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相伴共芳华（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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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计说起来还好，玉堂春的话也没啥大问题，但贵妃醉酒......”二婶有些不解地望着父亲，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道出句完整的话来。
父亲又是极其严肃地清清嗓子，放下手中碗筷：“有何疑问，尽管提。”
二婶还是有些心虚，戳戳身旁的丈夫，让他把自己的话接下去，二伯点点头，正要说时却被这家中最年长的爷爷打断。
爷爷站起身，语气坚决：“老三，莫要嫌我多嘴。这贵妃醉酒，是咱们家唱不得的。”
父亲也扶着桌站起，盯着爷爷的双眼，神情依旧是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动：“那请父亲大人说说，这是为何？”
“......这戏，会坏咱家风水，”爷爷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你不是不知，当初我唱这戏后，你娘亲带病走了；你二伯唱后刚下台就被人暗杀；你唱后，芳芳儿又和别的男人跑......”
“那个疯女人？”父亲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推推眼镜，“不必再提，早忘了。”
李钟隐坐在桌的一角，听了“芳芳儿”三字，浑身一颤，芳芳儿......是母亲的小名。爷爷说得没错，母亲和别人离开的那天，父亲在台上唱的，正是这曲《贵妃醉酒》。
他记的可牢了，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李钟隐想到此处，颇有些担心的看向姐姐。那时自己刚刚满过五岁，而姐姐再等三天就要到了八岁年纪。他清清楚楚记得，母亲在他们面前承诺过，会给姐姐一个完美的八岁生日。
可后来呢？还不是失信了。
姐姐注意到了他关心的眼神，看过来时，李钟隐赶紧将头扭向别处。
“知更不必担心姐姐，”姐姐悲哀扯出个微笑，轻轻抚摸他的头，小声安慰着，“你也别伤心。”
李钟隐仰起身，学着她的样子去摸对方的脑瓜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
父亲捂着嘴轻咳几声，众人又将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他镇定地掏出手绢擦擦手：“先从玉堂春开始，有谁去？”
堂嫂首先举了手，小心翼翼道：“班主，我，我扮苏三。”
“晚生也去，”堂姐性格直爽，“轰”一声站起，坚定行礼道，“晚生一直演的王景隆。”
父亲赞许地点头应允，环视众人：“还有去的？”
他见没人回应，板着脸看向三爷爷，语气却是十分恭敬，微微欠身：“三叔，若是没记错的话，您经常扮那鸨母？”
三爷爷哈哈憨笑着站起，连连擦汗：“是是是，老夫就扮鸨母吧。”
众人捂住嘴，一阵小声的嬉笑，看见班主那严肃的面容又马上闭了嘴，恢复刚才的安静。个个认真听从班主安排，每人心中都在祈祷不要去扮那贵妃醉酒里的杨玉环。虽说，这确是迷信，但这一起又一起的祸患都发生在同一条件下，总不能算是巧合。
再说，戏里的剧情，实在太......难以言喻。
“后面那些副角，你们自己去安排，”父亲从前襟掏出个小本子，仔细记下了参演玉堂春的人员，很快抬起头来，“空城计，我演诸葛孔明，还有要去的？”
空城计，取材于《三国演义》第九十五回。至于里面角色，皆是些男子，主要考验的是演员的声韵调，要说难度，肯定是难，但总比贵妃醉酒好太多。
所有人卯准这个机会，争先恐后抢着其中角色，到了最后，连里面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也都被抢的一个不剩。
姐姐和李钟隐互相看着对方傻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贵妃醉酒，有人去？”父亲总算记好了空城计的出演名单，从头到尾清点了一遍，边看边说着，“还有五六个没有选角的娃儿，什么意思？”
众人沉默下来，皆是死寂，没有一个敢胡乱吱声。
“爹......”李钟隐怯生生开了口，姐姐惊诧地拉住他，可他并没有管那么多，缓缓站了起来。
父亲连看他的心思都没有，继续翻着名单，冷冷道：“叫班主。”
“班，班主，”李钟隐战战兢兢地捏紧自己的衣角，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为，为什么我们不能换一个戏来演？”
父亲冷哼一声，笑着摇头：“镇长的要求，总不能不给面子。”
他抬起眼皮盯向李钟隐，双手撑在桌面上，淡淡道：“既然你这么关心，杨玉环，就你演了。”
“放肆！”爷爷终于是忍不得，大喝一声，拍案而起，“这么说来，你为啥不自己去？”
父亲漫不经心打个哈欠，不紧不慢地扶膝坐下：“那当年孩儿第一次上台演贵妃醉酒时，您怎的不像现在这样阻挠？”
旁边坐着的三爷爷见事情不妙，站起硬是把爷爷生生按到了板凳上，看向班主心虚笑笑：“贤侄啊，容老夫多嘴，知更年龄还那么小，让他演确实......过了些。”
