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篇缘定樨晟满庭》孍嬽

28、第二十八章

　　这一日，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日。
　　翻天顺心剑被我持在手中，惹得一大帮人穷追不舍。我与傅明镜二人脸上抗敌，且战且退。先前恶斗琉璃紫龙时，我两个本已消耗了不少真气，又被这些人追着围殴许久，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
　　尤其是傅明镜，群殴之时，殷婉姬从背后搞偷袭，他替我挨了一掌，这一掌直接拍碎了他体内金丹，险些丢了半条命。我带着他躲到一处山谷之中。这里地处偏僻，处于悬崖峭壁的罅隙之中，一般人很容易忽略这个位置，我俩便藏身在此。
　　我掏出丹药给他服下，暂缓痛楚，使得破碎的金丹逐渐复原，但他伤势实在太重，虽然已无性命之忧，可一时半会却难有再战之力。而我若要一个人冲出重围不难，但要带着他一起走却不太容易。
　　他将覆地绝心剑塞到我手中，让我携双剑离开。
　　说实话，他这个举动委实令我大吃一惊。
　　他居然，就这么将覆地绝心剑送给我了？
　　不过很快我便想通了。
　　他能替我受殷婉姬那一掌，给把剑也无可厚非。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为我，他真的是倾尽了所有。
　　怦然心动之中，我跟他说，等我俩从这里冲出去，将伤养好之后，我必定为他报仇。然后回到朝天峰，我便嫁他为妻。
　　我看到他暗淡的眸色浮现出错愕的模样，然后再从错愕转换为惊喜，最后喜极而泣。
　　我笑着跟他说:“我去将他们引开，你趁机逃走，回朝天峰好好养伤，等我凯旋归来，就和你成亲。”
　　这把覆地绝心剑，就当是他的聘礼了。
　　外面那帮人还在到处搜找我俩，之前打琉璃紫龙时他们勾心斗角，此刻对付我们两个却十分团结一心，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事。
　　可就在我走出峭壁站到平地时，脚下出现了一道极其凶恶的杀阵，一个女子缓步走到阵外，向我发出阴森的笑。
　　看到她的模样，我也瞬间愣神。
　　她的长相模样，于我而言，实在是记忆深刻，刻骨铭心。
　　她正是烈粼耀之妻，崇山之巅的掌门夫人，李凝嫣。
　　也是害我双亲亡故的罪魁祸首。
　　她望着身处杀阵中的我，一副咬牙切齿的神色:“翠善慈，我早就等你多时了。”
　　我也同样用带着无边恨意的目光看她:“翻天顺心剑突然现世，就是你整出来的伎俩吧。”
　　从一来到这龙息山脉我便有所察觉，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一直安安静静，从来没出现过什么异像，何以突然就有宝剑横空出世？加上来到此地的，大多数都是与朝天峰或者跟我有些过节的人，剩下的一些虽然无冤无仇，但也是素不相识的路人，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一场阴谋。
　　有人故意惊醒琉璃紫龙，迫使翻天顺心剑现世，还特意把消息散播到那些与朝天峰或者跟我有仇之人的耳中，不就是想借刀杀人吗？
　　李凝嫣很了解我，知道我一定会来取剑，所以撒下了这弥天大网，杀我为她丈夫报仇。
　　“是啊。”她果然承认了，五官扭曲，神色狰狞，充满了怨毒与癫狂:“今日，便叫你有来无回。”
　　可她终究要失望了。
　　她连大乘境都没到，就算是我手无寸铁之时，也能一招便将她制服，就算身受重伤，也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对付她，我甚至无需拔剑。
　　她应当也是豁出去了，丈夫没了，宗门没了，失去庇护之所，于是便要向我疯狂报复，想利用那帮人的力量报仇，看我身受重伤，便暗戳戳的布置杀阵伏击。
　　只是，她这一切都是徒劳。
　　轻轻松松便将她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我本想一剑将她了解，从此彻底除掉这个心头大患，也报了双亲之仇。可殷婉姬与慕容威那帮人却又跳了出来，将她护了过去，我招架完这帮人的术法，回过头想再找她时，她却又逃得无影无踪了。
