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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纪云生的秘密 ...

  •   客厅里安静无声,程驰好像屏住了呼吸。纪云生睁开眼,没有看到他以为的惊愕,而是一张略带怔愣的平静的脸。

      “你……”程驰突然笑了一下,“我早就觉得你跟黄若仪奇怪。”
      “嗯。”

      程驰点了根烟,像在思考什么,又笑了一下,转头看着他,“有必要么你?连我都骗?”
      纪云生嘴角颤动了一下,低声道:“那几天的事我自己都想不清楚。”
      程驰把烟摁灭了,抱着双臂靠在了沙发上,“我今晚闲得很,你慢慢想。”

      刚才那一句也是假的,拼命想要忘却的记忆在之前无数次噩梦之中反复重现,以至于他一想起来,画面就像电影一样清晰。他只是无法说出口,他害怕承认,也害怕对方的目光。他从前以为他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那时他才知道他错了。

      “我瞒着这件事是怕你们觉得我可悲。”
      “你连你所谓最好的朋友都信不过是挺可悲的。”程驰说。
      纪云生又闭上了眼,他明白,那些画面他无法回避。

      野。种。这个词从他以为他最后的亲人口中说出来。从那刻起,他在这世上彻底没有了家。

      那天他头一次进了父亲的房间。屋内十分整洁,没有什么布置,墙上仍挂着一幅结婚照。桌上放着一小包遗物,昨晚滕佳的妈妈拿过来,他还没有看过。钥匙、钱包、名片夹、一方手帕、一支钢笔、一部手机。

      他拿起那部手机,试了妈妈的生日,解锁了。最后一个拨出记录是“曹律师”,再往下的那个号码没有存名字,是对方拨过来的,通话4分29秒。
      某一刻的记忆一闪而过,他似乎见过这个号码,但此时越是想记起,脑子里越是混乱一片。他犹豫了一下,拨了过去。

      “您好。”
      电话里那声音传来,他重重跌坐在椅子上。他从没这么怀疑过自己的耳朵与记忆,这个声音是黄裕华。
      “他出事前打给我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因为你生父找他。”律师的话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定不是他想的那样,一定不是。

      “喂?”对面又叫了一声。
      “是我。”他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叫道:“云生。”

      这称呼让他突然恼火。他们很熟吗?这个人凭什么这么叫他?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电话,父亲是被这个人害死的。他克制着声音的颤抖,问道:“您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开车一直很小心。”

      “我……我说希望你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毕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他终归只是个商人,我可以给你更适合的环境,我们……”
      “不麻烦您了,我爸是纪胜民。”他冷冷打断,挂上了电话。

      他靠着父亲的床坐在地板上,突然觉得十分可笑。著名钢琴家黄裕华是他的生父?他也许还在梦中,从昨天开始就没醒来过。
      他在地板上躺了下去。地面冰凉坚硬,他躺了很久,感到麻木却无法停止大脑的运转。

      他听见钥匙试图开门的声音,听见滕佳的妈妈叫他吃饭,他一动不动。除了心脏拧在一起的疼痛感,他的身体仿佛没有知觉。
      天已经全黑了,他摸着墙壁走下楼梯。他不知道自己在酒窖里待了多久,酒精让他暂时忘了时间,也忘了一切。

      在昏沉与昏沉的间歇,有很远的声音传来:“纪云生!开门!”
      他认得这声音。大概又是幻觉吧。

      “滚!”他喊道。就让他待在这封闭的地下,谁也看不见他,谁也听不见他。反正,他也不需要谁。
      “你让我滚我就滚呢?你丫给我出来!”
      这幻听太生动,他又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拎着半瓶酒爬上一楼,明亮的光线让他眯上了眼睛。他摇晃着走到门口,手抖了半天,把门打开了,门口真的站着一个人。
      他笑了一下,“你来帮他劝我?”
      “想多了,我反对你回我们家。”黄若仪说。

      他放开门框,往回走了几步,又贴着墙坐到了地上。他灌了一口酒,看着黄若仪走进来关上门,说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我当年为了你非要回国,他就告诉我了。我也不是不乐意有你这个弟弟,但你不能认他,这种丑闻对谁都没好处。我估计你也不想认,他那边我会去说。”
      他又喝了一口,闭着眼哂笑道:“谢谢姐。”

      黄若仪夺过他的酒瓶,“你到底喝了多少?”
      “你真以为你有资格管我?”从昨天到现在他就一直想笑,虽然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他控制不住地想笑。
      “行,我不管你,就跟地上坐着吧。”黄若仪把酒瓶往他身旁一放,走到沙发上坐下了。

      他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胃里突然一阵泛酸。他跌到洗手间门口,想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他无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通红,嘴唇煞白,他到底还活着吗?他撑着洗手台站直了身体,又摇摇晃晃往楼梯上走。

      脚下一软,手的反应还算快,他拉住了扶手没跌下去,却再也没有力气,整个人瘫坐在了楼梯上。他开始发笑,止不住地笑。这世界都这么可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他更可笑。