“那谁来？”父亲笑着摇头，背手再一次环视众人，轻轻问着，“我倒记得，咱们戏班每个人，都是学过贵妃醉酒的。”
四周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自然不可能有人回应。也是，正常人谁会为了别人去无故涉险？更何况这戏班里的大多数人，巴不得这位唱戏的小名角儿下台，换他们上场风光几时。
父亲微弯眉眼，像是在看笑话似的望向三爷，挑挑眉毛，没有说话。
“......还是我去吧，”李钟隐轻轻叹息一声，抬起头，“今晚孩儿想借用下府里的戏台，还望父......呃，班主准许。”
“李钟隐？！”姐姐又气又急，狠掐一把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骂着，“你傻了吗？！”
李钟隐不好意思地挠着鼻头，嘿嘿尬笑几下。他觉着不知何处来了股压力，左顾右盼一番，发现原来是众人诧异的目光。他双脚缓缓向后挪动一段距离，直到被门槛绊了一跤，这才慌里慌张转身逃开现场，算是把所有人勉强敷衍过去。
姐姐扶额，怅然叹息一声，傻孩子，你这样今后怎么见人。
深夜，年轻士兵不知为何突然惊醒，深埋在干草堆中的他猛地翻了个身。年轻士兵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好奇环顾四周，狠狠摇摇旁边正在打呼噜的同伴。
“呃啊，钿淞你又在发什么疯？”同伴闷哼一声醒来，迷茫地揉揉双眼，支起身子。
钿淞用力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安静一点，指着广场某处悄声道：“听到没？”
同伴甩开钿淞的手，呸呸呸啐了几口唾沫出来，拽着他的耳朵大声说着：“我他妈早就听到了好吗？！真是的，唱戏的熬夜练习很正常嘛！大惊小怪！”
他神秘地笑了，胸有成竹地眨眨眼，差点没把同伴给闪瞎，用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语气道：“你再听听，唱的什么戏？”
同伴歪着头听了许久，神色一变，也开始跟着他变得不正经起来：“是，是贵妃醉酒？”
钿淞又嘎嘎嘎偷乐几声，微微点着头，向着离广场小台不远的一面墙扬扬下巴，同伴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对他高高竖起个大拇指。
两个年轻人偷偷溜到墙边，墙算不上很高，只需稍稍踮起脚尖就可看到里面的东西。
“这家人好有钱啊。”同伴跳上墙坐下，看着这墙后的繁荣光景尽管是拼命压低了声音，旁人也是很容易的能够听出，他是十分的激动。
钿淞也跟着坐在墙上，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的戏台，只见上面坐了两个人，似乎是在对台词。天色太黑，看不清两人长相，只听得见他们那几乎没有间断过的唱词。
“娘娘，雁——来啦！”一男声缓缓道。
紧接着的女声尖细，简直是可以戳破人的耳膜：“长空啊。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阴，这景色撩人欲醉。”
“来到百花亭！”
“不觉来......呃等等，这里要改。”正唱着的女声忽然停了，随即换成了一男孩的嗓音。
另外的那个男声也赶紧停住，不知从他手上夺了什么东西过去，一阵急促的白纸摩擦的声音过去后，他不知指着哪处道：“这里唱着有点不对劲，看着改。”
“......那这边改成......呃，‘雁——来——啦——’？”
“嗯，就这样。”
有个很矮的黑影忽然跳起，拿着一摞纸来回踱步，看起来是在潜心思考。
“堂哥，您看这里，”那黑影疾步走到另一个坐着的人旁，忽的又蹲下，“这一大段改吗？”
那人凑到他的剧本前，叽叽咕咕自己低声唱了几句，结巴道：“肯，肯定要改！”
“那，那怎么改？”孩子学着他的样子，站起来耸耸肩，也结结巴巴的问着，“我不会。”
男人不满地“啧”一声，猛地站起：“知更，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找三叔。”随即跳下戏台，往其他方向跑去。
钿淞有些失望的往前倾倾身子，双手拖着腮帮子，悻悻道：“切，还以为有什么好戏，结果好看的部分全都给改了。”
同伴也颇是惋惜地重重拍他的后背：“没事没事，那东西早晚要改的，不然怎么看。”
他不拍倒好，这么一拍，本身就是重心不稳的钿淞被他直接推了下去，正正摔在院里的青石板上，噼里啪啦就是阵巨响，把戏台上的某人给引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民宅！”
钿淞揉揉自己摔痛的脑壳，抬起头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断木着实吓了他一跳。再往木棍那边看去，只见拿棍那人穿着双不合脚的花鞋，大红大紫的锦绣戏服，云肩末端的流苏随着晚风无声的摆动，繁重的头饰将脸衬得更加小了几分。就算没有化妆，也是个标致人物。
那人扫视一眼钿淞的穿着，眉头一皱，又把木棍断处向他脸上凑近了点，喝道：“大半夜的，作为一个军人，理应待在自己该待着的地方！”
钿淞仰头望向墙头，只见那上面早已没了人影，心中气愤，但现在也只有骂的份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相伴共芳华（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