搡我,这人嘴里这样说道。
跟在人群中来到工作了八年的北区,从入口处一进来,我就闻到了熟悉的腐化液的刺鼻气味,这是用来安全切割石块的,工作的城民们会把它装在一个楔形的小瓶中,只需要挤压瓶肚,腐化液就会从狭窄的瓶口喷射而出洒在石头需要切割的地方,从而实现巨石的精准切割。
不过我的工作用不上这样有威力的东西,我是里边挖土的,并不切割石块。
来到熟悉的位置,暗红色的泥土并不算松软,得先把附着在土壁上的挖下来,巡卫队的人又走过来来了,我立即装模作样地挥起镐头,一面埋下头观察周围不对劲的地方,可不能叫这些人抓住我偷懒的把柄。
不一会儿,巡卫队的人到切割石头那边去了,我谨慎地打量着周围,奇怪的是以往充斥着工友的我的身旁此刻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他们离得远远地,还不时用余光打探我这边,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像是发生了什么。
我挖完这边的土,装在筐里,缓慢朝他们挪过去。还没等我走到附近,那些围在一起的人仿佛受惊的鸟儿,哗的散开了,埋着脑袋不开腔只是各做各的。
不对劲,简直太不对劲了。但这样的情况下,我也只能心不在焉地继续手里的活计,等待着下一个机会。一定得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兴许这会成为出去的关键。
但一直到了休息的时间,还是没有任何人愿意让我靠近,更不要提交谈了。嘴里咀嚼着干涩的灰面包,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呆在这这么久了,却对出去的方法毫无头绪,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过了多久了,德拉契他们顺利进入圣殿了吗?还是有人像我一样被魇兽困在梦境中了?
那粒“烂谷子”指的到底是什么?
我烦躁地往团坐在一起吃饭休息的人堆之中望去,意外地发现许多人躲开了我的视线。这是想隐瞒什么吗?还是我做了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没人能够给我答案,连线索都不见踪影。我快被这些问题折磨疯了,泄愤似的把镐头往土壁大力一扔,随即上面尖利的部分深深插|进了土里。
“杀人了!”人群中有人尖叫。
接着人群沸腾起来,“杀人了”“哈图杀人了”“快叫主教大人”这样惊恐慌乱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从入口跑进来,更多人试图往出跑,被进来的人流冲击散了,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我怔愣地站在土坡上,试图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用惊惧的眼神望向我的背后,很快被旁边的女人举上头顶,带在身边逆着人流跑了出去。我迟疑地往身后一看,呼吸立即一窒,镐头嵌入土中的缝隙之中鲜血像溪流一样,不断向下流淌着。
浑身一个激灵,我颤抖着双手,将镐头从土壁上拔了出来,那个血糊糊的孔洞立即鲜血喷涌。忽然,我的双手不受控制似的高高挥舞起沾满鲜血的镐头,直直往土壁上砸去。一下、两下,出来了,一个人形的东西冲开土壤的束缚直挺挺栽倒下来。
我连忙甩开镐头,用手拂开尸体面部的泥,看见他的脸后我浑身的毛孔地似乎忍不住要尖叫起来——这张脸分明是我自己的脸!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上,我低头一看,竟然是从我自己脸上渗出的血!我连忙摸上自己的脸,却触摸到一副极其陌生的五官。这不是我的脸!
周遭在这刹那安静了下来,陆陆续续有膝盖跪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沃拓!还不赶紧乖乖认罪?”主教大人浑厚的嗓音几乎震得我就要跪在地上。
旁边摆着一桶用来润湿泥土的水,我连滚带爬跑过去趴在水桶的边缘,却在晃荡的水面看见了一张属于别人的面孔。
身体全部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我脱力地跌坐在水桶边,眼看着主教大人领着身后一种巡卫队的人向我走来。
我摇头:“不,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杀人,也不是沃拓,我是哈图啊!”
“带进牢房里去!”
***
让我绝对没想到的是,透过牢房木柱的间隙,在旁边牢房的地上,我见到了分别仅仅半天的吉雅。她浑身是血,倒在铺在地上的干草里,没有一点动静,跟死了没两样。
然而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去叫她的名字了,在被投入牢房之前,我被巡卫队领队的鞭子抽打到皮开肉绽,要不是死在那儿他脱不了干系,恐怕都不能活着被关进这里来。
这个梦真是烂透了,我靠在牢门上。心里略微有些讶异:我自己竟然对受了这样重商的吉雅熟视无睹,魇兽甚至能够修改人的感情么?它这么强大,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之下,我要怎么出去?用这样破败的身躯想必是不可能做到的,我消极地想就这样放弃算了,要不任由自己死在这儿好了,反正就算回到了真实的世界也不能回归原本平静的生活。
汗水钻进新鲜的伤口里,引起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呻吟,自暴自弃地躺倒在牢房的地面,视野中的一切立即翻转过来,此时的牢门在我的眼里全部是横在土壁之间的粗木棍。
糟透了糟透了!这里的一切都糟透了!
就在这时牢房的角落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我抬眼一看,是一只不到两根手指大小的绿毛老鼠,它嘴里衔着一块看上去不太新鲜的灰面包正费力地往洞里钻。它是从哪儿得到面包的?我忍着身上的痛坐起来,透过牢门在不远处的木桶之中看见了一些已经腐败的面包。
这里的粮食并不充足,每六个月主教大人会亲自从西塑河里变出十几艘船的粮食,其中就有面包的原料——小麦。灰面包并不是为适应族人的口味才被研发出来的,吃过瓦尔城里松软醇香的面包,我猜想干涩坚硬的灰面包很大程度上是要适应底下这样潮湿的气候,即便如此,还是有短时间吃不完的面包会被放置到腐坏,它们会被搜集在一个巨大的木桶里,然后在我注意不到的时候神秘地消失。
小老鼠大概是木桶里搜刮良久,最终在腐坏的面包之中找到了一块好的,这下好了,它倒是能够饱餐一顿了,我不仅得饿着肚子,还得抠破自己的脑袋去琢磨那该死的“烂谷子”是什么。
等等,我一个寒噤,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从地上爬到老鼠洞前,把中指伸了进去,没费多少劲就勾出了被老鼠拖进去的面包。是的!我想的没错,老鼠也不会吃坏了的,面包虽然已经不太新鲜,已经浸上了桶里的酸腐气味,但还是好的!
老鼠从坏面包之中挑出好的,这件事极大的启发了我,这跟魇兽打的那个谜语“找到烂谷子”简直就是八卦图一样的存在:烂谷子需要被找到,那么它肯定是藏在许许多多的好谷子里,也就是说“好谷子占大多数”。
回头一想,自从在这个梦境里醒来,完全没有逻辑的麻烦事一桩桩发生在我的身上,这些事都诡异极了;合乎逻辑的事却想不起几件。姑且把不合逻辑的事当做是基数众多的“好谷子”,那么反过来一想,符合逻辑的事正是我要找的“烂谷子”!
我为自己来之不易的发现激动不已,把手里那半块灰面包塞进嘴里后立刻往牢房的另一边爬过去。
“吉雅!”我抓着牢房中间的木柱,冲旁边地面上纹丝不动的人喊。
离奇的事发生了,血泊中的吉雅听见我的呼唤像志怪小说中的僵尸一样,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担忧对我说:“你怎么在这儿?天啊!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看,这就不对。她身上流出来的血都够我简单冲个澡了,怎么可能还醒的过来,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跟我对话就更不要想了;更奇怪的是此刻我还是沃拓那一张脸,她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哈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