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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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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腊月间,寒意料峭,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此时红梅枝头上的雪稀稀落落,红白相间,煞隐成趣。
“打他,爹爹说了,这就是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还敢偷我的东西,真是大胆。”
“他身上好脏,怪不得没人要,活该。”
几个穿着华丽的孩童对着匍匐在地的男孩骂道,旁边是唯唯诺诺正欲动手的小厮。
秦钰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他没有偷东西,他只不过是饿极了,见别人嫌饼子难吃扔到地上,才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捡起来。
隆冬正盛,他不过着几层单衣,瑟缩着身子,脸色煞白,眼睛里隐隐约约有一些泪意,泛着淡红。
江岚刚从外面游学回来,正与自己的丫鬟笑着说这一路上的见闻。
她刚一进府便看见自家的庶弟连着几个世家公子打骂地上一个男孩,那男孩衣衫褴褛,眼中含泪,再一想到往日这两个庶弟无法无天的模样,心里变大约知晓发生了何事。大概又是趁着家中的权势欺负旁人罢......
思至此处,她不禁冷了冷脸,走过去朗声道。
“二弟,三弟,怎么在此戏耍,可是出什么事了?”
三弟江忍一看见姐姐来了,不觉有些惊讶,姐姐此时不应正在外面游学吗,心里暗叫一声完蛋,姐姐平日最是正直不过了,见不惯这种事了。之前一次被旁人抢先买下了心爱的小弓,正气不过,便拿身边小厮撒气,被姐姐看见了,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教训。今日可怎么圆过去。
“大姐来得正好,这个野孩子偷我的东西,本就是道个歉就过去的事,可他偏要嘴硬,没有办法我只好教训教训他。”江岚的二弟弟江汀看弟弟已经愣住了,有一些脸上也慢慢露出了一丝慌乱,便在暗地里扯了扯弟弟的袖子,面不改色替弟弟回答道。
“我没有..”秦钰哑着嗓子说,眼里是固执如小兽的坚持,紧咬着嘴唇不愿向他们求饶,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江岚闻声看了眼地上的男孩,觉得有些眼熟,仔细辨认了几眼才迟疑道“你是莲姨娘的儿子江钰吗?”
莲姨娘平日里最得爹爹宠爱,按理说现在江钰也应该是锦衣玉食的模样,怎的江钰现在成了这样。
秦钰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缓缓点了下头,旁边的三弟江忍却急不过抢话道“大姐,他那配得上用江这个字,他娘前不久已经供出他并非爹爹所出,不日前已经上吊自杀了,就剩下他还在这。”
“对啊,对啊,爹爹看他可怜才留他在这,谁知道他竟然偷东西,他娘不要脸没想到他也不要脸,我们只是想小小的教训一下他。”江汀接着说。
地上的秦钰听见他们这样说自己的娘,不禁有些愤怒,想站起来同他们理论,但是连日的吃不饱,喝不足,还没等他站起来就又软软的晕了过去。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眼是女子赶忙伸过来抱自己的手,旁边枝头的红梅正艳,她温柔的侧脸像极了母亲。
不要碰我…我身上脏…晕倒前的意识竟然是害怕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污了江岚,雪白的大裘上还是不要有脏东西好。
空气中弥漫着鸡汤的香气,周身温暖的不像话,盖着软绵绵的锦被,不像是柴房只有又硬又潮湿的薄毯,秦钰半梦半醒的想着这是梦吗。
旁边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听不清,也动不了。
似乎是其中一个人见了秦钰的不安模样,走了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换了根帕子,才又走开。
秦钰闻见一阵清新的梅花香,似乎是大姐姐身上的香味,感到安心一些才又沉沉睡去。
看这宅子的布置,也应是一个大户人家才对,床上的小孩也是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只是怎么会落得身上伤痕累累,许是大户人家本就恩怨颇深,罢了罢了,只是苦了那个孩子了。郎中叹了口气才背上药箱离开。
“这位小少爷平日里只是吃不饱才会晕倒,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身上的鞭打引起了发炎,又久时间未医治,怕是会留下病根。长此以往再好的身体也会熬不过,小姐还是应当仔细照顾才是。”郎中临走前说的话回响在江岚耳中。
莲姨娘曾经帮过自己不少,是这院中不可多得的沉稳善良,自己身中剧毒,所有大夫都无能为力之时也是她救了自己,自己也曾许诺过欠下她一个恩情,她虽笑着摇摇头婉拒了,可自己却不能就此作罢。如今莲姨娘故去,作为她唯一的儿子江钰落难,自己应该帮扶一些才是。可是爹爹那边……自己本便与爹爹关系不似从前,若再帮他那便更是雪上加霜。
江岚坐在床边暗暗思忖着,床上的人一直愁眉不展,江岚不禁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头,这么小的人,这么愁干嘛呢。
床上的人却因为感受到了别人的触碰,低低的叫出了声“不要打我,我没有偷东西,不要再打我了,疼。”
江岚闻言愣了一下,这么愁干嘛呢,因为有人会打他,会不给他东西吃啊……本来还在思索要怎么对这个少年才好,是自己带在一旁照顾,亦或是让他出府为他寻一个好人家,还是听之任之。
正犹豫不决时,如今便是下了决定,若自己再不管他,那这个人可能没几年就殒命于此了。
秦钰醒过来转过头便看见江岚正站在床边看外面的景色,少女身形纤细,却看着自有一股力量,一只素簪插在头上却不显普通,反而更衬出她那淡雅的气质来,房间里燃着安神的熏香,窗外的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此处应是大姐姐的闺房?自己在这可成什么样子?可会为她引来麻烦?
