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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娇子的上半生 ...

  •   01.
      在介绍她之前,请容许我先啰嗦几句题外话。众所周知,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非常复杂。它不是文艺作品或二次元世界一样的单纬度世界,它是多维度的。
      它内部存在着无数的价值标准,同时又有无数的力支撑着它,左右着它。所以广义上讲,我们的这个世界,这个地球,这里生活的七十亿人中,没有主角。
      但我见到她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她,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主角。
      这个世界的执笔者,着重描写的就是她,其他人充当背景板的角色。
      然而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认为自己能够主宰自己的人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为了某个主角服务的。
      当然,我也一度秉持这种观点,直到遇见了娇子。
      我冥冥中有种想法,像是上苍创造了一个人让她爱,创造了两个人爱她;创造了十个人欺负她,创造了二十个人支持她;创造了一百个人充当她人生路上的风景,创造了两百个人架构起她的日常生活;
      创造出我来咏颂她的故事,创造了六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六百六十五个人让她不再感到孤单。
      创造了漫长的历史作为她现在生活的理论基础,创造了辽阔的土地供她自由流浪。
      没有见过娇子的人,固然对此无法理解。于是便要把我这部小传斥之为“玛丽苏”,并大肆贬低它的艺术价值。于我看来,这只是羞恼的自我安慰,他们只是无法接受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作为娇子的陪衬。
      02.
      娇子六岁时的记忆与之前是断层的,在她的印象里,仿佛生来就是六岁。
      六岁以前,只是模模糊糊的几个片段,像是梦境,又像是蒙太奇手法剪辑的邪典电影。
      在娇子头脑空空的时候,这些片段又会钻到脑子里:黑暗中的蝎子将其尾针刺入体内,不断翻搅,全身过电般的刺痛;披头散发的女人痛苦地哀嚎;白脸的厉鬼挥舞着哭丧棒,发出空灵的笑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奏着妖鬼的狂想曲…
      每到这个时候,娇子就会让大脑抓住一些什么,或是看书,或是与人交谈,或者干脆做白日梦。只有这样,才能将那些噩梦般的片段挤出大脑。
      可这些记忆碎片往往会在梦里出现,也会在快要睡着时出现,每次这个时候,娇子都会强迫自己醒来。
      娇子每日都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对抗这些,只有剩下的精力用来生活。于是娇子总是一副林黛玉的气质,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娇子承受着莫大痛苦。
      不过,由于娇子不敢让大脑停止思考,所以她的成绩一直不坏,这也算是一点福利。
      当然,娇子从来不会苦恼于这些,也不与人诉说这些,只有后来的朋友们聊起童年时,她才会表现出痛苦的神情。
      六岁的娇子,已经足够漂亮到祸国殃民了。无论是小学同学还是老师,都会在路过时多看两眼。
      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多逆天的零零后,喜欢娇子的小男生都只敢远远地望着她。最过分地也不过是在上完晚自习,回寝室的时候偷偷牵下娇子的小手。不过被娇子甩开后,也只敢嘟着嘴抱怨几句。
      娇子的记忆里,是叔叔把娇子带来的这个学校。按照当时的物价,这个学校应该算得上是贵族学校了。
      娇子当时通过了一项考试才进的来,她和另外的几位女生一起作为插班生进了一年级四班。那天叔叔带着她逛了整个校园,不过娇子并不喜欢这个安排。
      在她看来,校园像是另一个小世界,她希望自己去探索这个世界。况且开学那天天气很热,操场的塑胶跑道上腾起来许多热气,透过热气看到的都是扭曲的物象。
      不过娇子并没有表达自己的不满,她有些懒,懒得去张口,懒得去构思语句。而且她更加知道,一番争论之后,肯定是叔叔说服了她。当然,她也是假装自己被叔叔说服,因为她懒得再争论下去了。
      有很多铺着水泥板的路,薄薄的一层下面就是全校的排水体系,天一热,臭气全都蒸腾上来,更加让人难受。
      经过了自我介绍之后,娇子就要在这个鬼地方呆九年了,因为这个学校是初中和小学一起办的。
      住校的第一天晚上,许多女孩都很想家,一晚上鬼哭狼嚎,害得娇子都没有睡好。
      兴许是为了让新同学更快的融入集体,每一间宿舍都是几个老生带几个新生。当天晚上鬼哭狼嚎之余这些老生居然不忘安排打扫卫生的分工。
      兴许是因为娇子年纪小,也可能是因为娇子是外地人,阴谋论一点就是这些小女孩嫉妒娇子的容貌,娇子被安排的卫生是扫地。
      其他的卫生都是诸如擦玻璃,摆放物品之类的。幸好娇子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倒垃圾和拖地的同学。
      倒垃圾的同学必须等扫完地,而拖地的同学必须等全宿舍人走光。这二者无疑有迟到的风险。
      娇子一方面是初来乍到,另一方面是对人情世故实在不甚清楚,只能唯唯诺诺的答应下来。
      不想这居然只是问题的开始,娇子另一个格格不入的方面在于语言。这间学校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大多都是当地的,时不时说上一两句俚语,活跃气氛,亲近感情。
      而娇子对这一方俚语一无所知,只感觉听起来粗鄙而恶心。当然,娇子是不会把这些说出来的。
      和她一同转来的几个同学都以学会这些俚语为荣,甚至热衷于融入当地学生中。唯独娇子不这么做,她也不想这么做。
      很快,一年级四班就对娇子完成了孤立,这体现在老师和学生一同对她的偏见上。
      刚入学时,每个新同学都发了一条红领巾,娇子虽不常戴,但也是拿的好好的。毕竟学校里每时每刻都有督导员检查校标和红领巾,她可不想惹麻烦。
      娇子之前不慎丢过一次红领巾,所以以后分外珍惜。
      然而有一天醒来,娇子发现自己的红领巾带在另一个同学身上。这下事情大条了,娇子很快被督导员抓住。晚上的时候班主任又一次在全班面前批评她,毕竟有过一次前科,骂起她来轻车熟路。
      娇子随后辩解道自己的红领巾被那位同学拿了。在班主任将信将疑的目光中,新转来的同学义正言辞的作证是娇子在说谎,娇子就是自己丢了红领巾还试图抹黑同学。
      此刻娇子一方面在感慨小孩子也有一副蛇蝎心肠的同时,一方面又祈祷班主任能明察秋毫。可此时的娇子又如何知道,班主任根本没有追究事实的决心,班主任只是希望此时有个人能站出来指证娇子而已。
      她应该很早就看娇子不顺眼了,她不满于娇子不像其他同学一样跪倒在她的权威之下。人心总是不足的,喜欢她的学生固然是好,可对她无感的学生也并不是坏啊。只是所有人都如此做,而娇子例外,就仿佛娇子是恶意的一般。
      之后娇子就没有再听下去了,只记得那晚班主任神情激动地指着她大肆抨击,仿佛是正义的法官剑指罪恶一般正气浩然。
      那晚之后,娇子在班级中的地位陡然下跌,任谁也要欺负她两下。她被起了一个“饺子”的外号,然后将各种污言秽语抛向她身上。
      03.