      “你起来。”黄若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滚!”他低着头吼道。

      “你把自己搞成这样给谁看?你爸走了都不安心。”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爸?”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她,“我爸妈都是被你爸害死的。”
      黄若仪平静地蹲下来,“你可以恨他,也可以连带着恨我,但你这个样子爱你的人会担心的。”
      “爱我的人?”他冷笑,“爱我的人都死了。”

      猝不及防的一记耳光打得他有点懵,黄若仪喝道:“不会说话就闭嘴。你那些朋友招你惹你了?我不是人?”
      他闭上眼,眼泪从脸侧滑落。几天之前他想要去吻的那张脸出现在眼前,慢慢地,越来越遥远。肺里的空气冰凉,他冷静下来,说道:“我不恨你,你走吧。”

      黄若仪许久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轻抚上他的背。
      “你认不认我都没关系,但这世上总有人爱着你的,你毕竟是我的亲人。”

      几天以来的恐慌被什么东西包裹了起来。一直充满防备的那根紧绷的弦好像突然被放开,他没有力气再去怀疑和抗争,他太累了。

      睡梦中好像有琴声,是温柔的哥德堡变奏,他知道有人陪着他。不知睡了多久,黄若仪把他推醒,小声说道:“有人来了。”
      “徐阿姨。”他哑着嗓子说。
      “她能知道我在这儿吗?”

      他想了想,下了楼。滕佳的妈妈正打开门,他站在门口,挡住了黄若仪的鞋。
      她看到他有点惊讶,脚步挪动了一下,见他没有让开的意思,便把手里的饭盒递到了他手上。她神色担忧,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着气说了句:“少喝点酒。”

      他把饭盒放在灶台上,又回到了房间。
      黄若仪还靠在桌边,见他径直躺回床上,说道:“你还是吃点东西吧。”

      他摇了摇头。胃里空空如也,但他没有食欲。他又开始两眼发直地望着天花板,黄若仪没再劝他。
      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拿了个外卖盒进来,“燕麦粥,给你放桌上了,爱喝不喝。”

      当酒精的作用彻底散去时,他在深夜的胃疼中醒来。粥已经凉了,他捧着盒子下楼,用微波炉稍热了热,坐到了餐桌前。两三天里第一次进食,他尝不出味道。

      “醒了?”一个身影在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一惊,“你怎么还没走?”
      “看你自个儿知道吃东西了就走。”黄若仪说着走到门口换鞋,“我中午约了人,得回酒店收拾一下。有事儿找我,我这两天还在。”

      像电影里那些因为父母离家而不安的孩童,家里的安静让他又一阵恐慌。
      他喝完粥,灌下了茶几上的半瓶酒,在沙发上睁眼躺到天亮才再次睡去。这一觉漫长而不踏实,他睡一阵醒一阵,却又因梦魇而无法动弹。
      恍惚中又听见敲门声,这声音将他从半梦半醒的牢笼中解救了出来。

      一开门,黄若仪边脱鞋边数落:“就知道我一走你又得喝,我横不能一直跟这儿看着你吧。电话也不接。”
      “手机在楼上,可能没电了。”他垂手站在门口。
      “这一整天又没吃东西吧?你看你这满头的汗,赶紧先冲个澡去,我给你叫点儿吃的。”

      他顺从地回到房间,热水让他恢复了些精神。他吹着头发,听见楼下开门关门的声音,裹着睡袍下了楼。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桌上有一碗牛丸云吞面与一盒虾饺。

      黄若仪没说话,静静坐在一旁看他吃着,等他吃完又默默收拾着盒子。
      他看着她,这感受很奇特。他与她仅有几面之缘,刚刚得知他有这么个姐姐时的抗拒感与对那个男人是一样的。可是此时,她的存在竟让他觉得十分安心。

      “姐。”他突然叫了一声。
      黄若仪一怔,笑道:“怎么了?”
      “谢谢。”
      “谢啥,反正我一直想有个弟弟。”黄若仪的手突然停下来,看了眼门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上了楼。

      他也听见了。楼下的敲门声越来越急切,奚敏在叫着他的名字。心里又开始烦乱,站在父亲遗体前时那种被厄运笼罩的恐惧感一点一点袭来。

      黄若仪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还是下去看看吧。”
      “我不想见她。”他声音冷静。
      “女朋友吧?总不能一直不见,她跑这儿来肯定是担心你。”

      “你去开门,让她走。”
      “我?这事儿你要是打算让他们知道还是你自个儿解释……”
      他打断她:“不解释,你就说……你就让她觉得我有别人了,她自己会走的。我不能跟她在一起了,但我说不出口。”

      黄若仪无奈地看着他。楼下的说话声停下了,两个人的脚步远去。她听着动静,说道:“你可想好了,我这一去她可能得恨你一辈子。出了这种事儿你不想谈恋爱我理解,犯不着这么狠吧?好好说不行么?”

      他盯着地板,五月傍晚的凉意从足底传到全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剧烈的疼痛让他失神又清醒。原来心痛并不是个矫情的形容,而是生理上切切实实的疼。

      “我就是要让她这辈子离我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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