秦钰刚想起身,动作稍大了些,忍不住轻咳出了声,引得正看向窗外的人朝他看了过来,恰有微风吹过,少女的额发被撩起,眼眸明亮,闪烁着星碎笑意。
“你可终于醒了啊,都快睡了大半天了。”江岚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在床边坐下。
“饿了吗,我让明月炖了鸡汤,见你一直未醒便让她放在炉子上温着。”
秦钰饿极了,可也不敢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嗫嚅着出声“没有饿......”可肚子此时却咕噜叫出了声,丝毫不给主人面子。
江岚轻轻笑了一声“跟姐姐还客气什么呢。”
随即便出声吩咐在卧房外面候着的明月端些吃食过来。
秦钰闻言头埋得更低了,江岚见状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问道“你娘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你娘曾与我有大恩,虽此事是她不对,可我也不能就此不管不顾,咋们爹的性子你也知道,怕是你以后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你可有打算出去?我认识的人虽也不多,可此番在外游学归来也认识了一些人可以帮衬一二,也有办法为你寻一个好人家。”
“他不是我爹...”
“什么?”江岚有一些没有听清,又问了一下。
“自从他把我的腿打断之时,他便不是我爹了。”江严自听说了他并非自己亲生,暴怒之下一棍子直接抽向了他的小腿,腿骨疼痛的感觉到现在也似仍在心间。
他的好爹爹丝毫不见平日里温和模样,曾经一口一个爹爹的好钰儿,如今讽刺无比,身上的那些旧鞭痕也大多拜他所赐。
娘亲虽有意为他医治,却被二房和旁的妾室抢了大多数银财,最后只得变卖首饰,而这一切恐怕也有自己“好爹爹”的授意,才堪堪治了个大概,此后晴雨交替之时便会疼痛难忍。
啊哈,也许不是那时,也许是命下人用烙铁烙自己脚踝时,也或许是纵容府中任何一人对自己欺辱时,更或许是......
昔日里自己和娘受欺辱的模样仍历历在目,那些恶毒的话语仍如在耳畔。
江岚听见他的话默了默,想起自己的爹平时的所作所为是过分了许多,娘亲死后,他性情大变,纳了许多小妾,那些人大多攀炎附势,教出的孩子也因为缺乏管教,更因为江家家产颇厚有些无法无天,看着秦钰的模样似是被欺负的惨极了。
“那你可想出府?若是......”
“我也不想要出府,就跟在你身边可以吗?做奴做仆都可以。”秦钰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极了无辜的小鹿,眼中倒影的全是江岚的模样。这个人真的好像娘亲呀,温柔的模样像,声音语调也像,可是我已许久未见过娘亲了......尽管这个人是江严的女儿,可是自己真的很贪恋她的温柔。
“也可,我不日便要跟着夫子上学,会在外面住上许久,你跟着我便是。你仍是我的弟弟,哪能去做我的奴仆呢。我们既无血缘关系,那我认你为义弟便是。”
江岚思索片刻,想着既是要照顾好人家,也应亲力亲为才好,自己在他身边也能有个照应,更不煌说这也是自己带下的帐,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秦钰的眼里霎时间盛满了开心的光,眉眼弯弯,露出了两个小小梨涡,好一副俊俏模样。
这时明月已经把东西端过来了,秦钰正要去接,江岚却抢先拿了过来,“你受了伤身体虚弱,怕是连碗都端不稳,还是我来喂你吧。”埋头将鸡汤吹凉了些,才喂给秦钰。
秦钰怔了怔神,记忆中一个温婉的女人也是低头吹了吹鸡汤,才缓缓的喂给他“小钰儿乖,吃了东西便好得快些了。”
“好,那就谢谢阿姐了。”秦钰隐去了渐渐润湿的眼眶,低头喝下了鸡汤。
“那你回去便收拾好东西,我过几日便带你出府。”等用完了膳,江岚擦了擦秦钰的嘴角,叮嘱道。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整理的。”秦钰又默了片刻补充道“许多都被他们抢走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们指的谁不言而喻。
.......
“如此也好,等到了那边再买也可,到时候给你留出来一个自己的房间,按着你的心意去装扮可好?”江岚如此宽慰着他。
秦钰用力点了点头“全听阿姐安排。”
窗外阳光明媚,枝上的红梅灼灼不已,空气中是好闻的清香,连日的积雪在暖阳的照耀下似有融化之意,有一些灵巧的鸟儿未飞往南方,留在京城,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