      娇子无一人可倾诉,之后就迷上了看书,为了借同学的书也赔上了不少笑脸。她也分不清是为了和同学缓和关系找个借书的借口,还是纯粹为了读书不得不屈服于人。
      孩子们毕竟心太小,容不下许多仇恨,随后娇子磕磕绊绊的也勉强融入了集体。同学们虽视她做异类,但也没必要每天都剑拔弩张,渐渐地也同她说话了,也同她玩闹了。
      而此时的娇子遇到了她人生中第一个要好的朋友,至少在她看来如此。
      他叫康伟,是个很俗的名字,用搜狗输入法打康伟的拼音,出来的第一个就是这个名字。
      然而他却是个不俗的人,在那个所有人都背语文背英语学数学的小学生年代,他是娇子见过的最有趣的人了。
      那时的学校里学生分为两类,住宿生和走读生,住宿生都住在学校里,走读生晚上要回家的。学校为了区分这两类学生——主要是怕住宿生偷偷外出走丢,特意给两种学生换上了不同的校服。
      住宿生是蓝色的,走读生是绿色的,这其中并没有特殊的隐喻,只是为了方便区分罢了。
      走读生很有福气的一点是,他们可以接触到外界的世界。他们可以看新闻,看小说,玩游戏。但住宿生是没有这个福利的,住宿生没法外出,几乎与外界隔绝。
      康伟就成了娇子接触外界的窗口。每天课间,或者下午放学后自由活动的时间,娇子就会和一群同学围在康伟身边,听他议论国家大事,听他更新爱看的小说,听他讲评最近玩过的游戏,听他描绘最近上映的电影。
      后来康伟同学开启了一项新的业务,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台电脑主机,然后同学们在他那里注册账号。听他用他的所见所闻,他浑身的故事来讲述同学们自己在他那里的冒险。
      同学们把这种聊天式的游戏体验称为“讲游戏”,娇子后来许久还记得康伟所说的一个梗。
      “你们偷渡进入魔形女的飞船后,在她的休眠仓里发现了地球上没有的芯片。”
      同学闫三问道“什么芯片?”
      这时候康伟往往会看娇子一眼,随后娇子解释道,“魔形女的飞船嘛,一定是与变形相关的芯片吧。”
      康伟微笑的点点头,然后说:“闫胖子,你就是不如娇子聪明。”
      闫三当然不服气:“我成绩比她好诶。”
      康伟往往摊了摊手:“你觉得这个芯片能在战术上起大用,然后就插入卡槽里打算试一下。”
      闫三已经多次被康伟戏弄,拼命说:“不试,先留着,不试。”
      康伟随后说道:“你也隐约感觉到了有一丝不妙,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闫三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这样的口吻,他往往会在“游戏”里出糗了。不过他还是说:“变成娇子,变成娇子。”
      康伟随后说道:“你心里想着变成娇子,可是在放入芯片的一刹那,脑子突然闪过一只动物。”
      闫三大呼不妙,可此时他更期待游戏的走向。“什么动物?”
      康伟大笑起来道:“猪,哈哈哈哈。”
      娇子也跟着笑起来。
      康伟接着说道:“闫胖子就这样变成了飘在太空舱里的一头猪。”
      众人大笑之余,娇子看了看康伟——这时候该到了她的戏份了。
      然后康伟紧接着说道:“之后娇子也进了休眠仓,抬眼一看就望到了这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幕,飘在太空中的猪。”
      “虽然这头猪挤眉弄眼,百般挣扎,可娇子实在不明白它想表达什么。”
      此时娇子也不禁大呼不妙,这康伟是要整众人的节奏啊。
      “娇子不明所以的把芯片放入卡槽,可眼睛怎么也离不开那只太过魔幻离奇的猪。”
      “光芒闪过,娇子也变成了猪。哈哈哈哈。”
      此时娇子气的直跺脚,可又觉得这样很有趣,不禁莞尔。
      “然后陈黑炭进来了,他一边笑着说‘哈哈,两头猪’,一边把芯片放入卡槽。”
      “光芒闪过,陈黑炭变成了两头猪。”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娇子捂嘴笑了起来,“哈哈,两个头的猪。”
      这时大致到了放学的时候,康伟一边给众人“存档”,一边不忘和大家说再见。
      书、康伟,这两样构成了娇子在学校少有的快乐时光。
      而娇子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是当时的校花,总是和一个男孩子混在一起言笑晏晏,闲得无聊的小学生们自然少不了风言风语。
      令人惊讶的是,这次班主任却没有对娇子发难,康伟是她很喜欢的一个学生,古灵精怪,风趣幽默。康伟的父母和她也是好朋友,托康伟的福,现在的班主任对娇子这个自顾自生活的孩子态度也缓和了不少。
      虽然问起娇子和康伟的关系时,娇子只是笑而不语,但康伟却是一口否决的。小学时代,似乎所有的男生对女孩都是敬而远之的状态,就算是有点关系,也都是“敌对状态”。“喜欢一个人就要欺负她”也是这时候的常态。
      娇子对此毫不在意,一方面是她从不缺人喜欢,有个暗恋她的年级第一曾在国旗下当众向她表白,她并不把他人的注意和喜欢当成珍贵的东西;另一方面是她清楚这个阶段孩子们的心理,小学时代,正是孩子们对自己的性别认同建立的关键时刻。此时孩子们会做出一些超过正常限度的表现自己性别的行为,这是一种生理上的自我保护,为的是避免成为女汉子和伪娘。
      这是娇子一片黑暗的过去里少有的快乐日子,走在路上都会不自觉地笑出声来,以至于后来娇子回忆过往时这一段记忆都是打上暖色调滤镜的。
      04.
