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onion

2、第 2 章

　　待到几个小童走远过后，杨思月立即竖起大拇指：“师弟，好办法。”

　　阔少叶子柳亦是夸赞连连：“凤翎儿交给你我放心!”

　　杨士昭做了个请的手势，淡淡一笑：“诸位，且到舍下奉茶吧。”难得汇聚一堂，也该叙叙了。

　　杨家宅邸离这不远，几方院落依山傍水，清幽静雅，一派温馨祥和。进得门来，绕过几挂屏风，就见沈倩端坐堂前，一边沏着香茶，一边笑盈盈地看着夫君与几位故友。

　　“倩儿身子不便，所以不曾远迎，思月子柳可不许怪我失了礼数。”沈倩站慢慢起身，小腹微微隆起显然有孕在身。叶子柳一把搭住杨士昭肩膀，打趣道：“士昭啊，当年就数你福气好，娶了学堂最漂亮的倩儿，诶，打算再生几个？”

　　“没个正形，过来喝茶!”沈倩在那边嗔道，继而柳眉儿飞扬：“子柳娶的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居然敢拿话压我夫君，嫂子若是知道了，不扒你一层皮才怪。”众人相视一笑，霎时好像回到了旧日读书时光，心头不禁涌起阵阵暖意。

　　待到宾主落座，杨士昭看看李济又看看叶子柳，一个王爷一个江湖巨贾，不约而同将宝贝女儿托付给自己，若说无事，实难叫人信服。记得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圣上一道圣旨，便将太子连同二王一起废黜赐死，为固皇权而使非常手段古来有之，可唐皇登基业已三十余载，变得如此地刚愎自用，多半与那嫉贤妒能的右相脱不了干系，对于那位朝堂大员，民间流传最广的评价是为口蜜腹剑与胸中少文，远非忠耿正直之辈的福音，似李济叶子柳这等公卿世家，更是要格格不入的了。

　　杨士昭心思活泛，隐约猜出了背后种种，却并不戳破，只温温吞吞陪着品茶，专捡些鸡毛蒜皮的事来说，正聊着，冷不防门外传来高声叫嚷：“夫子不好啦，郭义被打晕啦!”

　　杨士昭一愣，那郭义乃丐帮帮主养子，寄读在书院已有两年，虽说不爱与人亲近，可若被惹到头上，一双拳头也不是好说话的。

　　“伤势如何？被谁打的？现在人在哪？”沈倩性子急，连串问题如同爆豆子一般抛将出来。

　　“是，被，被杨非带来的胖丫头用大剑抽的。”来人喘着粗气道，显然路上不曾停歇。叶子柳一听，差点没把抿进嘴里的半口茶给喷掉：“打得很重？”

　　“胖丫头还算有分寸，另外那个就不同了，拳打脚踢全冲着脑门去，郭义招得住才怪。”来人慢慢缓过劲来，接着比手画脚道：“丫头片子好生嚣张，边打边说自己爹亲是将军是王爷，压根不听劝。”抬眼一望，才发现旁边还有个官袍加身的李济闷坐着，光鲜衣着衬着黑沉脸面，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总之，夫子还是去看看吧。”来人缩了缩肩膀，赶紧躲到柱子后头，面上表情跟捅坏马蜂窝没啥两样。沈倩察言观色，早已猜到逞凶打人的是谁，于是捏了捏夫君手心：“士昭，快去把郭义接来，书院之内还是少动武为好。”说着目光一一扫过窘迫的李济和叶子柳，最后停留到杨思月身上。

　　“我不去，你们几个男人摆平就好。”杨思月拢了拢头发，不慌不忙道，反正吃亏的不是自家女儿，一点都不着急。三个男人同时露出尴尬神情，到底没敢多耽搁，急匆匆地出了门。

　　好不容易赶到地方，漱心堂早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再挤进去一看，更是哭笑不得。台阶上，郭义醒是醒了，却被凤翎儿压得无法动弹，这胖妞自个坐上去倒也罢了，偏生还要把金黄重剑也起一并压着，此刻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扯住小青尧，端端正正坐得稳如泰山。小青尧还在那儿替郭义包扎呢，兴许是跟在爹爹身边看得多了，居然也做得有板有眼，奈何只有单手能用，直把郭义一颗脑袋包得粽子似的，一边弄，一边煞有介事道：“阿爹说，流血就得敷药，不然伤兵就会变成死兵，用不得啦。”说完手上使劲，又从郭义身上扯下半截布条，任那郭义如何怒吼叫唤，就是不停手。

　　“青尧!”李济黑着脸唤了一声，和叶子柳大步上前一人一个将女儿抱起，谁知凤翎儿把手拉得死紧，不肯放，气呼呼地望着杨士昭：“杨叔叔，我没松手，我赢了!”小青尧一听，立即也冲杨士昭叫唤：“我也赢了，我没哭!”

