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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暴雨夜 ...

  •   大风是突然刮起的,簌簌落了一地枯叶。学校服务区还有不少人逗留,周五夜晚忙碌一周的学生们难得放松,顾不上天气的变化。

      程驰刚才一出门就告诉奚敏明天开始可以恢复上课了,等他踏进宿舍才收到她的回复:“好的程老师。”
      最初他觉得这称呼不错,现在却觉得有点微妙。这词可亲可疏,他不知道奚敏表达的是哪种。现在问她似乎为时尚早,真问出口了她也许会尴尬。

      程驰着实疑惑。这要是换了旁人,他的殷勤怎么也不至于换不到一丝反馈,可奚敏好像真没往别的方面想。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奚敏的。初见时她弹琴的样子认真笨拙,长相也说不上惊艳,可她略带清冷的气质就是引得他多看了几眼。
      后来相处,发现这种冷也只是表象。她与滕佳看他的眼神都很直接,不同的是滕佳的直接张扬而热情,而奚敏的直接里有种孩子气的懵懂和干净。她的冷就是来自这种干净。

      看似是简单的姑娘,认识了这么些日子他仍无法定义奚敏。那天在图书馆,他话说得含糊,真正想表达的那句是:“我怎么才能了解你?”
      此前的好感隐隐约约,乍然隔了两周,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想见她。

      刚才瞥到滕佳问出第一句时露出的忐忑,他下意识想到奚敏。如果站在面前的是奚敏,他会怎样?
      从未主动过的他竟也在想,只要她有分毫愿意往前迈一步的意思,剩下的交给他就行。然而这姑娘连半点暧昧也没有,叫他很难开这个口。

      *

      送滕佳回到宿舍楼下,邵乐仍站在楼下看着。直到楼梯间的灯一层一层亮起,那身影停在五楼,开门,进屋,关门。
      邵乐转身,打电话给汤禹舜叫他出来喝酒。

      汤禹舜是知道邵乐今晚出来干什么的,一见到他忙问:“怎么样?成了吗?”
      邵乐摇摇头,向老板要瓶起子。

      “那你有没有趁此良机跟她表个白?”汤禹舜拿起老板扔在桌上的瓶起子边开酒边说。
      “这时候表白我成什么了?趁人之危?趁虚而入?趁火打劫……”
      “停停停,总共会这么几个成语还在这儿臭显摆。我可跟你说,这个时候人心里是最脆弱的,表白成功率比平时高出……”

      汤禹舜倒着酒说得兴起,泡沫哗哗淌了一桌子。邵乐嫌弃地拎着椅子往后退了半米远,在旁边桌上抽了好几张纸揉成一团扔在湿漉漉的桌面上。

      汤禹舜把桌子擦干净,继续道:“那反正你俩都没成,你跟我说说呗,滕佳喜欢那男的谁啊?”
      “那是人家私事儿,她连纪云生都不想说,你也甭问了。”邵乐挪回到桌前。

      汤禹舜挑了挑眉毛,“哟,连她哥都不肯说,就跟你说,那说明人信任你啊。”
      “可能吧。”邵乐一口喝掉半杯。

      汤禹舜也赶紧喝了一大口,打了个响亮的嗝,“我跟你说啊,这追姑娘可有学问。你要真喜欢她,爸爸愿意总结多年经验给你制定个计划。”
      “拉倒吧你丫追到过谁啊?我绕着你多年失败经验避坑还差不多。”邵乐不屑地说。

      “这你就不懂了。俗话说得好,失败是成功他妈,爸爸和妈妈的结合就是为了给你铺出一条金光灿灿的成功之路。”
      汤禹舜又举起酒瓶,邵乐警觉地往后靠了靠,“别给我出馊主意啊。我觉得现在挺好的,至少能经常见见面说说话,真追了,万一朋友都做不了……”

      他真是这么想的,她跟程驰看来是没戏,一段时间里她多半也没心思去喜欢别人。纪云生这个物种不作数,眼下他就是滕佳身边最亲密的异性了。

      “真爱就是不能放弃。”汤禹舜语气夸张,“你看啊,你就这么着,不断释放你的爱意,让她默默习惯有你在身边对她好。这说不准哪天滕大小姐眼一瞎,一回头,嘿,看到你了。”

      沉闷的空气中只听得汤禹舜一声惨叫,忽然间电闪雷鸣。屋外的学生们奔跑起来,多数人都赶在大雨倾盆之前回到了宿舍。

      *

      立冬之后缠缠绵绵下了两周的雨,但还算是给了人一天天冷起来的心理准备。昨夜的暴雨就不太温柔了,在半夜转成了雨夹雪,一夜间气温骤降,有早课的学生叫苦连天。

      张舒瑜和关珊都耷拉着脸,早课是没有,不幸的是赶上今天十点钟小考,只好七点过来抢琴房。
      张舒瑜这时候有点后悔没像奚敏和于静文那样提前练好。虽然出门时奚敏也已经起床背单词了,但这还没叫人适应的大冷天里不用一早出来吹风,还是比她们强些。