      这种幸福而绮丽的生活并未持续多久,变故很快就发生了。
      我在此时不得不介绍一个相对来说比较负面的角色。他一直是四班的班长,是个很有领导力的男孩。有一次他生病归来,全班的人都跑到门口欢迎他,以至于他被堵在门口迟迟进不了教室。
      他叫吴鹏,成绩中上,酷爱篮球,喜欢看NBA,经常买来杂志带到班里,谈论着球星和赛况。然而他性格霸道,经常不经意间欺负他人——或许在他看来不算欺负,只是一些简单的命令而已。娇子对他的讨厌是在他兴致勃勃讲述他欺负自己同寝室的男孩时出现的。
      “我把他扒光了,他的内裤居然是白色的。”
      “我又把他的内裤扒下来,他慌忙的躲到被子里。”
      “我掀开被子,让他的裸体暴露在空气中,并叫来全楼层的人观赏。”
      “他羞耻又无奈,竟像个女孩子一样抱着腿哭了起来,哈哈哈哈。”
      娇子听到这段对话时毛骨悚然,校园霸凌最大的危害不是淤青和伤口,而是心灵上的折磨。方才那般的描述,可以说是对那位同学心理上的极大创伤。这位同学以后再也不可能在阳光下开怀大笑了,他将被折磨成反社会人格。同样的世界,在他的眼里变得寒冷而肮脏,他将无法看到这世界的光明。
      抑郁症自杀并不是最差的结果,他偏激而阴暗的性格足以使他成为变态甚至罪犯。
      她与这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并不熟识,倒是他总是时不时与娇子搭话。作为这个班级的雄性领袖,征服最漂亮的雌性是奠定和强化自己地位的有效手段。近来他已经多次针对康伟了。只是康伟是走读生,而他是住宿生,两人分处在不同的“江湖”,所以两人发生不了多大的摩擦。
      娇子并没有站出来指责他,也没有去安慰那位被欺负的男孩。不指责他,是因为娇子不搭理他惯了,突然指责于他,会使他误以为这是引起娇子注意力的有效方式。
      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追求一个人重要的不是把讨厌度变成好感度,而是尽可能的增加这两者的数值——增加到那人极端的恨自己或者极端喜欢自己的地步。-100很容易变成+100,而0,变来变去还是0。这种属于“PUA”的学问,吴鹏虽然没有学过,但早已刻在他的进化基因里。只要娇子搭理他,无论是辱骂他还是夸赞他,他都会感到开心。
      没有安慰被欺负的男孩,则是因为那位男孩被残忍对待惯了,冷不丁的被人温柔对待会无限放大这点温柔,进而以为娇子给出了很大的善意,进而误以为娇子喜欢她。娇子会变成他在光明世界唯一的坐标,一旦这时候娇子拒绝他,他会崩溃的。
      娇子把这件事告诉了班主任,鉴于她和班主任之间的关系,这其实是一个很糟糕的决定。然而不告诉班主任还能告诉谁呢?娇子无奈的想着。
      第二天的课上,班主任不咸不淡的批评了吴鹏两句。事实上她是很仰仗吴鹏的,30多个人要是一心乱起来,这个妇女并不能管理。最糟糕的是班主任居然说出了娇子的名字,娇子瞬间就烦恼了起来。自楚汉相争时项羽说出了曹无伤的名字,世代的统治者都绝不会伤害告密者或投奔者的利益,因为一旦这样做了,就不会有人来投奔了。
      这个班主任不是傻就是故意伤害娇子,娇子想道。当然,多半是后者。
      任何一个没有利益支撑的统治体系都无比脆弱,只有足够的利益才能换来绝对支持的人,只有绝对支持的人远大于观望的人与不臣之人总和才能维持统治。
      吴鹏作为一个小学生根本没有利益输送可言,此时这样有人触犯他而没有受到惩罚,那么所有人都会蠢蠢欲动起来。他的威望会持续走低,他的话效力也会慢慢消失,最终这个畸形的统治体系就会分崩离析。
      吴鹏当然不懂这种帝王心术,而他却能感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于是他毫不犹豫的针对起娇子来:自习课上娇子明明很安静还是会点她名,并且交给班主任;跑步时让娇子多跑一圈;吃饭时以故意扰乱纪律为名让娇子站在餐厅外面等。
      这些措施有效的恢复了吴鹏对这个班级的统治,同学们也慢慢远离了娇子。而最终戏剧性的爆发是在一天下午。
      又到了自由活动时间,或许是因为那些传言,此时的康伟对她有点疏远。无聊的娇子只能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书。娇子的作为是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由于是在3楼,所以窗外刚好是法国梧桐的树冠,夕阳斜射过来,娇子慢慢的撩起长发,一时风华绝代。
      然而此时吴鹏却带了几个人过来,倒也不磨蹭,直言不讳的说是来找娇子的麻烦。娇子自然不会理他,只当周围有只蚊子。吴鹏慢慢的由脸红到脖子,恼羞成怒起来。他唰的一下夺过了娇子手中的书,想让娇子认真听他讲话。
      娇子此生只烦两件事,一个是她在思考时别人打扰她,一件是她在看书时别人打扰她。娇子大可以让吴鹏在边上絮叨,可是夺走她的书却是忍无可忍。
      娇子伸手把书夺过来,说了句“别烦我”,重新又沉浸到书中。吴鹏这种自认为自己是根葱的人如何能容忍他人对自己的不尊重?他又再度把书夺过去,如此反复四五次后,娇子真正的恼怒起来。
      她站起身来,用极具不屑的神情说了句:“滚,没工夫搭理你。”
      吴鹏这种人,如果你用极其忌惮他的语气辱骂他,他是不放在心上的。可一旦你表现出对他的不屑,他会立刻陷入狂怒,并马上采取一些能够让你重视他的行动。
      他伸手夺过娇子手中的书,一瞬间撕个粉碎。
      在整个争吵过程中,娇子并未把半点心绪用在吴鹏身上,甚至在说那句滚的时候,她仍在想着书上的情节。
      哪怕周遭是杀人犯也好,是哥斯拉也好,火山爆发也好地震海啸也好,娇子只求这些东西不要打扰自己。她只想拿起书来,看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人的思想有时候会过分集中。他们会弱化甚至无视地球上其他的天量事物,并选择性屏蔽掉未来和后果。然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时此刻此事上,变得极其短视。
      这种完全沉浸在思考中的故事遍布历史,比较著名的就是人们耳熟能详的阿基米德之死。当罗马士兵执剑刺向他时,他只说了一句“别踩坏我的圆”。
      而现在娇子的书变成了满天雪花,她所有注意力和思考没了寄托。那些隐藏在心灵深处的梦魇又张牙舞爪的出现在娇子面前,黑暗中的蝎子,披头散发的女人,白脸的恶鬼……
      娇子既委屈又愤怒,更多的是害怕,她望着吴鹏,却又拿他没有办法。她沮丧着哭泣,又愤怒着冷笑,她恨其入骨,一瞬间想杀掉吴鹏然后自杀。
      她咬牙切齿,吐不出任何字眼,可偏偏这般形象吓坏了吴鹏。他自知自己惹了大祸,只迅速跑来了。
      人们不怕坏人,人们害怕疯子。恶人只是心肠毒辣,仍是可以理解的。恶人不过是手段上会违反法律或者既有的道德标准,但其目的和价值观是符合主流的。
      恶人一样爱钱,或者贪恋权势,然而疯子呢?你永远不知道疯子想要什么。疯子可以放弃常人根本无法割舍的代价,来完成一个常人完全不在乎的目标。你永远无法预测疯子的行为。
      娇子又哭又笑,状似疯癫,吓坏了同班的同学。
      这件事由吴鹏对娇子的道歉作为终点,然而此事过后同学们都对娇子有着几分恐惧。
      05.
