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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迁徙 ...

  •   墙壁上的藤条又疯长了起来,在目光缺席的一段时间里不知不觉爬满了绿叶。

      奚敏刚走到路口,突然停住脚步回望这幢她生活了两年的公寓。住在这儿的时候她没留过心,就连收拾行李时也没有半分不舍,直到现在拖着箱子走了好一段路,她才迟钝地发觉真的要离开了。

      “Hey!”

      奚敏转头看见停在她面前的车,心里紧张了一瞬,这才发现车里没有别人。
      “Daniel.”她嘴唇动得轻微,声音也轻微,叫出这名字之后她怀疑他也许没听见。

      但Daniel没在意,瞟了眼地上的箱子,问道:“要回中国了?”
      奚敏摇摇头,“去LA。”
      “Cool. 你找到工作了?电影公司?”

      他们很久没说过话,碰见过几次,奚敏躲得快,连视线的交错也避免了。现在Daniel一副自然的模样,她倒也没觉得不自在,嗯了一声想道别。

      他下了车说道:“我送你。”

      奚敏杵在原地看他搬行李,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话。他关上后备箱,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背,为她开了车门。

      “我猜你最近要走,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回中国的。”
      “你觉得我不会留下来?”奚敏扣上安全带,侧过头看着Daniel上车。

      他摸索了一阵,在地上找到手机,边输入地址边说:“我觉得你很想家。你的样子……嗯……我不知道……你像会在中国生活的人。我有一次看到一个中国男孩在你的楼下,站在那里看你的窗户,看了很久。”

      车刚启动,他点了一下导航,“你的飞机是几点?”
      奚敏愣着神,听他换了话题,不知怎的忽略了最后一句,问他:“什么时候?”
      Daniel似乎有点质疑自己刚才的问话,想了想说道:“嗯。你的飞机是什么时候?”

      “不是。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看到的那个人?”
      Daniel皱着眉不确定地答道:“上个月?或者四月……过了一些时间了。你知道那是谁?”
      “不知道。”

      五月初最忙的那段时间,奚敏没有关注任何新闻。后来听滕佳说程驰曾来纽约演出,却没提到过另一个人。站在她楼下的总不可能是程驰,说不定,那人根本与她无关。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窗外。

      近六小时的飞行让奚敏有种离开了美国的错觉,洛杉矶夏日的黄昏天光大亮,以至于见到来接她的黎襄时她有点分不清身处何时何地。

      黎襄顺手拖过那只小些的箱子朝外走,一边说道:“你全部家当就这么点儿啊?我毕业的时候收拾东西跟搬家似的,几大箱子寄过来欢姐都惊呆了。我前儿清房间还在想那衣柜贼小够不够你放。欢姐把楼下一长桌给你换上去了,说是让你搁电脑跟键盘。你寄的那箱书我没拆,回头你自个儿理。饿了吧?纽约这会儿几点啊?也怪,明明新疆跟北京也有时差,在国内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欢姐还在外面谈事儿,估摸着到家晚,咱先叫个炒面啥的。”

      一直找不到气口答话的奚敏发现黎襄的那些问句似乎也并没打算让人回答,总算待她停住了话头,这才说了句:“行啊。”

      日落时分的天色变得快,车上路没多久,窗外渐渐有了暗下来的迹象。路灯逐次亮起,洛杉矶突然呈现出电影里的模样。

      奚敏想起2017年的情人节,她在离家之前与妈妈去看了那部刚刚上映的电影。画面很美,音乐很美,爱情很美,可是叫人惋惜。

      那时的她刚刚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看着电影中已经分开的恋人最后的回忆,代入的都是自己与他。
      怎知他会成为她最想忘记的人。

      车一路往西北方向开,很快便驶入了山间。

      听见奚敏“嗯?”了一声,黎襄笑道:“是不是以为欢姐住在比弗利山庄的大别野啊?”
      奚敏摇摇头,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写着“Mulholland Drive”的路牌,手也向前指去。

      黎襄抬眼一扫,夸张地叹了口气,“你该不会也是林奇粉丝吧?”
      “我每次看他的电影都会做梦。”奚敏说。

      “肯定是噩梦。欢姐巨喜欢林奇,本来住格里斐斯公园那边多好,看到穆赫兰道有房出售想都没想就搬过来了。现在出去工作得开老半天,有时候碰上堵车还是个上坡烦死了。”

      听着黎襄抱怨,奚敏面带微笑望着窗外出神。
      在纽约时也常常遇到电影中的场景,却从没有过这种兴奋。初来洛杉矶竟然住在穆赫兰道,感觉就像做梦一般。

      迟欢自己的房子与纽约那间公寓很不一样。装饰简单,客厅的灰墙上挂了一幅很抽象的画,金属架起的楼梯像工厂似的。

      黎襄帮奚敏搬着箱子,一边指了一下楼梯边的大鱼缸说道:“我们走了以后这几只小可爱就交给你了。”

      “欢姐还养鱼呢?”
      “她?”黎襄撇撇嘴,“仙人掌都不肯养,我买鱼的时候还威胁我要在鱼缸里面弹烟灰。”

      奚敏扑哧一笑,“那她弹了吗?”
      “倒是没有,她现在戒了。”黎襄把行李放在门口,又顺手一指走廊尽头,“浴室在那儿。旁边是她房间,千万别进去,闹鬼。”

