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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巴黎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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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初冬,更多时候天都是灰蓝色,阴沉又晦暗。风总是很大,尤其在傍晚,河岸边常能看到被吹乱的头发、被吹翻的雨伞和被吹走的帽子。
又是个周五,难得没下雨。
纪云生坐在亚历山大三世桥下看着日落,身后有人吹萨克斯。他刚从大皇宫看完展出来,晚上要去Chatelet与程驰和许珍妮听场音乐会。因为不想跟他们一起吃饭,他打算慢慢沿着河走过去。
就算是步行,路程也并不太远。走到新桥时,程驰发来消息说他们已经从餐厅出来,正在往音乐厅走。他没有回,找了个楼梯上去,直接到了音乐厅门口等着。
没过多久,那两人挽着手走了过来。程驰低着头插着口袋在与许珍妮说话,她看向这边,抬手打了个招呼。
“去了你们家三次你都不在,忙什么呢?”许珍妮说。
纪云生正要回答,程驰抢先道:“他周末都在看展。”
她笑道:“巴黎就是这点好,抓紧这几年,过了年龄就不免费了。你们学生证给我吧,我去拿票。”
他们翻出学生证,许珍妮走到售票窗口熟练地找接待员换票。
纪云生抬起眉看了眼程驰,“看展?”
“前几次她去家里我跟她说你随时会回来。”
“我特意给你们留点空间,你矜持什么?”
“不想那么快。”程驰看了眼往回走的许珍妮,“别说你出国了。”
纪云生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音乐会结束,程驰提出送许珍妮去地铁站。她似乎不想这么早回家,说要陪他们去拿车,三人便又沿着河朝大皇宫走去。
许珍妮挽着程驰,望着刚出来的乐手们,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也不知道毕业之后能不能进欧洲的乐团。”
“你应该没问题。”程驰说。
许珍妮收回目光,“以前我也觉得我没问题,他...我前男友总说我现在还不如以前。高师的学生这几年本来就很难进好的乐团,实在不行就回国当老师吧。”
“你好歹还在德国拿过奖呢。”
“其实也没什么用,第三名能有几个人记得。他当年是冠军,今年柴赛也只勉强拿了个第三。”她越过程驰看向纪云生,“你才是没问题。”
“程驰弹得也很好。”纪云生说。
“程驰......”她笑着摸了一下程驰的脸,“还行吧。”
这个评价让程驰不知如何回应,他看着地铁站上写着的Pont neuf,假装很感兴趣,“这里是塞纳河的第九座桥吗?”
许珍妮愣了一下,笑起来,“你怎么这么可爱?”
纪云生低头忍着笑,低低说了句:“新桥。”
程驰有点尴尬,抬头望向了远处慢吞吞过马路的老奶奶。
“哎呀,多正常,我刚来的时候也分不清阴阳性。”许珍妮挽起他,见他半天没说话,又探头诶了一声,“你跟若仪是不是有一个月没见了?”
“她今晚来。”纪云生看了眼时间,“应该已经下飞机了。”
“啊?”程驰看了过来。
“你不用接她吗?”许珍妮问道。
“她说自己打车。”
“哦,介不介意我去你们家坐会儿?我好久没见她了。”
纪云生看了眼程驰,程驰朝他使着眼色,他一皱眉,许珍妮也看向程驰。
“不方便吗?”
“没有没有。”程驰赶紧说。
“那去吧。”纪云生说。
程驰递来一个惊讶的眼神,他无奈地耸耸肩,用口型说道:“我能说什么?”
许珍妮好像没意识到,自顾自说:“上次见她都是两年前了。当时她爸来巴黎演出,他们还合奏了一曲,她弹得是真好。诶?你们以后可以合作呀,情侣档。”
“我搭档是程驰。”纪云生低头没看她。
她笑了一下,“那程驰要加油了。”
“我们合作挺好的。”
“对了,下次可以找你帮我弹巴赫吗?我跟前男友分手之后就找不到合适的人了,这次换了贝多芬和莫扎特。”
“程驰巴赫也不差。”
“是么?”她抬头看向程驰,“我只记得你弹李斯特,那时候好像你弹巴赫不太沉得下来呢。”
“那都六七年前了。”程驰说道。
纪云生瞟了一眼,程驰的脸色不太好。
许珍妮对程驰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多年前,言语间有几分轻视的意思。
他不太明白,程驰当年在附中也拿了三年第一,就算她觉得还不够好,当面说这些话连他听着也别扭,何况程驰真的不差。好在她没再说这个,他也便沉默着继续走。
他们回到家时黄若仪已经到了,一见许珍妮就抱了她一下,说道:“我还想着这次来会不会见到你呢。”
“我就是听说你来了才过来的,真的好久没见了。”许珍妮挽住黄若仪,“你这次待多久?”
“三天。我们明天去Auvers,你跟程驰要不要一起?”
