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师尊的自我修养》如殊

23、是我

　　燕瑶很轻易地从离涯略显苍白的脸上读出了恐惧，来自灵魂深处的，不敢轻易与人言的恐惧。

　　就像对她说不清楚的依恋一样，过去的不堪深深烙在了他的骨血中，即使被她一一抹去，潜意识里照样张牙舞爪跃跃欲试。

　　燕瑶也想看一看这种无坚不摧的少年得知真相的潦倒模样。把一切美好血淋淋地在他面前撕开，让他崩溃，堕落，最后变成她一样的人。

　　这样，他会不会更喜欢她一些？

　　“你……”后面的话燕瑶却说不出口。

　　——————————片刻之前。

　　“若是看不下去也别勉强自己。”燕瑶偏过头悄声劝他。清风显然已经下了决心，剑尖已没入一寸，眼看着就要取了明月性命。

　　“我哪有那么正直？”离涯面上严肃，悄声对她道：“离涯所作所为皆因仙尊们对师父颇有微词，离涯不想师父因我，落人话柄。”

　　不想师父因我，落人话柄。这一句萦绕燕瑶耳畔，平添眼眸酸涩。不知真心假意，至少他说是为了她。

　　“你……你莫紧张——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燕瑶装作若无其事：“真想知道的话回去我慢慢讲给你听。”编一个合理的说辞什么的，她可以的。

　　林竹仙尊甩了甩手：“你还不走？”

　　清风拔出剑来，带出一串血花。窗外雷声滚滚，是渡劫的征兆。
　　“林竹仙尊，请吧。”燕瑶下了逐客令：“此间事毕，仙尊还是回到戒律堂为好。”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还不跟我走！”林竹转身向门外走去，对清风斥道。

　　客栈里只剩下燕瑶和离涯两个人。窗户被冷风吹着一开一合，碎雪从窗户中打了进来，砸在血泊里消弭无形，燕瑶施法将血迹一扫而净，准备善后。

　　一团荧光在混在雪花里悠悠飘了进来，恍惚间像是天上的星星坠到了眼前，她捏诀想捕它，荧光在明月倒下的地方盘旋了一圈，全然不受燕瑶的法术控制。

　　不受普通法术控制的荧光团，似乎是元神碎片。光团飘进屋里，在离涯的身周也打了个旋。

　　“如此热络，难不成是熟人？”燕瑶抱臂调侃道。

　　荧光顿了一顿，像是点了个头。

　　燕瑶起了几分好奇，注了三分仙力给它，助它化了个虚形。

　　朦胧的光点散开，方才有了个轮廓，燕瑶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云起师兄。”燕瑶激动得言语都不甚利索。

　　要是能捉住这一缕元神，她是不是就有可能提取出云起师兄的记忆，解除她身上的咒术？解脱这同生共死的牵制，莫名其妙的病痛，越来越严重的仙术失控。

　　离涯看着方才还微笑调侃的人一瞬间眼神锐利如炬，身体如临大敌地紧绷起来，甚至有些狂热地盯住了这光团。

　　她从妖蛇口中将他救下的时候，神情都不及这半分认真。见这光团向窗外飘去，她利落翻身出窗：“等我回来。”

　　离涯追到窗边，见着燕瑶足尖轻点，沐浴一身月光跟着光团向着城外追去。

　　和云起有关的事情，她才能打起精神来罢。离涯站在窗前伸手想去接雪花。风一吹，都散了干净。

　　城外的小树林里，月亮挂在枯枝头照亮了大片大片的雪地，雪地上空惯常的夜色里，一点光团白光大盛，周围隐隐约约闪烁着暗红的光芒。仔细看去，是一条暗红色的细线弯弯绕绕，织成了一张遮天大网，隐藏于暗夜里闪耀着血液独有的光泽。

　　白衣女子悬在半空之中，她面色苍白，手腕处的伤口流出的血没有散落，诡异地凝成了一条血线牵在手里，连着这遮天血网。

　　正是燕瑶。此时她无心顾及旁人，只专注地盯着那一点光团浮动。她一身伤病，现下又失血过多，只能在这里耗着等这光团自投罗网。

　　燕瑶总觉得自己失策了，云起师兄那种光风霁月的人，哪怕只剩了缕元神也是不肯落入这种邪阵的。

　　可是她已经是个半个废人了，怎么还能指望她再拿出些什么引灵术来招魂。她的身子撑不住那么久的。

　　看着面前单调得可怕的雪，燕瑶抬起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一切冤孽的开始，好像也是个冬日。那时没有飘雪，天光正亮……是个冬日吧，那是她无病无痛不知寒暑，自然也不分一年四季。

