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儿》非哉

1、幼茫

　　幺儿在家里排行最小，所以叫幺儿。

　　幺儿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都去念了书，但幺儿不念书，因为爹说家里没钱供他念书。

　　家里的宅子对于幺儿来说是很大了，因为他总见不着人，整个宅子里只有他和他娘，爹偶尔会来，来了娘就很高兴，廉价的胭脂粉儿不要钱似的往脸上扑，一笑就簌簌的往下落，美不美幺儿不知道，他只觉着骇人的很。

　　爹不来的时候，娘就打他，边打边骂。可能是娘那大红绣金的滚群下面藏的是枯枝般的躯干吧，手掌早没了气力，落在脸上也不疼。幺儿被打的时候就盯着他娘裙子上的绣金看，上面绣的是什么他不清楚，可那不妨碍他觉着好看。

　　“有一天我也想穿上这么好看的衣裳。”幺儿这么想着，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粗麻衣，一块黑一块灰，倒也不是脏污。只是补丁多了，缝衣的婆婆也年纪大了，随便扯了块布糊弄，他娘也不管。

　　“没关系，总是要离开的。”幺儿这般想到，没来由的，他就是这么想的。

　　又过了几年，幺儿长大了，婆婆是这么说的，因为婆婆老了。幺儿问婆婆她为什么会老，婆婆说因为他大了。可幺儿觉得他还是他，和先前没什么不一样，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娘不再用手打他了，改用了柳条，不费力还疼。

　　所以幺儿学会了哭，他娘一抽他就哭，喊疼，这样能少挨点打。婆婆会偷偷的给他塞药，还送了他一个瓦罐，他会把钱塞在里面。

　　是的，幺儿有钱。是为了离开这，幺儿给自己存的钱。他帮婆婆跑腿，上街时偶尔会找一两个小活做。瓦罐里晃荡着叮当作响的钱币，像极了门外人唱的小曲儿，幺儿听的醉了。

　　那是幺儿最后一次挨打。柳条抽在身上火辣辣的，幺儿哭着大滴大滴的泪往下淌，不要钱似的。这一次幺儿决定离开了，因为他弄懂了娘为什么打他。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挨打，他的命是自己的。此刻，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鸟，他要飞离这座牢笼，他就要自由了！

　　幺儿知道了原来家里并不是他想的，家里很有钱。可他不是家里的孩子，家里的孩子都是有好看的衣裳，好吃的小点心，想要就能得到。

　　可他没有，所以他不是家里的孩子。大约是因为他生下来不哭也不闹，什么也学不会，只会蹲在树下数蚂蚁。

　　所以他和娘一起被关在“后宅”里，是被“喂养”的“废物”。

　　然后他娘就疯了。

　　他爹有很多个老婆，有一个是娘的亲姐妹。她们一同怀孕，一同生下孩子。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就是幺儿，女孩叫“罗裳”。很好听的名字，是婆婆告诉他的。他娘总是叫女孩儿“克星儿”。

　　女孩儿（幺儿还是喜欢这么叫，他记不住女孩儿的名字）和幺儿一同年岁了，她要嫁人了。
　　据他娘“说”她嫁的很好，所以他娘更疯了，所以幺儿挨了打。

　　幺儿要离开这里了，他砸碎了瓦罐，像碎掉的婆婆一样。是的，婆婆碎掉了。
　　她碎掉后被人带去烧掉了，所以没人给幺儿塞药了，所以幺儿更加觉得应当离开了，他把钱币都塞到了口袋里，顺着后院的狗洞爬了出去，这是他早早就侦查过的。

　　爬过了狗洞，他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幺儿感觉背上长出了双翼，马上他就能飞了。
　　红红的太阳照在他红红的脸上，映亮了他红红的眼。

　　幺儿奔跑着，从一扇门穿过另一扇门，
　　“为什么外面的世界也都是门。”幺儿这般想着，慢慢停止了奔跑。
　　眼前的世界到处都是大红的绸缎，有很多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忙。
　　幺儿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外面，他只是从“后宅”到了“前宅”，
　　“这个家太大了”
　　幺儿失落的想到。

　　突然，他被人从身后猛推了一把
　　“你怎么还不换衣服，穿着一身黑晦不晦气，被夫人看到小心扒了你的皮，手脚麻利点儿，连个下人都做不好，呸！”
　　说着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留下就把他推进了一间房里
　　“要不是看在你是个新来的，今晚你就别想吃饭了！”
　　接着便一把甩上了门。

　　幺儿愣愣的站在偌大的房里，到处都是大红色的绸缎衣裳。
　　幺儿高兴极了，他绕着选着，挑了一件最好看的，比娘的嫁衣还好看。
　　他看过娘穿嫁衣无数次，所以他熟练的脱了衣裳，不费事儿的穿上了那件衣裳。

　　衣裳稍微大了点，可这不碍着他高兴。
　　他要走了，他知道拿东西要付钱的，不然就是偷。
　　所以他拿了块钱币放到了桌案上，想了想又放了两块就穿着衣裳翻了出去。

　　幺儿没走正门，他潜意识里不想再看到先前那人，从偏门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