      奥运会直播成了全国人民必看的节目。事实上,在那时的电视上,任何频道都是各式各样的比赛。
      娇子对此完全没有兴趣,后来,“体育”是她手机资讯类app中必然屏蔽的一个标签。
      她完全想不到这些没有情节,没有意思的竞赛项目到底有什么看头。
      时间就在指缝间偷偷流逝了。一转眼,娇子已经告别了那个说不上好或不好的小学,来到了初中。
      初中的生活是比小学更精彩的,男女孩子们渐渐成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荷尔蒙带来的除了异性之间的倾慕,还有同性之间的硝烟味,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中二气息。
      娇子的美貌让她成为了整个实验中学的明珠——这个过程并没有经过娇子的同意。男生们厮杀着,斗争着,仿佛是为了尊严和荣耀,在进行着传奇的圣战。男生们默认的王座上坐着的是任君采劼的娇子,而娇子对此完全不认同。
      另一个的值得一提是,娇子开始写日记了。其实相比日记而言,更像是随笔,写着的是娇子对于这个世界的思考和看法。当然,较之于具有丰富人生经历的文豪而言,这些只是非常粗浅的文字。
      这个时期的娇子,并没有性格上的逆反,这都怪完全满足娇子需求的叔叔。娇子凭借着粗浅的认知,迫不及待的证明自己的聪慧和不同。她在日常的生活中总结出许多自认为的“真理”,并默认这些道理亘古以来从未被人发现。
      她希望能有一个场合,与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一辩,并在万众瞩目下慷慨陈词,最终引领人类的新世界。
      可惜的是,没有人有和她争辩的欲望。她狭小的生活圈中的所有人,都无条件的认同她的看法,体现在她与人聊天时,其他人都只是不断地说嗯,并盯着她看,并未注意到她说什么。
      初中生们想的几乎都是一样的:“唉,这些幼稚的学生,完全臣服在老师和家长的价值观下,丝毫没有自己的思想,如此浑浑噩噩的活着。”
      同样的一个学校,同样的98亩土地上,其实分布着许多不同的世界,又或者说很多个圈子。不同的圈子有着不同的文化基础,不同的价值取向。同所有的初中学校一样,在不断地学习、考试、上课之余,总会有各种的“江湖传言”。这里充斥着初中生们喜欢的血雨腥风、爱恨情仇,这些远离了枯燥生活的故事格外吸引初中生们的注意。
      娇子与那个圈子少数的交集,就是接下来的两段经历。
      初二的一天晚上,刚下晚自习的娇子借着夜色被同学带到了学校外面。那是身为住宿生的娇子第一次有过的经历,小心翼翼的躲过保安们的围堵,像是怀着机密任务穿破层层封锁的内线。她一度屏住呼吸,心跳的砰砰快。
      然后在一家深夜还亮着浅浅灯光的肯德基店外面,一个衬衫上布满血迹,留着斜刘海,比娇子略高的男孩站在了娇子面前。江湖上流传的故事是方米拼死搏杀后迎见自己皇后的版本,风月无比。然而娇子记忆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件,只是那个叫方米的男孩看了她两眼,二人就分开了。
      第二段经历就是轰动整个实验中学的娇子被打事件,事实上在娇子看来,那完全算不上事。只是那个文着蝎子的女孩选错了时间和地点。一次国旗下的讲话,娇子睡眼惺忪的念着稿子,思绪却早已经飞到天外了。
      就在这时,那个蝎子女孩从整齐的队列中走出,迈着掉帧的步伐,气势汹汹的走到国旗下。见到娇子抬手就是一巴掌,同时,骂了一声婊子。娇子一下子被打的睡意全无,但同时又是一脸懵逼——她对这个女孩全无印象。
      后来很多人猜测,娇子被打的这一巴掌就是恨意的触发点。娇子展开了一系列计划和报复,成功打败了蝎子女,捍卫了自己的正宫地位和自己的爱情。然而在娇子的记忆里,对这些描述起来绘声绘色的故事无比陌生。
      娇子只是觉得,这个女孩脑子不好,她完全没有必要于全校领导和教师都在场的情况下打她。这种时刻做出这种举动,毫无疑问会吸引全校师生的目光——从她所造成的影响来看,一定会被严厉教训。娇子想不到的是,蝎子女要的就是这种状况:蝎子女感觉世界聚焦于她,她像是与世俗宣战的女骑士,迎着冷眼与嘲笑,向破坏她爱情的人发起冲锋,一去无悔。
      可惜的是,除了极少数认识她的同学还偶尔谈起,这个事件作为谈资只持续了不到半天时间。甚至作为当事人的娇子不到两节课的时间就将蝎子女忘于脑后了。
      一直到高中时寝室里的一次卧谈会,娇子才认识到这个故事的全貌。
      方米在上初中之前就已经和蝎子女暧昧了,不过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戳穿。两人这样的关系没有持续多久就因为方米的移情别恋而告终。那时方米第一次见到娇子,娇子长发如瀑,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两腿交叠伸直,露出嫩白如莲藕的脚踝,细长的手指拨动着书页……一时惊为天人。
      然而此时娇子已经被初三的扛把子看上了,牛奶早餐情书,情人节的玫瑰,平安夜的苹果已经送了两年了。据扛把子说娇子已经心动了,只差临门一脚。说这话的时候扛把子眯起眼来,舔着嘴唇,伸出双手做揉捏状。这幅猥琐模样让方米极为反感,认为这是对自己女神的侮辱,他也实在不认为这个扛把子配得上娇子。
      方米与自己的最好的兄弟商量,打算放学后在天台找扛把子的麻烦。传说那天是极为凶残的雨夜,期间有共赴战场,兄弟倒戈,单刀奋起等一幕幕的好戏。最终天台上只剩方米一人站着,倒下四十多个人。最终方米在雨夜中慢慢走向与女神相约的地点,像是中世纪英勇而忠诚的守护骑士一样俯下身子,许诺一生相随……
      那定情的一夜过后,方米放言出来:我方米是娇子的裤裙,这一生配不上娇子的。而你们这些渣滓只是娇子鞋底下粘上的泥土,更无追的上娇子之理。我绝不会妄图成为娇子的男友,我只会让你们看清楚自己。
      这句话可以说是惹怒了几乎所有喜欢娇子的男生和所有的女生,尤其是蝎子女。蝎子女是喜欢方米的,然而方米如此压低自己的价值,连带着她也仿佛一文不值。蝎子女实在气不过,就发生了后来国旗下的那一幕……
      说完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后,室友追问着一脸懵逼的娇子,试图追问出更多的细节。
      然而娇子表示这些故事自己也是第一次听:扛把子送的东西她是有印象的,然而一直没在意是谁送的;见到方米的那天也并不是雨夜……
      娇子不禁感慨,与方米、扛把子、蝎子女这个圈子接触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一天,可自己却在这个故事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一角。这个故事中娇子的反应大多是这群人臆想出来的,娇子连这些人都没记住,又怎会将心绪放在这些人身上呢?