　　我觉得这帮人实在太碍事，便想直接用双剑将他们一举击溃，可就在这时，覆地绝心剑忽然不听使唤，将我体内修为源源不断的吸了过去，只是片刻之间，我便损失了三成功力。
　　这一变故实在太过恐怖，绕是我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久经风霜，也被吓得六神无主，就这么一愣神间，身上便挨了好几刀，原本就有伤在身的我更加支撑不住了，再也顾不得和他们纠缠不清，连忙夺路而逃。
　　等我彻底摆脱这些人的时候，体内修为已经所剩无几，连御剑都做不到了，从天际直直摔了下去，幸好我修炼多年，身子骨足够硬朗，没有被直接摔成齑粉，可等我从地上爬起来时，两手已经空空，翻天顺心剑和覆地绝心剑两把宝剑也不知掉在了哪里。
　　此时此刻，我已经顾不得再去寻剑了，再不逃走，连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我头晕目眩，全身无力，眼前望出去一片模糊，在山林间胡乱摸索，也不知走出多久，我彻底支撑不住，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地晕倒。
　　我觉得，我是大限已到了。受这么重的伤，修为尽失，身边全是虎视眈眈的强敌，我生怕所经历的大风大浪之中，从未有过如此凶险的处境。
　　可为何会这样？
　　我明明有双剑在手，应当所向披靡才对，这些人虽然人多势众，可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怎么可能是手持双剑的我的对手？
　　问题出在覆地绝心剑上。
　　要不是它突然不听使唤，吸尽我身上修为，我也不会落到这等地步。
　　可它不是已经被傅明镜收服，认他为主了吗？为何会反噬？
　　我想，问题其实并不在它，而是在于傅明镜。
　　一定是他授意所致。
　　我回想和他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一开始在水月之巅，我在瓢泼大雨中为他撑了把伞，还赠了一枚丹药给他，而他以跳舞草相报，说是喜欢我，想要娶我为妻。
　　再后来便是朝天峰了，他用计破解了大周天龙门阵，以为这样就能心想事成，可我再次回绝，只是答应给他开个后门，让他成为朝天峰的弟子。
　　之后他数度向我表明心意，但一次又一次的被我拒绝，我想，不管他再怎么喜欢我，面对我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却，也会不耐烦的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再火热的心，也会逐渐变得冷却。再执着的人，也会有心灰意冷的一天。
　　其实不知何时，他的喜欢已经变成了恨，酝酿成毒。他潜伏在我身边，每时每刻都与我形影不离，并非是什么所谓的想与我并肩同行，只不过是因为他怀恨在心，想要伺机报复罢了。
　　我曾经看过一些话本子，上次就有类似的故事。一穷书生看上富家千金，可家中贫困，遭千金嫌弃，转投一有钱人家的少爷怀抱，于是那穷书生便怀恨在心，从此奋发苦读，终于金榜题名，当上大官。他当上官之后，借机打压那富家千金与少爷，以此令她追悔莫及。
　　如今我的处境，就如同那话本故事中的富家千金，而傅明镜便是那个穷书生。他以为我嫌弃他一无所有之身，所以才一直疏远他，看轻了他，伤了他的自尊。从此他便已被愤恨蒙蔽，想尽一切办法要让我后悔。
　　只不过我修为实在太高，他根本没有机会。直到这次我受伤，他才看到了曙光，于是故意将覆地绝心剑交给我。其实在给我之前，他便早就对这把剑下了指令，命它趁我与人相斗之际吸取我的修为，借慕容威等人之手将我除掉，以报从前被我轻视的屈辱之仇。
　　想通了这一节，一切疑点都豁然开朗。
　　我活了这么些年，被人算计的次数倒是不少，可落魄到这个地步却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我很想爬起来将傅明镜那小子痛打八十大板，可为时已晚了。
　　我本以为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君子，万万没料到他竟阴险毒辣至此。亏我还说回到宗门之后便委身相嫁，真是瞎了狗眼。
　　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无论是修行之道还是行医之路，统统到此为止，这个仇也没机会再报，就这么客死异乡。
