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芒》芒果睡着了

4、言深

　　“任队，对不起，只要你还在，名额就永远也落不到我头上……”

　　穿着橙色衣服的女孩在眼前晃啊晃。

　　任夏拼命地想开口，却张不开嘴，也说不出话。

　　名额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争取啊！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哗——”

　　他整个人被女孩往后一推，仰过栏杆，重心不稳，直直坠入奔腾的江水。

　　“队长落水了——”

　　不要……不要……不能就这么死了！

　　“救命——”

　　任夏猛的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

　　四周很暗，只有几台机子亮着，勉强照亮了眼前的环境。

　　还是在网吧。

　　“不是吧同桌，听我讲故事睡着，居然还会做噩梦？我的童年可是很欢乐的啊！”

　　浮夸的叫声，一听就知道是迟卓一。

　　脑海里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和认知，简直像从海盗面前护住的珍宝一样可贵。

　　“我……睡了多久？”任夏嗓子有点哑。

　　“再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你说呢？”迟卓一戳了戳面前的电脑屏幕，“做的什么梦，跟我分享分享呗？”

　　说着，迟卓一伸手拿了一罐汽水，拉起拉环，“噗哧”的一声，一个个气泡从罐口冒出，又在空气里破裂。

　　任夏接过汽水，喝了一口。

　　他从前最忌讳交浅言深，以避免与人相交关系不清不楚。

　　可或许是此时此刻的氛围太过微妙——整个二楼D区只有他们两个人，靠着窗，隐隐可见疏朗的星空和柔和的月光，清凉的微风拂过，最能引起少年青涩的悸动。

　　他缓声开口。

　　“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吗？”

　　“哈？！”

　　“在我的记忆里，我好像已经活到了十八岁，跟着苏教练参加IMO，夺冠回国，在泞江边的一家火锅店，我们全队一起聚餐庆祝。”

　　任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知道，有些自己习以为常独自承受的东西，其实早该和人分享。

　　他不该挑起这样的担子。

　　“我们那天喝了很多酒……后来，我从护栏上摔下去，掉进江里，淹死了。”

　　“再睁开眼，就是一个月前的上学期期末考试。”

　　他终于说出口了。

　　任夏深吸一口气，捂住脸。

　　他那时是什么反应呢？好像没那么震惊，也无法淡然处之。大脑接受了这个认知后，他做了件对他来说，可谓惊世骇俗的事——交了白卷。

　　他不知道褚彤为什么要杀他，什么名额，他不懂。

　　但只要这一次的人生轨迹，避开竞赛，避开那些人、那些事，也许就能活得久一点。

　　所以他才会选择交白卷，不顾校长主任的劝阻和挽留，来到“臭名昭著”的基础班。

　　他要强，是驰骋赛场，一胜方休。不是在所谓的留学“名额”上，自相残杀，斗个你死我活。

　　任夏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对一个陌生的人。

　　见迟卓一迟迟没有反应，任夏心里有些忐忑，轻声道：“你……信吗？”

　　“我信啊，”迟卓一理所当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嘿嘿”一笑，“这么说来，你是因为坠河，从未来穿越过来的？那你岂不是什么都会？下次周测记得借我抄啊！”

　　任夏的嘴唇挪动两下，最终没再开口。

　　他这样难道不像一个怪物吗？

　　为什么迟卓一能淡然处之？

　　天亮前的倒数两个小时，迟卓一打着哈欠上号，自顾自的打起了游戏。任夏下了个音乐软件，头戴式耳机里放着几首熟悉的纯音乐。

　　迟卓一说完那句话，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以后（22）班就是你的家。”

　　“谢了，我的好大儿。”

　　“操？！”

　　凌晨四点，任夏打开□□，在好友列表里找到一个蓝胖子头像的人，点开对话框，上面备注着“沈灼”两个字。

　　“我今天把坠河的事，跟人说了。”

　　这个时间段，当然不能要求谁秒回。

　　任夏闭上眼，脑海中思绪纷繁。

　　沈灼，是他在一个关于毕达哥拉斯的论坛上认识的人，两人互加了联系方式，当天半夜争论了一个通宵。

　　后来，他一发现有相关的帖子，就发给沈灼。

　　长年累月下来，竟然养成了一个习惯：有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都会和沈灼分享。

　　可以说，沈灼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除了他自己以外。

　　“我去拿桶泡面。”

　　“啊？”

　　“我说，我去拿桶泡面！”

　　迟卓一带着耳机，游戏正到激烈的地方，“随便，记我账上！”

　　“……”

　　没想到都凌晨了，网管还没睡着。兴许是看在迟卓一的面子上，对他十分殷勤周到，特意给他倒了热水，还拿了两根火腿。

　　“谢了。”

　　端着泡面回到位置上，聊天软件的界面上，沈灼已经回了消息。

　　“那很好，夏，你总不能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任夏默然。

　　（1）班很多人都觉得他自私，自负，不合群。

　　其实，是他的问题。

　　“最近病情有好转吗？”

　　“生理和心理都是。”

　　那边似乎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任夏的近况，连着追来两句话。

　　任夏下意识看了身边的迟卓一一眼，后者组人一起四排赛，意外落地成盒，正捶胸顿足。

　　想来是没空注意到他，任夏这才放心的敲打键盘。

　　“还是老样子，有按时吃药。”

　　“是交了新朋友吗？人怎么样？”

　　“算是吧，都还好。”

　　……

　　任夏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沈灼聊着现况。

　　他总是感到烦躁，甚至于在惊恐发作的时候，想要抓破自己的脸。

　　可每次和沈灼闲聊，都能让他平静下来。

　　“卧槽同桌，吃独食啊？泡面居然没有我的份！”

　　迟卓一忽然凑过来，任夏手忙脚乱的关闭了聊天框，呼吸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他迅速摘下耳机，用戒备惊恐交加的眼神盯着迟卓一。

　　迟卓一完全没察觉到异样，看着泡面咽口水。

　　“同桌，我蹭两口，你不介意吧？我这通宵玩一晚上了，饿得够呛。”

　　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谁会没事看对方电脑屏幕呢，这本身就是种失礼的表现。

　　任夏松了口气，随意地把泡面桶推了过去。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

　　“不是，这叉子我用过了……”

　　任夏开口解释的时候，迟卓一俨然已经吃了好几口了，腮帮子都是鼓的。

　　“没事，同桌，我不嫌弃你！”

　　操，我嫌弃你啊傻逼。

　　任夏揉了揉太阳穴。

　　看在这傻逼陪自己在网吧通宵的份上，还是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了。

　　他一抬头，正好看见迟卓一的电脑通知栏里，□□的图标正闪动着。

　　“有人给你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