      娇子也小小的提醒了自己一下:自己将他人放在极重要的位置上时,他人却不一定是这样想的,自己在心中百转千回的兵荒马乱,可能对于其他人来说根本不知情。
      不过,不经意间成为了别人故事里非常有分量的角色于娇子而言是值得开心的,这代表有那么一群人很重视娇子——对于一直没有朋友的娇子而言,别人的看重极为珍贵。
      06
      娇子与室友道了声晚安之后便带着甜美的笑沉沉的睡下了。
      在高中的娇子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很干净的男孩,是娇子的同桌,叫做江予。他有一双细长的手,有一口清脆的嗓音,只比娇子高一丢丢,但是却很宠娇子。
      娇子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爱意——单从他偷偷飘向自己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其实对于女孩来讲,这些偏向于感情的事是一目了然的。这里也提醒一下广大的男同胞们,你自以为很隐秘的暗恋,女孩们多半是有所察觉的。
      不过娇子并没有点透这一层,在娇子看来,两人的小暧昧阶段是最为有趣的,比热恋和结婚更加让人神往。这个时候,江予会小心翼翼的猜测娇子的心思,娇子的一举一动都成了那个永恒的问题“TA到底喜不喜欢我?”的印证。娇子撇一下嘴,江予的心都碎了;相反,娇子嘴角上扬,江予就会有整天的好心情。
      如果是热恋期甚至结婚了,江予就会完全确信娇子是喜欢自己的,此时江予也就不会再如此的动心思去留意娇子的所有动向。
      这个阶段的女孩是最为幸福的,无论美丑,无论高矮,无论聪明或笨拙,都会感觉自己是个公主。那个追求自己的呆头呆脑的男孩总会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女孩们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暖暖的包裹起来,无比安全,无比幸福。
      娇子偶尔会故意的发一些小脾气,然后看江予如临大敌地搜检自己所有的行为;有时候作为奖励,娇子也会向江予撒一点小娇,江予就会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然而命运似乎不太待见娇子,对她的一点幸福都要彻彻底底的碾碎。
      娇子每两周就可以回家一次,这是少有的娇子可以放松的机会。娇子会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然后抱着零食打开电脑看韩剧。近来的韩剧已经不再是无脑狗血泡沫剧了,边拍边播的设定让韩剧的质量直线上升。而且足够短,娇子一个周末就可以刷完。最近的《来自星星的你》就让娇子很满意。
      这天娇子刚回到家,饱饱的睡完午觉之后,一直很少见到的叔叔闯了进来。
      叔叔醉醺醺的拉起床边的座位坐下,口齿含糊道:“娇子,虽然你叫我叔叔,可我们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哦。”
      说完这话的叔叔,向娇子笑了笑。阿姨仿佛惊觉到什么,一边向叔叔使眼色,一边拉起叔叔的手。叔叔不耐的甩开阿姨,转手一推,顺手锁上房门。不顾阿姨在门外的捶打和叫喊,依旧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娇子隐约感觉到叔叔有点不对劲,平常叔叔一直是比较阴沉的一个人,而今天却比较放得开。叔叔掀开娇子的夏凉被,看向只穿着睡衣的娇子,看的娇子有点不明所以。
      随后叔叔带着考究的眼神摸向娇子,捏捏腿,扯扯脸,打开嘴看看牙口,像是在研究一头牲畜。这侵略性和缺乏尊重的举动让娇子很是反感:“叔叔你干什么?”
