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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玖章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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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十五发了很严重的高烧,这是她有生以来,最难过的一场病。
高烧不退,持续了五天时间。
期间,她清醒数次。
想要睁眼,却是觉得眼皮重逾千斤。神智时有时无,汗珠有若珍珠一般,滴滴,从滚烫的额头上滑落。
身体里面好似有火在燃烧,烧的人燥热又虚软,将自己的清明烧的一干二净。
就算如此,却也没有得到完全的安静与清宁。
白十五感到自己似乎被人抱在怀里,策马狂奔。那怀抱有若铜墙铁壁,坚硬却也安全。耳边铁蹄铮铮,她因生病而越发软弱的身体也随之无力晃动,时不时的重重磕碰于某些僵硬的东西之上,碰得一身青紫。
白十五不由自主的皱眉,试图开口说话,但是一张嘴,冷冽的风便狠狠的灌入口腔,嗓间疼痛好似针扎,让人不能忍受的尖锐之疼。
但是,在如此颠簸之下,如此病痛折磨,她竟然也可以昏睡过去。
与其说是睡,还不如说,她回到了自己,为自己一手创造的阎罗世界。
身体沉睡,内心却依旧清醒,悔恨如初,有若大山压顶而来,让人无力反抗,也无计应酬。
恍惚中的白十五,第无数次的回到那重复的梦魇,又第无数次的,看到了自己六岁时候的模样。
六岁大的白十五,跌跌撞撞的走上燕京(金国首都)附近最高的山脉,手中,紧紧握住的,是另一个孩童的手。
柔弱,稚嫩,带着孩子的童真,同全心全意的信赖。
那双手,因为长途跋涉,微微的渗出汗意。那双手的主人,因为马上便可以攀到山上,看到山上的美景,感受一览众山小的感受,慢慢的怀抱着的,满是期待。
两个孩子一边走一边嬉闹玩笑,咯咯的笑声,顺着清风环绕,接着,归散于无。
除了正在一边旁观的自己,谁也没有看到,六岁的白十五此刻唇边隐隐显露的,那抹狰狞杀意的微笑。
白十五知道她有罪,杀戮无辜之罪。
悔恨懊恼之间,便见得那儿童白十五重重的跌倒于路边。
又是那双手的主人,毫不吝啬的伸出援手,轻轻的帮她拍打衣服上的灰尘,毫不犹豫的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温柔的为她包扎。
白十五看见自己好似被那双手传来的温度烫伤一般,一张本是稚嫩的脸上,忽然尽是不忍和沉痛之色,忏悔之感,一点点,一点点蔓延,遍布全身。
可惜,那孩子只顾为同伴包扎,却是没有注意,对方如此诡异的表情。
那六岁的白十五忽然‘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强笑着说话。“要不,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家去吧……”少年白十五低喃着重复。心中大恸,五味沉杂。那是比今天的高烧还要难忍的感觉。
回去吧……我放弃了……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原来的轨道。我选择放弃,放弃本属于我的一切,全部,全部都给你。回去吧……从今天开始,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白十五期盼。
可盼来的回答,却是否决。
“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爬到这里!”
天意,宿命。
白十五无法回头,也无力回转。只得顺着命运的轨道,继续前行。
便见十一年前的自己笑得勉强,“好吧。”
悲剧于是,在白十五梦中,第无数次的上演。
孩子,悬崖,伸出去的一双手。
我有罪。
当我一人站于悬崖边,没有人看的见,我嘴边,狰狞的微笑。
有罪者当获神罚。
渐渐长大的白十五,从此,每次陷入睡眠之时,便是走入这个一生不得摆脱的梦魇,一遍一遍,看着自己同那人努力的爬上山顶,又是怎样,把一个曾经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朋友推入悬崖。再一遍一遍,下山,上山,杀人,下山……
旧事不堪,一别经年,魂魄依旧入梦。
白十五不堪如此折磨,瑟缩的蜷缩在一团,看着六岁大的自己,最后一遍将那孩子推入悬崖。
接着狞笑,回头,似是准备下山。
然而,此刻却是不同于以往的梦境。
梦中狰狞的孩子好似看到了自己。转身回头,诡异一笑,接着,竟也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不!”白十五嘶喊,伸出手,妄图阻止那孩子坠落的趋势。
却依旧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瘦小的身躯,落叶一般,飘飘荡荡,向着崖底飞去。
自己……自己死了……
“不!”白十五猛地惊起,“不!”
“不什么?”身旁有人冷冷询问“不要认错么?”
这声音有些熟悉,虽是很有冰寒之感,却也于瞬间,冷静了自己。
白十五茫然四顾。看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颇为舒适的床上,窗外,正是菊色缭乱。
眼前一个冷峻男子,一身黑甲,仆仆风尘,带着风霜的冷冽无情,正端坐在自己床边的椅子旁。
那人眼光凌厉似刀,饶有兴趣的欣赏自己此刻的恐慌。
记忆潮水一般上涌,白十五方是恍然,接着无力的,倒回床上。
“这是哪?”