　　但，其实并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竟开始做梦，在梦中，我将傅明镜那厮狠狠抽了一顿，抽得他匍匐在我脚下哀嚎求饶。我望着他鼻青脸肿的狼狈形容，神清气爽，非常过瘾。
　　当我再次醒来时，是在一户农人家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榻之上。
　　原来当初我伤重倒在龙息山脉一处山谷之中，被一个壮年汉子救了。他是个木匠，进山伐木，恰巧碰见了昏迷不醒的我，他知道我曾解救过他们村子里被乱石砸伤和中瘴气之毒的邻居，算是他们村里的恩人，出于感激，便将我背到家中。
　　只是那时我已濒死，村子里的大夫当然束手无策。他们便想将我好好安葬，奈何我躺在他家中床上，却始终不曾断气，像个活死人，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我来自何方，只得一直将我放在榻上躺着，直到三年之后的今天，我才骤然睁开眼睛，将他们一家子都吓了一大跳。
　　这也实属寻常，毕竟若是换做旁人，遭遇我这番劫难，早就已经一命呜呼，而我之所以抗了过来，全是因一身问鼎圆满的修为实在深厚，虽然伤势过重，但金丹未碎，这三年间一直修补着身体的损伤，但也正是因此，耗掉了金丹中仅存的一点修为。
　　我尝试调动体内真气，发现根本没有真气可用。
　　如今的我，居然成了一个废人。曾经引以为傲的深厚修为如同干涸的江湖，涓滴不剩，简直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我这想起来，我的修为早就被那万恶的覆地绝心剑吸了个干净。
　　该死的傅明镜！
　　害我，算计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抢了我满身修为，简直不能忍，忍无可忍！
　　不过，真的是他吗？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我想起这一路走来，他有时候待我的态度也貌似十分真挚。
　　我向救我的大汉打听了一下，问他见着我时，身旁可有旁人。
　　结果还真有。
　　他当时距离我躺的地方有那么一点点距离，若我一直安安静静的躺着，旁若无人，他是不会发现我的，正是因为有人发出了哈哈哈的笑声，才将他引了过去。
　　据他所说，那个哈哈哈的笑声分外猖狂，分外得意，待他循着声音找着我时，刚好看到一个男人用脚踹我，嘴里还唠叨着“终于死了”、“死得好”……诸如此类的话，模样凶狠，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死在面前一样。大汉被吓到了，就没出声，那个男的踹完之后便御剑离开了。
　　我又详细问了一遍那人的外貌长相。虽然时隔多年，大汉却仍是记忆犹新，将他看到的一五一十据实相告。
　　听他的口述，那人的衣着气质确实很接近傅明镜。
　　哼，看来根本没有什么误会之说，他就是存心害我，明明我都躺倒了，还要过来踹两脚才解气。
　　一想到我辛辛苦苦修炼了那么多年才得到的修为就这么没了，再想到我竟被他蒙骗至此，我便满怀不甘，非找他报仇雪恨不可。
　　在大汉家中休息了一日，稍微恢复了些力气，我便启程向朝天峰赶去。
　　我给了大汉一袋银子，答谢他的救命之恩，毕竟若是没有他将我带回家中，我未必能安然苏醒。
　　龙息山脉距离朝天峰万里迢迢，若是御剑倒还好说，可我如今连筑基修为都没有，仅凭那么多凝气境界的修为，根本没法御剑，只能依靠步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走得我浑身都精疲力竭时，终于来到朝天峰山脚下。
　　从山脚抬头仰望，能看到五座山峰耸然矗立。虽然已经过了三年，但宗门的大概模样倒是没有太多变化，还是和我记忆中别无二致。
　　我打起精神，向第二峰进发。
　　无法御剑，我便只能徒步登山。虽然我在第二峰居住了这么多年，但进出都是直接御剑，还从未手脚并用的爬过，所以我也从未想过，这第二峰居然这么高！
　　从晨曦初阳开始，直到晌午，也才抵达半山腰的位置，而此时，我已然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