      叔叔不屑道:“18年了,我供吃供穿,养育了你18年。
      说到这里,叔叔抬手摸向娇子的胸口,揉捏着,仿佛在试试手感。娇子完全震惊了,在她过去18年的经历中从未遇到此等情况,她隐约感到有些不妙,却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叔叔继续喃喃自语:“还差两年,还差两年就出手了。现在看起来,买的不亏,各方面都很好。就是不知道在那方面会不会让他满意。”叔叔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后,豁然大悟的拍了拍头,又道:“呵,试试不就好了,”
      此时就算是娇子傻也知道这个叔叔想干什么了,她快速在脑中过滤了一遍反抗方针:报警,该死的手机忘客厅了;呼救,她赶忙喊起救命,门外的阿姨听到响声更加急迫,已经在撞门了。娇子拿起枕头,笔,以及一切可以反抗的武器,向叔叔挥霍着。
      此时的叔叔反而清醒起来,他说道:“当初你一来到我家,我就已经在筹划了,不,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已经想到今天了。屋子是隔音的,除了你阿姨谁都听不到;门和锁加固了两次,你阿姨断不可能打开。”
      叔叔说到这里,一把扯下自己的皮带,三下五除二解除了娇子所有的反抗手段。叔叔一点也不急,在他看来,可能制服娇子的过程和看着娇子无力抱着腿哭泣的过程,也是接下来这道丰盛大餐的一部分。
      那时极为恐怖的一个晚上,门外的阿姨无助的哭喊、砸门;门内的娇子流着泪尽可能的护住自己。窗帘上的一道狰狞的影子凶残的暴动着。娇子脑中一片翻江倒海,此时的情形已经支撑不起她的思考了,她柔嫩的身体只是完全凭借本能挣扎着。她只觉得□□有天大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身体的阵痛。
      她眼前的场景天旋地转,一时间,黑暗的蝎子,披头散发的女人,白脸的厉鬼,与眼前狰狞的怪□□织在了一起。耳边响起黑暗地狱中妖鬼的狂想曲,眼前的现实宛如噩梦。
      当叔叔扎起腰带的时候,娇子已经不哭了。只是一阵一阵的啜泣着。叔叔,转过身去,冷冷的说道:“早在两个月大的时候你就不是处子之身了,没什么值得伤悲的。你只要把这当成具有快感的运动,就像是和叔叔打了一场热血的乒乓球赛吧。”
      叔叔站在门前:“除了明天记得吃避孕药外,你的生活未曾有任何改变,一切就相当于没发生过,你身上的状态和你之前的18年一样。不要想不开。”
      叔叔在打开门后,与冲过来的阿姨扭打在了一起,阿姨的声音极为尖利。伴着争吵声和书桌上橘黄色的灯光,娇子度过了有生以来第一个难忘的夜晚。
      她打开了窗帘,月亮依旧皎洁,上面依旧是湛蓝色的天幕,无数银色的清辉洒在娇子身上,一如圣洁的处子。她脑中纷杂着许多想法,她抓起一个想法来试图研读,却又害怕过于沉迷其中而忘记其他的想法。她抱着腿靠在窗边,一时间又忘记了所有想法,脑中一片清明。这样反复着,慢慢的合上了眼皮。
      回到学校后,她一个人在操场踱着步子,操场中央依旧有很多人玩闹,也有两三成对的女孩子聊着电视剧。夕阳一片柔和,看起来整幅画面安逸极了。
      “好像真的完全没有变化呢。”一切如故,似乎那天晚上只是一场梦而已,梦醒了也就不会再有影响了。娇子如此想着,然后又是一阵苦笑,这样骗自己可不是骗得了的,自己必然会反复纠察这个谎言的一切疑点,是骗不了自己的。
      娇子过去18年的经历中,从未如此落魄过。她心如清风拂山岗,意如明月照大江,对外在的种种非难只当是蚊虫叮咬,略一拂袖也就没了。她像是云中的上皇,漠视这些蚂蚁的张牙舞爪——她曾以为世间没有事能扰动她的心了。即便世人千刀万剐了她的躯体,只要她面上保持着不屑,心上保持着无所谓,也依旧像耶稣受难一样,在九天之上嗤笑着凡人。
      可现在娇子不能再保持这份从容了,她焦急了起来,痛悔了起来,只觉得有很珍贵东西被人夺走。娇子是不在乎什么处女不处女的,寝室里姐妹们吵闹的时候,她曾立志要此生睡够一百个男人。可此时的怅然若失又是什么呢?我到底失去了什么呢?
      直到再次见到江予,娇子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只是看到面上堆着笑,一脸狗腿像的江予,心中没来由一阵烦闷,一个滚字留下江予独自斟酌。
      娇子走到楼层边上的大阳台上,二中的教学楼世纪的很是科学,东边是整齐的教室,西边是大型的老师办公室,中间有一个大的阳台。
      娇子烦闷着,忽的看到一闪一闪的红光。娇子走近才看到,原是隔壁班的余渃。余渃成绩三十名左右,斜刘海,穿着瘦风衣,围了白色的薄围巾,吸着烟,看着教学楼旁边的启航湖。
      娇子也未觉得有何不可,只是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来一支烟。”
      余渃并未做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在蓝莓味的七星中,抽出一支给了娇子。娇子叼起烟来,看着余渃,示意让他点烟。余渃这次笑了起来,把烟从娇子口中拿起,然后捏了捏烟嘴部分,只听“啪”的一声,娇子闻到了很浓的酒香似的香味。
      余渃重新把烟递给娇子,说道:“爆珠的,得捏开。”
      娇子感觉有点丢分,便又瞅着余渃,余渃这次很乖,用一束蓝色火焰点着了。娇子知道第一口烟是不能吸得,吸进口中之后又急忙吐了出来。只是娇子并未学过吸烟,吸了第二口后想要咽下去,自然就被呛到了。娇子止不住的咳嗽,边咳嗽边有白烟从口中飘出来,余渃突然想到电影中被炸黑的笑星,不觉莞尔。
      娇子抓住余渃的胳膊掐了一下,余渃连忙教给娇子吸烟的方法。余渃吸了一口之后,张开嘴,让娇子看清楚余渃口中的一团白烟,然后余渃轻轻吸气,白烟被拉扯进了余渃的喉管,随后又从喉咙中吐了出来。余渃示范过一次之后,闭着眼,像是喝茶回甘。
      娇子不再看他,只用余渃教的方法试了一下。只是感觉蓝莓味的烟气在口中飘然片刻之后,便一股脑冲进肺泡中,又迅捷的从肺中冲出。像是引清水洗涤了一次心肺,心情也清澈了起来。这就是吸烟的感觉啊,随后娇子又急急的吸了几次,比雪碧还要透心凉,·仿佛整个人都要披着清辉与月起舞一般畅快。
      娇子拍了拍余渃,道声谢后就回到了教室。只是一会后有点头晕脑胀,问了余渃这是刚吸烟的症状之后也便安下心来。
      之后的一些日子,娇子对江予是完完全全的冰冷。江予做了好些事来挽回娇子的好感,买礼物,帮她打水,甚至还上演了雨中告白的戏码。然而此时的娇子对这些全无感觉,只觉得一只嗡嗡烦的苍蝇总是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对这种追求者要让他直面冰冷的事实,不可让他有一丝侥幸,一定要全然浇灭他所有的希望,不能有一丁点的缓和。
      “你也是个人,却心甘情愿让我支配你的一切,这也太便宜了。”即便是余渃也觉得这话太过了,江予更不必说,自尊心碎了一地,对娇子的感觉从+100直接变成了-100。望向娇子的眼神都是冷冷的吃人的眼神。
      为了彻底凉江予的心,娇子最近和余渃走的挺近。当然,余渃是不会误会的。娇子感觉余渃和自己蛮像的,都有一颗出尘的心。由是两人约定好了一系列的“任务”,饭后一支烟(除了早饭,娇子觉得自己早上挺干净的,并不需要吸烟),自习后一支烟,睡前一支烟(在娇子宿舍楼门口解决)。
      于是余渃或者娇子,每次到了做任务的时候,就到隔壁班门口,喊一声“娇子/余渃,做任务去”。另一人就会抛下手中的事,两人走到阳台上看着周围的风景吸上一支。有时候会聊点八卦,或者聊点人生,但不会聊学习。当然,大多时候还是各自想着心事,一言不发。
      高中的生活是过的很快的,不知不觉的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众人看到娇子和余渃如此亲密(当然,这两人可没这么觉得。)风言风语也就多了起来,对这些无论是娇子还是余渃都不曾放到心上。直到有一天晚上。
      娇子在和余渃做完任务之后,回到教室就感觉到了全班人的目光,娇子隐约感觉到什么,看向自己的座位。她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劈手夺下自己的日记本,可笑的是,在自己过来的时候,那人竟还在大声朗读着娇子的日记。
      娇子一直没什么朋友,一些想说的话也不轻易言与他人,于是日记可以说是唯一一个知悉娇子所有心事的所在。江予坐在旁边,脸色冷清,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娇子不知道那人读的是哪一部分,不过想必是最近写的。
      娇子在那里记录了近几日的自身的混乱,也包括那天叔叔的恶行。娇子慢慢闭上眼,只觉得整个天地向自己压来,压得喘不过气。她感觉自己极少的不可公开的秘密一瞬间披露于世,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一人拿着手术刀细细解剖,一边向周围人讲解着肌肉的纹理。
      何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呢?我也并未做些人神共怒的事,为何命运单单跟我过不去呢?差不多就行了吧,那些黑暗的行径也被我全数接下,何必要全然碾碎我呢?难道我就配不上一点点轻松快乐的生活吗?