纪云生与程驰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来得及说话,许珍妮答得飞快,“好啊,我来了五年多还没去过。”
“那你今晚要不就住这儿吧,省得明儿还要折腾过来。”
纪云生忙向黄若仪使眼色,但已经晚了。
许珍妮应道:“也好,我过来还要一个小时。”
程驰看了纪云生一眼,去厨房了。
纪云生走到阳台,给黄若仪发了条信息。他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但两个女生还在聊天,也不知她看到没有。
过了一会儿,程驰端着几杯水回来,跟她们一起坐到了沙发上。
纪云生刚走进来,黄若仪便问他:“你家能抽烟吗?”
他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烟灰缸放到她面前,她看了他一眼,点上烟,又把烟盒递给许珍妮。
许珍妮摆摆手,“我戒了。”
“啊?什么时候戒的?”
“去年Fred说一起戒,就都不抽了。”
黄若仪一笑,“上周我去柏林还见他抽着,你信他呢。”
“反正他骗我的又不止这一件事。”许珍妮表情沉下来。
纪云生和程驰一直默默听着,谁也没吭声。
黄若仪的手机又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目光一转,对许珍妮说:“你今儿跟我睡吧,我俩叙叙旧。”
“不太好吧,你男朋友怎么办?”
“他啊。”黄若仪瞥着纪云生笑道,“他反正喜欢一个人睡,让他睡沙发吧。我俩难得见一回,程驰没意见吧?”
程驰迅速转头望向她,“那不能,你俩聊。”
十二点多,纪云生房间里还亮着灯。他塞着耳机盖了条毯子在沙发上看书,没什么困意。
光线突然被遮住了,一抬头,程驰对他做了个手势。他回头朝自己房间看了一眼,起来跟着程驰过去了。
程驰关上门,压低声音问道:“你听得见她俩聊啥么?”
纪云生摘下耳机,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他说就睡过那么几次,Natali有男朋友的。”黄若仪说。
“我说他怎么还找我,原来是人家不要他。”许珍妮说。
“你管他呢,程驰不挺好的么?”黄若仪说。
“还好吧,有时候还是像个小孩子。你跟你男朋友才真是挺好的,有点夫妻相呢。”许珍妮说。
“听不清。”纪云生说。
程驰把门打开,“这样呢?”
“女生聊天你管她们聊什么,你对她不也就那样。”纪云生说着便走。
程驰拉住他,“你陪我坐会儿,我有点烦。”
“干嘛?躁动了?”
程驰给了他一个白眼,躺到床上,“你说她要是觉得我哪儿都不如别人干嘛跟我好啊?”
“Cuz I’m not available.”
程驰坐起来,“你找抽是不是?”
纪云生也靠到了床上,“别想那么多,我平时嫌弃你也不是真嫌弃。”
“她老跟我提前男友我也就忍了,还当你面儿说我不如你俩,我不要面子的啊?”
“刚才路上我也在想。”纪云生皱起眉,“你在附中的时候不是挺强的吗?她怎么还觉得你不行?”
“你也听到了,她一直觉得我就只会弹李斯特。她其实也没听过我几次演出,自己又喜欢巴赫,我巴赫弹得可能确实就那样吧。”
“谁都有偏重嘛。”
“是,她非要这么去比我能咋的?”程驰仰起头。
“你知道你自己什么样就行了,管她怎么想。”
“黄若仪要觉得你不如别人你能不在乎?”
纪云生瞥他一眼,“我又没有不如别人。”
程驰深吸一口气,“你还是回你的沙发吧,老子睡觉了。”
纪云生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笑道:“你弹琴比不过可以在别的方面证明一下。”
“滚。”
次日是个阴天,清晨的时候下过一阵雨,但他们出门时雨已经很小了。
经过一家花店时纪云生停下车,叫黄若仪去帮他买了两支向日葵。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奥维尔。
天色更沉了些,冬天周末的小镇人烟稀少。纪云生走在最前面,看着路牌上的画和周围的树,一直沉默不语。
程驰望着山墙下,问道:“这儿的树怎么都张牙舞爪的?”
“说不定梵高其实是个写实派。”黄若仪笑道。
“梵高画的就是这儿?”
“后期有一些是,麦田乌鸦,还有教堂。”纪云生指着前面那座教堂说。
许珍妮挽着黄若仪,看了眼纪云生手上的向日葵,问道:“你很喜欢梵高吗?”
“嗯。”
“我还以为喜欢巴赫的人会比较偏爱卡拉瓦乔那种类型,明暗强烈结构严谨。”
“我不懂画。”纪云生说。
梵高之家冬日闭馆,他们只在楼下餐厅吃了午饭,便沿着光秃秃的麦田朝墓园走去。
麦田很静,没有乌鸦。墓园的一隅,梵高兄弟的墓碑前那一片植物显出一种冬日的衰败。纪云生把向日葵放上去,转身就走。
“你不多待一会儿?”程驰问道。
“看一眼就好。”纪云生走上田埂。
黄若仪在他身后笑,“一幅画看了多少回,来这儿了倒只看一眼。”
“作品是作品,人不需要打扰。”
往回走的路上,许珍妮一直盯着纪云生的背影。
程驰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问:“看什么呢?”
她的视线投远了些,“你看那片云,周围一直有光,总觉得太阳就要出来了,但是一直没出来。”
“还不到时候吧。”程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