      可能是临时抱佛脚的人太多,二楼的琴房已经被占满了。不过今天还算幸运,管理员给了她们一间钢琴系的大琴房,两个人可以一起练。
      张舒瑜打着哈欠转动钥匙,才发现门并没有锁。一开灯,屋里竟然是有人的。

      那人躺在用琴凳和两张椅子拼成的“床”上,身上搭着件外套,兜帽盖在脸上。大概是被张舒瑜的惊叫吵醒,那人动了动,掀开外套缓缓坐起来眯着眼睛看她们。

      张舒瑜张着嘴,看着那人揉了揉头发站起身,披上外套朝门口走来。眼睛依旧是半睁不睁,顺手拉起的兜帽遮了半张脸。
      见她们俩杵在门口不动,他微皱了眉侧身走出去,肩膀蹭过张舒瑜的头发,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直到看不见他,张舒瑜往门上一靠,长舒一口气,一脸幸福地对关珊说:“他刚才好近啊!也不知道他昨晚用的是哪台琴,今天考试肯定会很顺。”
      “这是谁啊?”关珊问。
      “纪云生!”

      *

      昨晚大多数人都逃过了这场大雨,纪云生不在这大多数里。
      雨下起来时他照例在练琴,思绪也照例不知飞去了哪里。其实他很少真的在想什么,弹琴时常常像梦游似的。有时恍惚闭上眼,会产生一种正飘起来看着自己的幻觉。

      昨晚他也是这样出着神,直到闹钟响起才听见外面的雨声。他走到窗前,发现那雨已经下成一道白幕,窗外没有一个人影。

      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这雨是要下到早上的。他在窗前站了会儿,突然意识到在这世上,没有会给他送伞的人。或许也有,说得再准确些,这世上没有他愿意去麻烦的人。

      正常人这种时候多半会找室友吧,而他的室友……程驰估计巴不得外面下的是开水;杨赫与他根本不熟;黄峻一大概是会来的,但他觉得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十点半把别人叫出来送把伞的程度。
      乐队那三个乐手只能算认识,赵长安他相对熟些,可叫他们来送伞总有点怪。滕佳想来懒得干这事,骤然降温的暴雨天,她这么怕冷的人说不定已经进被窝了。

      活了将近十八年,纪云生第一次发觉他是真的没有朋友。不过谁说人一定要有朋友?他不在乎。

      坐回到钢琴前,他打算用弹琴来打发时间。再漫长的雨也总有停的时候,他只能等。
      一旦知道在下雨,雨声就变大了,砸在地面和金属栏杆上的声音清晰可闻。琴房在雨声的包裹中像一艘将要倾没的船,雷声震得他耳边久久响着回音,他不知为什么刚才自己一点也没察觉。

      雷雨天适合贝多芬,D小调17号奏鸣曲相当应景,他又闭上了眼睛。弹得烂熟的曲子,此时和雨声的节奏卡得严丝合缝。曲子被命名为《暴风雨》的确很贴切,不管从哪个角度。

      高一那年夏天他与滕佳一家人去英国旅游时一起去看了场莎剧,正巧就是《暴风雨》。
      莎士比亚年代的英文,对那时十四岁的他们比文言还晦涩。滕佳听不懂,在剧场里睡着了,他也听得一知半解。后来看到文本,才把当时舞台上的情景对上号。

      现在再弹这首曲子,他又想起了戏里那些矛盾:依赖还是自由;恨还是同情;愤怒还是宽容。他喜欢莎士比亚对矛盾的解决方式——不解决。

      那么多人的生活都一团糟,有多少矛盾是真正能得到解决的?他早已经习惯矛盾存在于他生活里,从来没试着去挣脱。他当然表达过不满,但他无法逃离。
      内心的暴风雨从未停歇,习惯了就成了背景音乐。日子可以平静,他和父亲也可以假装和平。

      “有的音乐单听也没那么动人,配上合适的场景一下子就让人懂了。”纪云生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多月前奚敏对他说的这句话,他现在有点明白了。

      从前对他来说,弹琴就是弹琴。一开始不得不弹,后来慢慢成为像吃饭睡觉一样的日常。就在刚刚,他发现这是他独处时最自在的一件事。
      人类不是非得在人类中寻找友情。被迫弹了十四年,如今才意识到这世上唯一与他相互理解的竟是他的琴声。有那么一刻,他对纪胜民生出了些许感激。

      窗外的雨没有丝毫要变小的意思,他弹完最后一个音,合上了琴盖。
      他不打算回去了,在这里对付一夜也好过冒着大雨回到那个不欢迎他的地方。可这样大的天地间,除了音乐中这小小一隅,哪里又有欢迎他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暴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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