      娇子闭眼摇头苦笑,像是慢慢品古酒的醇香,随后咬牙切齿地撕掉自己的日记,也未装模作样的洒向天空,只是慢慢倒进垃圾桶里。随后摇曳地走出教室,脸上仍是轻松和不在乎。
      此事上课铃已经响起,但余渃还是跟着娇子下了楼,走到启航湖边。娇子趴在大理石栏杆上,像是失去了全身的气力,随后大哭了起来。她心中有无限的委屈,却又不想向旁人透露自己的软弱。一时又很痛恨众人,他们自己袒露了心事借以融入群体中,却反过身来折磨自矜的娇子,刻薄到不能容许一个异类。
      你们的想法便是你们的想法好了,我便是这么想的,这么做的,不与你们一样,难道这就是罪过?
      娇子日后的高中生活,都是在诽谤和谣言中度过的,活的很是吃力,但终于还是拼命忍过了高三,来到大学。
      07
      或许是高中同学们的排挤,反而让娇子考到了不错的大学。娇子的大一生活过的极为轻松,她本身就很聪明,所以专业知识学的也快,再加上人美歌甜,很快收获了一大堆朋友。
      她的专业本就是热门,根本不担心就业的问题,于是就全身心的体验美好的大学生活。去旅游,去聚餐,参加各种活动和赛事。她的好友列表扩充了7、8倍,发的朋友圈也越来越多,有时候随便发一个自拍就能收获一大堆人的喜欢和赞美。
      一直到升大二的那个暑假,叔叔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娇子,有些事有必要和你谈谈了。”
      娇子选择的谈判场合是在一个人来人往的饭店,这样叔叔矜于颜面必不可能做些别的事情。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有时候话语比最锋利的刀还有杀伤力。
      “你的亲生父母20年前就死了,你现在没有一个亲人。”
      这些娇子都有些猜测,此刻只是验证了猜测,并没有很心痛的感觉。父母本身就未曾在她的记忆里出现过,她与父母也未曾建立过情感的纽带。如此就像是陌生人的命运,与娇子何干。娇子喝了一口茶,示意叔叔说下去。
      “你的母亲格外美丽,我料想你长大后也应该是个美人,于是留下了你。”
      “你果然不负我的期望,和你做起来比你母亲还要好上一些。”
      娇子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长到了18岁,去遥远的外地上大学,她曾觉得自己未来的发展是可以逃脱叔叔的掌控,并以一个平等的姿态与之交流的。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不足。
      “你对我有大用,我不会随意碰你。”
      娇子听闻这话只觉可笑又可恨。我也是个人,不是个物品,我对你有用?
      “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咯?”
      叔叔对于娇子的反讽并未发作,只是又说了一句。
      “你将嫁给王先生家的公子,如此一来,你我都将荣华富贵”
      娇子只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为你而活,我就是不听你的又能怎样?对不起,告辞。”
      娇子说完就起身要走,叔叔不慌不忙又一句话说过来。
      “看来空间上距离的差异给了你能够逃出去的错觉啊。”
      “你是想跑到你的学校去吗?是哟,足足2000多公里,很远呐。”
      “可我依旧可以找到你啊,除非躲进深山老林,你能去的地方我想必都能去吧。”
      “更何况我作为你的监护人,想必所有人都乐于告知我你的消息吧。”
      “无论你用何种交通工具,都得使用身份证吧。我只要谎称你失踪了,你觉得我会找不到你?”
      娇子挪动的双脚停住了,只觉得叔叔的一番话令她毛骨悚然,天地这么大,竟还真的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但娇子转念又一想,如果一辈子都活在他人的支配下并为他人创造价值,那她生命的尊严何在?