　　杨士昭叹了口气：“嗯，你们都赢了。”随后扶起郭义，拆开杂乱包扎的布条细看，好在都是些皮外伤，无甚大碍，唯独后脑勺上隆起老大一个包，没有十天八天怕是好不完的。

　　“阿爹……”

　　涩涩的声音从老槐树后面传来，接着就看见畏手畏脚的杨非探出半个脑袋，脸上兀自挂着泪痕，看来没少哭。杨士昭把他抱起，另一手牵过郭义，朝周遭看热闹的人群大声道：“没事了，都散了吧。”

　　.

　　这天傍晚，杨家宅邸内，沈倩将郭义身上伤口一一洗净并重新上药，杨思月还亲自下厨替娃娃们美美烧制了一桌菜肴，待几人吃饱过后才开始盘问。

　　原来下午三个小童离开码头没多久就到了射箭场，小青尧见四下开阔，索性放出了一直偷藏着的狼崽。凤翎儿与杨非都是在南方温柔乡长大的，何曾见过这等北地野物，不约而同地凑上去看她训狼。俩人看得越认真，小青尧就越发来劲，驱着狼崽漫山遍野一通乱跑，不停追逐梅鹿山兔，玩得不亦乐乎。

　　凑巧郭义路过，一眼识破那是狼而非寻常人家所养的狗，大惊失色下一双拳头立即招呼出去，狼崽轻巧敏捷，扭身躲避，追在后头的小青尧与凤翎儿则被打了个正着。凤翎儿何许人也，拳风未至面门，身体已做出反应，反手拔刀用力横斩，金光过处巨蛇狂舞，当场把郭义打落台阶，旁边小青尧得势不饶人，冲上去一顿拳打脚踢，若非拖着凤翎儿多有不便，郭义岂止是晕过去这般简单？

　　吵闹之声很快惹来一干士子书生，好说歹说也没把两个女娃娃劝服，他们不认识凤翎儿与青尧，杨非却是认得的，于是赶紧差人跑去杨家搬救兵，这才有了先前杨士昭等人看到的一幕。

　　杨士昭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白了李济和叶子柳一眼，他涵养功夫极好，硬是忍住没开口。

　　“士昭，小时候谁最疼你，你闯祸时都谁在替你担着？”杨思月一面给叶子柳使眼色一面温言软语好生劝慰，生怕这杨士昭反悔不收自家女儿的。

　　那厢边叶子柳也来回摸着光滑无须的下巴，若有所思道：“今天在岸上大老远的，就见鸿鹄院两座旧楼荒废了，不如我藏剑山庄出钱修葺修葺？这样孩子们也多一些玩耍地方，一举两得，士昭你说是不？”

　　“行了，想要做我学生须得约法三章。”杨士昭哼了哼，竖起三根手指道：“第一，不许动武。第二，未得允许不许离开书院半步。第三，五年为限，五年后的今日，你们过来领回自家女儿。”既然李叶两人均对时局闭口不言，不愿拖累书院太多，自己便陪着做戏好了，反正此前唐皇授宰相任期均不超过三年，届时格局再变，几位发小当能顺利走出困境不假……

　　如此一想，杨士昭心中稍宽，继续说道：“怎样管束学生是我的事情，你们统统不准插手，还有就是，呆几天便请回吧，我可没时间陪你们游山玩水。”此刻的他哪能料到，当朝右相李林甫竟能盘亘宰相之位竟能长达十九年，此后非但没有收敛，手段反倒愈发地毒辣老练，直弄得天下怨声载道。

　　这厢边，眼见尘埃落定，杨思月便笑道：“士昭啊，如果青尧能有你女儿一半温顺乖巧，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目光忍不住瞟向旁边脸蛋粉红的杨非，心中喜欢更甚。

　　“是呀，杨非那孩子多好，往后来你这求亲的人不得踏破了门槛？”叶子柳亦跟着笑将起来。

　　“马屁拍错了，我家杨非是男孩儿!”

　　杨士昭怒火止不住地蹭蹭往上冒，这几个没心没肺的，连他家杨非的是男是女都记不清楚，真个是混账到家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杨非也太柔弱了些……不对，分明是那两女娃娃太糙，才衬得非儿如此绵软!杨士昭暗地里恨恨啐了一口，然后用力一挥衣袖，阻断对面三人夸没边的话语，冷冷道：“好了，她们现在开始便是我的学生，端茶拜师统统免掉，唯动手打人不能姑息，让她们和郭义一起去静心堂罚跪吧!”说完故意顿了顿，假笑道：“我这样处置，几位可有异议？”人情归人情，规矩却不能乱。

　　于是后堂的昏暗油灯下，小青尧和凤翎儿一起，陪着后脑勺肿得老高的郭义跪足了半个时辰，就此展开了为期不短的书院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