“我的府邸,凌府。”
“你知道么,你的盔甲很硬。一路上磕碰得我浑身青紫。”
沉默了一会,白十五哑声说道,忽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苍老。
凌逸尘扬眉。
“你与其抱怨本王的盔甲冷硬,还不如感谢本王八百里加急,一路狂奔赶回燕京,以寻得大夫可以救治你。”
白十五咳嗽连连,嗓子却是觉得好了许多,虽是隐隐钝痛,却也不是口不能言。
“我为什么要感谢你?反正现在你为我所做的,在将来,就一定会加倍要回来的。”
“还真是自以为是的了解本王。”凌逸尘嗤笑,同时大手付上白十五的额头,
“还好,果然退烧了。看来那些太医院的老家伙,还不算是吃闲饭。”
凌逸尘话锋一转,却是转向别处。
“白十五,看在本王苦心救治你的份上,你总算可以告诉本王,那个东西,到底处于何处了吧?”
白十五隐隐冷嘲。
“原来,我能够活下来,还是靠着‘那个东西’。”
凌逸尘这个男人,想要得到的东西,便是势在必得,自己,就算再不愿再不甘,也该交出手了。
似是不堪男人锐利的眼光,白十五苍白到了透明的手指,慢慢付上自己的眼睛。
冷静。自己,要利用这有限的资本,再为白家人谋一份安心。
“再容属下回想一番。”
身边气息骤然转寒,冰寒手指瞬间付上白十五的喉咙,掐紧。
“白十五,不要高估本王的忍耐力。”
白十五笑得无奈。
“王爷,古之时候,便有人为了区区三分江山,而三顾茅庐的。而如今,您为了这整个天下,却不能隐忍一下?”
凌逸尘笑得冷嘲热讽。“白十五,本王可没有那么求贤若渴。那天晚上,是你执意要追寻本王,本王才答应于你。”
“我是于三军面前,发誓要追随于您。”
白十五闭眼,脸色苍白如纸。这少年,自大病醒来之后,便是沉寂,更是疲惫不堪重压。脆弱的好似蝶翅,一碰便碎。
“但是我没有说,将玉玺奉上。”
“你找死。”
男子低声说话,声音里面的怒气隐忍,一触即发
“白十五,你在愚弄本王!难道你不怕死!”
“怕啊。当然怕。”
施于白十五颈间的手劲越发加大,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少年再次低咳了几声,脸上涌起病态的嫣红,竟一反往常的安静微笑。
“可是我发现,若是此刻我死了,便也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我死在哪里,都没有问题。但是,独独,不能死于这个国家的首都,燕京!燕京有白家,有承传了几百年的名门望族。我死了不要紧,但是我这一死,若能惊起各大家族对您的敌意,那就很不愉快了。”
“好啊。”凌逸尘笑得残忍“你若真的想要和我做对,那么就安心去死吧!本王不在乎。你以为,本王会在乎那些老顽固的想法么?本王那么在意玉玺么?
那玉玺,也不过是高位者用来欺骗世人,宣告此乃皇家正统罢了。本王不过是为了以后的江山着想,为了保存最后的实力!
况且,白十五,你不在乎自己的死,难道,你也不在乎白家了么?”
“在乎啊。”
白十五笑得苍白。
“我怎么不在乎。”为了白家,我已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个代价,依旧要持续付出下去。
“但是我忽然发现,王爷您,似乎并不像我平日里熟识的普通人物。您,可以讲诺言当作谎话讲的天花乱坠,所以,之前您说过的,可以放过白家之类的话,到了今日,我仍是不敢相信。”
“不敢?”凌逸尘笑得傲然
“你必须相信我。只有相信我的人,才能得到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我可以相信您。但是我要您发誓。”白十五目光灼灼。
“谎言可以随意编造,但是我明白,誓言的破碎,必然伴随着代价。我要您在此对天发誓,改朝篡位之时,不动白家,不会伤害白家人。”
凌逸尘笑得嘲讽
“否则怎样?”
“否则……您就一生孤寂,失去今生挚爱,一生悔痛!”
“好啊。”凌逸尘笑凛冽。
“我发誓。我凌逸尘若是换位之时,擅动白家之人,便失去今生至爱,一生孤寂,一生悔痛!”
饶是凌逸尘权势滔天,自觉目光睿智高人一等,也从来没有预料到,这个誓言,对自己的影响刻骨铭心。
“好。”白十五闭眼
“玉玺,在白家,待我身体恢复,我就去将其弄到手。”
凌逸尘扬眉
“这么痛快?”
白十五苦笑“那有如何?我不敢高估您的忍耐力。”
“不符合你的性格,你之前的狂妄去哪里了?”
“王爷,谁都有累的时候。”
白十五翻身,“王爷,属下实是累了。请您慢走,不送”
二人已是无话,凌逸尘自然也选择离开。只是临走之时不由回眸,便见少年脊背瘦萧铮铮,有若腊月寒梅。
凌逸尘走后,白十五闭目养神,却也是百无聊赖。门外忽的有人轻轻叩门,低声说道
“大人,属下奉命前来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