      娇子回头冷笑:“那我就躲到深山老林去。”
      说完这句话娇子就跑了出去,也不理叔叔阿姨的呼喊。
      夜幕里,路灯下,娇子第一次感受到孤独,她随意踢着路上的石子,想显得更轻松些。可是她已经确然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啊。她走走停停,有时坐在路牙上歇一歇,抽一支烟,有时就那样漫无目的的走着,拒绝了很多出租车。
      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的是熟悉的风衣,睁眼一看,原是高中同学余渃。
      此时娇子已经在大学呆了一年,生活圈也扩大了,再来近些年科技发展,用着智能手机的娇子受到更多的信息流冲击。此时高中的那点记忆只在大脑中占小小的一点地方。不过余渃她是忘不掉的。
      娇子醒来的时候,刚好余渃在看她,两人默契的一个对视,余渃有些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
      “好久不见了啊。”
      “是啊好久不见。”
      娇子见氛围有些尴尬,便问道:“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最近唱歌过日子,还饿不着。”
      娇子有些疑惑:“唱歌?我记得你考的不错啊。”
      又皱眉道:“你这风衣都破了,该换件新的了。”
      余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钱买不起啊。对了,你还没吃饭吧,咱们吃饭去。”
      娇子只以为是余渃对自己有好感,刚好自己现在断了生活来源,索性给他一个表现机会。
      两人便去一家肯德基店吃了早餐,余渃只是吵着困就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娇子闲着无聊,就在那玩着手机,看着微博上的新鲜事,和□□里的朋友们聊着,突然感觉自己的生活好似没什么变化,可她自己明白的是,她的生活真是翻天覆地了。
      好在肯德基有免费的插头,娇子玩了玩游戏,看了看小说,一天的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余渃拉她起来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天已经黑了呢。
      两人吃了晚饭,就到余渃驻场的酒吧里。只见余渃低声下气的向老板哀求,只求让他再试试。只是老板板起脸来让他滚蛋。
      余渃一脸不好意思的拉起娇子,两人来到酒吧门外。此时正是炎夏,天气颇热,骤然从空调的环境里离开,娇子有些不高兴,于是嘟起嘴来,反而有些可爱。
      “切,我早就不想在这干了。”
      娇子只觉得余渃是在强行找回面子,便连忙岔开话题:“我们去喝点酒吧。”
      两人找了一家夜市,点上烤串,就着啤酒,聊了起来。
      “老余啊,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过的有些落魄呢?”
      余渃显然是被提起了伤心事,闷了一大口酒,说道:“读高中的时候父亲就已经一病不起了,家里的钱全用来治病了,然而去年春天还是去世了。”
      “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余渃又闷下一口酒。
      “母亲实在是受不了打击,过了不久也去了。”此时余渃啪嗒两滴泪掉下来,只是对流泪全不在意,依旧是大口喝着酒。
      “大学是考上了,可实在是没钱。原本也想申请贷款来着,但实在是要饿死了,就跑出来唱歌,也算是为了梦想吧。”余渃笑了笑,他这种人哪来谈梦想的本钱。
      娇子暗想,这人可真是比自己惨多了,果然对命运露出不屑表情的人都遭到了命运的报复。
      “如今唱歌的钱勉强能够果腹,租不起房子。不过这生活也还算过得去,至少死不了。”余渃吸了口烟,又笑了笑。
      酒过三巡,娇子也谈了起来。
      “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叔叔养大,高二的时候他□□了我。”
      余渃眼睛瞪大起来,“对不起……”
      “没事。”娇子喝了口酒,又笑了笑,“其实我还好了,只要帮叔叔嫁给一个人就可以过的不错,只是我实在不愿意做别人的木偶。”
      “然后他就把我赶了出来,除了微信上的600块钱,我什么都没了。”
      “学校是不敢回的,飞机、高铁是不敢坐的,他随时可能抓我回去。”
      余渃点了支烟给娇子递过去,娇子也不嫌弃,拿起来吸了一大口。
      “生活呢,幸福是有其上限的,报纸上连篇溢美之词的就是幸福的极限了。可论起惨来,是没有下限的,生活总能够让你眼前一亮——原来我还可以这么惨。”
      “是啊,无论怎样,都是得活下去啊。”
      “余渃,以后我可就跟你混了。”
      “好啊,我们一起,去流浪,做一对游吟诗人,一边旅行,一边高歌。”
      “谁和你是一对了。”娇子娇嗔道。
      那夜开始,娇子和余渃就凭着一把吉他走遍了半个中国。他们在酒吧里唱歌,在地铁里唱歌,在天桥上唱歌,每次攒下钱来,两人就会“腐败”一把,也算是改良一下生活。两人这样过了半年,长在日光下晒着,也黑了不少,瘦了不少,不过对这两人来说,生活到此刚刚好,轻松、欢快。日久生情,他们虽然没有夫妻之名,却已有夫妻之实了。
      这天两人在酒吧唱完歌,出门后在门前卖烤红薯的老爷爷那买了两个红薯。娇子嫌烫,只放在那里待其凉下来,余渃则撕开皮狼吞虎咽了起来。娇子时不时给他擦嘴,两人盘算着等下去酒店好好休息一下。
      余渃吃着红薯突然咳了起来,娇子以为他是吃太急呛到了,一边责备一边拍了拍他的背。哪知余渃咳的越来越凶,到最后竟然咳出血来。娇子隐约觉得有点不祥的预感,虽然余渃一直摇头,还是把他拉到了医院。
      医院一顿检查之后,PET的结果是:恶性肿瘤,肺部、胸膜、多处淋巴结有转移,属于晚期,没有手术机会。
      余渃只是在走廊里坐着,偷偷把娇子的红薯也吃了,一开始的时候偷吃的感觉很开心,然而娇子很长时间不出来,让余渃慢慢无聊起来。偷吃如果不被发现,乐趣就减少了一半。渐渐的余渃也觉得偷吃很无聊,把剩下的半个红薯往座椅上一扔,抱起腿眯了起来。
      娇子得知结果之后一下子没了反应,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坐在那里。闭上眼睛,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个刹那,全地球所有人都陷入沉睡,一起睡上个一百年,一百年之后再一起醒来,然后娇子出去告知余渃检查的结果。又希望时间突然跳到余渃咳嗽之前,两人接着先前的日子过下去。
      生活从能看得下去都极坏有多远?其实没多远,一个小时就够了,死一个人就够了。只要死一个人,一个家庭几乎就完了,就从蒸蒸日上变成苟延残喘。想到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那也就每时每刻都有家庭变成惨剧。“生活”这个游戏本身就有着非常不公平的设置,一个人想幸福美满必须克服千难万难,而一个人想悲惨则简单的很多,机会像雨点般打来。
      量子物理学家说存在着无数的平行宇宙,那肯定有一个宇宙的设置是与这个宇宙相反的:人人随时都可以幸福,但要过的凄惨却需要满足一个又一个苛刻的条件。如果我也生活在那个宇宙中,该多好啊。
      娇子转头一想,哪来的什么平行宇宙,人们不同的看法就是很多个平行宇宙了。对乐观的人来说,要想悲惨真是难如登天;但对于悲观的人来讲,伤悲只是分分钟的事。
      娇子余渃两人在一起还不到一年,在娇子80年的人生经历里只算得上1/80,这段经历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可是记忆的深刻程度不是这样计算的啊,加权之后,这段短小的记忆乘上极大地系数,又会占据很大一部分。
      唉,怎么都免不了要伤心呢。
      娇子面无表情的推开门,拉起已经睡熟的余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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