　　不像现在，冷了就是知道要入冬，觉得热了就是夏天又要来了。一年四季燕瑶清楚得很。

　　谁都没想到一次出门猎妖兽的活动正赶上了天下妖兽异变，在一只开了神智的白狐带领下为祸人间。

　　他们运气尤其的好，与那妖狐打了个照面。

　　究竟在这种生死关头他们怎么商量出了作战计划燕瑶不清楚，总之她一个外门弟子初来乍到，也只与自来熟的雁回说的上几句话。

　　或许是雁回见她见得太早的缘故吧，和她见过礼了才知道她以前只是个外门弟子，既然打过了招呼，自然日后不好直接生分下去不是？

　　“他们商量好了吗？究竟要怎么脱困？”燕瑶将将斩杀了一只妖狐，剑尖还在滴血。

　　“云起师兄施一个禁咒在骨炘师兄身上，成不成就听天由命了。”雁回丢了个爆破符出去。

　　禁咒的事情已经谈论过很多次了，禁咒能在短时间内数倍提升受咒人的实力，但施咒人一身修为尽废，仙途断绝，受咒人从此修行无望，止步于此。

　　而且这咒除了云起师兄会个一知半解旁人也没学过。但现在没有旁的办法，在招惹了所谓空前绝后通灵天狐之后，他们就被它召来的大大小小的妖兽围的密不透风。再不脱困，这些人就要全都耗死在这里了。

　　“感谢二位献身之恩。”燕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死是活给个痛快吧。再拖下去我就要累死了。”

　　开了灵智的妖兽就是不一般，让没脑子的同伴们一拥而上，缠得他们疲惫不堪，杀也杀不完，冲也冲不开。

　　“燕瑶你可要撑住！咱们这边也就你比较能打。”雁回道：“要是你也撑不住了，估计这一边就垮了。”

　　燕瑶挤出一个苦笑：“可能我在剑术上比较专一。”外门长老剑术最出色，燕瑶也就只有剑术拿的出手来。

　　旁人从占星到画符，从剑术到体术一一修习个遍，燕瑶全部时间都拿来练了剑术。除了少数天资聪慧令人发指的天才，剑术一道上燕瑶胜过绝大多数。

　　“对了，你应该是被安排在开头，引那只该死的狐狸出来。”雁回缩在燕瑶的身后躲了会儿懒：“明天你可千万小心。”

　　燕瑶耸耸肩：“还不是听天由命喽。”剑锋一扫，从雁回身侧挑了一只畸形的虫子出去：“你小心些。”

　　二人相对叹气，转而全身心投入于斩杀妖兽的行列。

　　手腕上的血线动了动，燕瑶眉头微皱。她失神了太久，光团已经走到了血网边缘，将要脱离她的掌控。

　　她已经撑不住了，这血若是再放下去她今天命就交代在这里了。燕瑶弯起嘴角露出冰凉的笑意，这千年来不如意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总是会笑一笑，笑一笑，才能对自己下得去狠手。

　　燕瑶仔仔细细地卷起了厚实的衣袖，寒风一吹，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在白嫩的胳膊上冒了出来。她平静地举起碧落剑来，将剑锋平着推了下去，切下一片薄薄的血肉来，丢进阵中。光团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向阵内回了几分。激荡得也越发的厉害。

　　很好。燕瑶低垂下眼眸。只要今天她不倒在这里，这缕元神她拿定了。她总是觉得那个错咒不仅落了她一身伤病，还败毁了她的运气。今天看来——的确如此。

　　离涯凭空落在阵前，正撞见她持剑削肉。

　　布置邪阵，以血为祭。随便那一条被人知道都足够燕瑶被正道挫骨扬灰。

　　燕瑶和离涯都认识到了这一点。

　　燕瑶没动，悬在半空中看着他，神色掩盖在月色之下，皎洁如月宫仙子，如果她的手腕上那条暗黑色的血线不存在的话。

　　离涯先开了口，摆出三分无措：“师父太久没回来，我以为师父忘了我。”他扬了扬手中的传送符：“就自作主张寻过来了。”

　　言外之意是没有第三个人看见燕瑶的所作所为，叫她放心。

　　真是乖巧。

　　“转过身去，我一个作师父的不能教徒弟这些。”燕瑶自嘲道。

　　她失血过多，言语声只剩了气音，和那奶猫的叫一般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