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别枝》三十七摄氏度

6、茉莉

　　四年前。

　　宋煜艰难地睁开眼，不知是否是因为沉睡，眼前一片朦胧。他皱着眉，转动着僵硬的脖颈，便听有人带着兴奋的语气向旁人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懂，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在天上或是地下的哪儿。

　　随着他目光变得清明，他看清周围的布置，俨然是一片璀璨，像极楼兰风格。

　　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在众侍女的簇拥中走过来，用宋煜听不懂的语言向身边人交代两句，然后微笑着坐在床边，用并不熟练的大梁官话说：“你的伤太重，睡了三天才醒。”
　　“有哪里不太好……不是……”女子斟酌一番用词，才继续道：“哪里不舒服？”

　　宋煜没有开口，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他在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我没有什么意思。”女子想了想，道：“这里，是楼兰王宫。我是楼兰的公主，名阿希娅。你们大梁人，该是这么介绍自己？”

　　宋煜闭上眼，偏过头去，好半晌没动。阿希娅浅棕的眼里满是担忧，等了有一会，以为宋煜是又睡过去了，便让侍女把床帘放下，静悄悄离开。离开前不忘叮嘱值守的医者务必留心。

　　人群的脚步声渐远，宋煜把头转正，看着帐子的顶。刚苏醒的身体还没缓过来，大大小小的伤都被包扎好，可还在牵扯着刺痛。他脑袋“嗡嗡”地响，想要捋清状况也做不到了，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陷入黑甜的梦境。

　　***

　　半小时后。

　　余闲眼睛半睁，呼吸均匀，在宋煜有些低沉的轻声中酝酿出浓重的睡意。他觉得宋煜的声音很好听，至于故事，他听了个七七八八，大致是这样的：他不知怎么着被带回了楼兰皇宫，接着又是被公主给瞧上了、楼兰皇帝又不知出于什么，把他给留下了。

　　可是他不愿意去想了。余闲十分困，又在这像话本的故事里觉出一点儿异样的不舍和心酸。不如睡吧。明天白天又有一大堆的事儿得他去处理，余闲觉着自己很累，累极了，想马上睡过去。

　　哎，罢了，罢了。睡觉算了。

　　余闲心烦意乱。他不明白今晚，自己的思绪到底是怎么着了，乱得很。

　　宋煜似是不知，还在用那好听的会迷倒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嗓音中带着笑意，感受到身边人的体温，却不觉过热。一豆灯火在帐上摇曳着，窗外清风几许，拂走些夏日的暑气。宋煜手臂被硌了下，低头便看见枕边露出半块玉佩。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很多年以前送给余闲的，没想到余闲还放在身边。他垂着眼，默默把玉佩塞回到枕头底下。

　　余闲静静地睡着了，宋煜注视着他的睡颜，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搂他。这大夏天儿的，还是别这样的好，万一把人给热着了可怎么好。

　　就带着这样的念头，折腾了一晚上，两个人终于在同一床铺上睡去。

　　***

　　第二天早晨起来，余闲跟秦伯简要交代了宋煜回来的事，要他暂时别声张，静悄悄儿地，旁人问起来只说是远亲的表妹来了，不大爱出门。

　　秦伯显然很激动，听完笑着点点头，又有些为难地说：“哎……不过就是，得麻烦宋将军跟公子您挤些日子了。别的房都碰巧要修缮，也不好叫宋将军去住了，尘土滚滚的。”

　　“无妨，床铺够宽的，这也不是大问题。”余闲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睛一弯，竟如和煦春风般好看。

　　“哦哦，”秦伯反应过来，一拍自己脑袋：“对，那是公子的小表妹，叫霁云。”

　　余闲仍旧笑着，转身回房里去，打算叫宋煜起床。他今日着了一身淡竹叶色的袍，因着是在家，所以也没带冠，只用相同色的发带给束高了。

　　推开门，帐子已经挂起来了，被褥枕头也都已收拾完毕，唯有床上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不见了。人呢？去哪儿了？

　　他正想再跨出门去，谁知却被一道力给制住了。下意识地要去反抗，可那人似乎很明白他的出招特点，轻易便破解了，甚至还叫那人整个抱住了。过招间，卧房门不知如何就关了，余闲被抵在门后，眼睛也被捂着，什么都看不见。

　　宋煜忍不住笑起来：“是我。”

　　“噢原来是你，吓一跳呢。”余闲仍然看不见什么，于是催促道：“把手挪开，看不见路了。真是，多少岁了还玩这些。”

　　“……”宋煜没有说话，他的心跳很重，重得几乎要被余闲听到。他终究忍住了，只吻在自己手背上，吻得缱绻温柔，似乎那个吻，就落在余闲的眉心上。

　　余闲重见光明，睁开眼的一瞬间却又离那双深黑的眼睛很近。不甚猛烈的阳光从旁的雕花格窗里斜斜照进室内，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余闲从宋煜眼睛里读到了很多东西，什么方面的都有，多且杂乱。但他能确定，有一样东西，他也有。

　　他说：“宋煜。”

　　“我在。”

　　“你看过院子里的茉莉么？”

　　余闲轻声道：“那是我为你种的。等你多少年就栽了有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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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是有感情基础的哈，很早就有，下几章可能会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