      三个小时的时差说多不多,但足以让奚敏九点刚过就感到一阵困意袭来。洗完澡出来,迟欢的房间半掩着门,灯已经开了。

      她停住脚步叫了声“欢姐”,房里传出淡淡一句:“嗯,今儿早点睡吧。”
      奚敏这才听见敲键盘的声音,迟疑了一下,答了晚安便回房了。

      这份工作来得突然。

      迟欢与黎襄准备在两个月后回国,听黎襄的意思,这一走至少是半年。洛杉矶这边最后一个影展结束便没什么重要事务,但仍需要留人打理,于是找了奚敏来。

      她至今感到莫名,迟欢的工作室并非没有其他人,不是非找她不可。
      思来想去,也只得把这当作迟欢对她的照顾。

      *

      送走了滕佳一家,纪云生和程驰在办完毕业手续的第二天踏上了前往法兰克福的火车。

      弹遍欧洲火车站这话说得早,一年多过去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进度徘徊不前。这一回两个人的想法出奇一致,在演出与婚礼到来之前的这二十多天里,他们需要一趟旅行。

      TGV一路疾驰,窗外郊野风光尚好,但程驰向来对纪云生在车上从头睡到尾这件事意见很大。

      当收到进入德国国境的短信提醒时,他终于忍不住推了一下身旁把整个脑袋裹起来的人,“喂,是你说坐火车可以看风景,睡你大爷啊。”
      纪云生直直向右倒去,头在窗玻璃上狠狠磕了一下,不耐烦地扯下眼罩,“你看你的吵我干嘛?”

      “老他妈睡觉,这跟我自己出来有啥区别?”
      “你以后多的是机会跟滕佳互相作,别来作我。”纪云生半闭着眼,声音又迷糊起来。

      程驰这回干脆拉下了他的兜帽,“您老能不能别这么丧,二十出头死气沉沉的,等四十了我是不是得拿轮椅推你出门儿啊?”
      “四十了谁知道我们还联不联系。”

      纪云生闷闷嘟哝着,半天未见程驰反应,正准备继续睡,忽听到语气严肃的一句:“什么意思?”

      他睁开眼,见程驰表情也严肃,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的话。这话他想了一段时间,没打算说出口,却无意中还是说了。

      他坐正过来,沉默片刻说道:“以后你有你的家庭,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
      “你这人不就喜欢维持现状么?我结了个婚之前说的就都当放屁了?”

      纪云生有点发怔,慢慢说道:“维持现状比变化难多了。有的人只能陪你一段,二十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行。”

      程驰简洁地答了一句便望向了另一侧车窗。纪云生也没再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程驰结婚本来是好事,只是想到未来,他又仅剩一个人的未来了。

      火车缓缓在法兰克福车站停下,站厅里隐约传来钢琴声。两个人默默往站外走去,仿佛突然都失了兴致。

      在酒店放下行李,纪云生看了看地图,问道:“歌德故居去么?”
      “看不懂,你自己去吧,我找地方喝一杯。”程驰语气如往常,好像并没有情绪。

      纪云生发愣的工夫,门已经咔嗒一声关上,走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滋味,他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却隐约感到哪里不太对。昨晚收拾行李时对这趟旅行的期盼已经彻底消失了。

      歌德故居距酒店十五分钟路程,纪云生在门口徘徊着,东南方向突然响起了教堂的钟声。
      他眯起眼抬头,阳光在对面屋顶上照出一片闪烁的光晕,不远处小小的塔尖几乎隐没在光里。脚步略一踟蹰,他退回到路口朝钟声响起的方向走去。

      这座教堂比起其他著名教堂来说要小许多,管风琴奏了一阵,在纪云生进门时戛然而止。游客三三两两,祷告者也不多,在这样的安静中,他们的脚步声和低语显得十分清晰。

      纪云生点了一支圆蜡,盯着那些跳跃的火光看了许久,直到眼睛有点发酸。其他的蜡烛大约都是为祈祷而燃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闭上眼仍站在那里,有人在他身后停下了,“Why so sorrow, kid?”
      他回头,那神父中年模样,碧蓝的眸子平和地望着他。

      “Do I look sorrow?”他轻声问。
      这两年他过得不差,许多时候他甚至感到快乐,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表现出悲伤了。

      神父仍是那幅平和表情,“There’s something in your eyes, you want to talk to god?”
      “No, I’m fine.”

      他低下头,脚微微挪了一下正要转身,神父叹了口气,“God bless you, kid.”
      “Thanks father.”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用到过这个称呼。

      管风琴又响了起来,他感觉到泪水开始浸湿眼眶,慌忙地往外走去。

      刚刚走过最后一排座椅,又一个声音将他拦住,“你不是去看歌德么?”

      他抬起头,刚走进来的程驰停住了脚步,插着口袋扬着眉,那模样让他想起了大一的时候。他没来由地心烦,一言不发地从程驰身边走过。

      程驰伸出一只手挡在他胸口,“你真那么喜欢一个人生活?”
      “嗯。”
      “教堂里不能说谎。”

      纪云生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坦诚过。
      上帝会原谅人的无奈吗?因为人的无奈太多。

      从很小的时候就不断有人告诉他,纪家与滕家是一家人,但他始终无法理直气壮地融入那个家。他们都很好,可他是外人,现在程驰才真正与他们是一家人。

      他又意识到另一件事,从程驰结婚开始就在他心里存在的不和谐音符。
      最好的朋友与最重要的妹妹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对他来说是件极欣慰的事,但一直有什么细微的东西梗着叫他不太舒服。

      这念头刚才清晰地冒了出来:单身时的程驰曾让他以为他们会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现在他们不会再一起生活了。

      他希望程驰陪着他单身下去吗?

      这种想法哪怕只是片刻也让他觉得自己太自私。因为自己不幸福就想着把周遭都拖下水的那类人在故事中并不少,他从来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可是,有谁真的喜欢孤独呢?

      “你少管我。”
      他绕过程驰,走出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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