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窗外有棵石榴树 ...
-
“清晨我站在高高的山上,看那铁路修过我家乡……”
门口那根不知立了多久的水泥柱子,每日定时定点在晨起七点打开它那巨大分贝的喇叭,一如既往的放着《天路》。至少在我来的这几天一直是如此,若在市区,这个时间我应该还窝在被子里睡觉,可这只是个山旮旯里的小村子,村里的人们会在很早就起来干活,我自然也是起得早的。
这个地方叫榴子壑,虽在山沟里,却因这奇多的石榴树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地界,光是这漫山遍野的石榴树就足以让人震撼,更别村尽头的那座行宫了。
只是前两天,村民来报案。说那好好的行宫不知怎的,最近突然闹了鬼。城公安局的局长派人调查,结果派去的人都反应一致,与村民表述基本无二。局长无法,便联系了我们灵异侦查组,我离这地儿最近,组长便叫我先来打探。这里天气阴晴不定,前两日下了暴雨,进山的唯一一个路口被山上落石堵了一多半。别说车,人都进不来。又苦于深山里没有信号,连手机都不能用,不过村民都很热情,在得知我们要来后提前给准备了住处,因此我也只得暂时一个人待在这里。
据当地村民所说,原先的行宫是九百多年前中原的君主藜阳王为安益贵君建的,因判臣谋反,藜阳王便携贵君及部分臣子将士逃至此处。可后来这谋乱如何被平,史料均无记载,只有一部不知名的野史上提到:“中原榴子壑一战,以王胜为终,藜阳持玉簪而出,不见安益,唯行宫焚毁,王复修三年以重建,细致划痕……”
说起那野史时,村长将我引至行宫前,只见一块巨石耸立,足有五六人之高,上头的刻文饱经沧桑,现已模糊的不成样子,只知道是小篆,依稀能辨清的几个字确实可以连成的野史上的说法。刚才那段文字我总感觉在哪见过,直到现在瞧着这块似是用剑刻的野史,我才猛的想起了《石刻传》。这书上记录着大小千余件石碑或纯石刻文,上头一有一篇就记载了这件事:……细致划痕,每夜折返于此,临终托亲信将尸身火化,洒于沟壑之间。
村长和部分村民陪我进到行宫里,我因此好奇到,为什么这地方闹鬼,他们还敢再进来……
行宫内部与一般宫殿无二,唯一特殊点的,就是别处的宫殿都是用明黄色的帐子,可这处却多以红白色为主,不过分华丽,却也不显得过分素气。
村长说那鬼常在夜里出现,见到过的村民不多,只有常在夜里捉蝎子的几个村民见过,他们的描述与局里调查的小警察所说基本一致,夜里1点左右,行宫后院的一棵石榴树便会开花,明明离花期还有一段时间,可这树上的花却开得十分艳丽,花瓣飘不完似的往下落,一个着白衣的人背对殿门面向石榴树而立,有风吹过还能见他的长发和白衣随风而起,到了翌日鸡鸣时分,就慢慢消失了。
我结合他们的说法脑补了一下这听后感觉蛮奇幻的景儿,可这玩意儿再美,也是不干净的东西,留着总归是个祸患。不过听这几人这么一描述,我心里萌生出一个不可谓不大胆的想法,我决定亲自见一见这个“人”。
于是,第二天夜里,我一个人走到这座宫殿前,试图寻找那个只显现于月光之下的魅影。我没有对村里的人提这事,尤其是村长,不然他老人家肯定会先说上我一顿,再派上几个壮些的村民拎上家伙事当我暂时的保镖。所以为了避免这些事发生,我果断选择不告诉村长他们。
夜半十分,我悄悄走到行宫前,深夜的行宫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阴森,只是非常安静,安静的,能听到一边草木生长的声音。
“吱呀——”
推开殿门,我直接朝能看见他的内殿摸索着走去,眼前是伸手不五指的黑,只能凭白天的大概印象。好吧,身处这般境地,我心里着实有些发毛,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只能一步一步机械的往前走好,在这行宫不是很大,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一缕月光从不远处的隔窗外照进来。不亮,却是能驱散恐惧的清幽。
透出月光的那扇窗子,应该就在连接后院的小玄关旁。我这样想着,于是便顶着这通殿一抹黑,往那仅有的一丝光亮处挪去。
我离那处尚有几步远,忽然看到那窗外似乎正往进飘着些什么,小小的,泛着光一般,在洒进窗子的浅淡月色上铺了一层醉人的红。我的注意力全然已被那片红截了去,丝毫未注意到窗外的景,只蹲在地上拾起一只。那红色是石榴花花瓣,看着静静躺在手里的红色花瓣,又想起村民们描述的场景,猛的感觉背上寒毛直立,我当即感到自己的身体僵在原地,起也不是,动也不是。忽的一丝寒气从颈后吹过,手心里的花瓣随着风飘落在地,心里“咯噔”一下,心脏似乎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强忍着令人直感头皮发麻的恐慌,慢慢的起身转过头去……
我慢慢的起身,看着地上自己遮挡了月光的影子,刚想转身突然发现身后正飘进来不少花瓣,像红色的雪花,转过头去,窗外是一棵盛开的石榴树。花多叶少,一树渲染的红,随风而动,花瓣伴风落下。不对,后院四面环屋,即使有风也只是微弱的一点,不足以吹晃树枝,吹落花瓣。不过别样的美景于眼前,无心关注那些,只当是无风树自摇,无风花犹落了。
“公子当真胆子不小,这般阴怖之地,竟敢独自前来。”
这声音清冷,倒是好听。只是不管是不是鬼,就算是一个人,他冷不丁在人身后说句话也会把别人吓个半死的吧!
“我去!”
我被着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机灵,忙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去。刚才教训他,谁管他是人还是鬼,可以看到这“人”,啊不,这鬼,我一下子愣住了,过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是安益!”
那“人”被我一问,面上扫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讶,遂薄唇微挑,朝我作揖行礼,道:
“在下正是安益,,只是这称呼许久无人唤过,自己倒也有些淡忘了,不知公子贵姓?”
“我姓何,贵君您不必这般客气,现在不兴这些礼节的。”
我见安益朝我行礼,便只好也向他作了个揖。向他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时代,他听后只是低头轻笑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那一树的石榴花,若有所思的说:
“是啊,已经快一千年了。”
他就这样站在那儿,我在他身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暗自打量着眼前这神仙一般的鬼。白衣白裳,一头垂直腰间的黑发,姱容修态,体便娟肢,一个男子能生出这本绝世的容颜,我是更加相信了那“藜阳独宠安益贵君”的说法了。
我上前想要安抚他,手不自主的想往他肩上搭,可是却搭了个空。他转过身来,看着我说:
“你想做什么?”
本来想拍他,可手却从他身体里穿过,跟拍在空气上似的,再加上他转过身来时,看我的眼神充满着防备,我只得笑笑。
“嗨,我就是想跟贵君说,你不必如此感伤,这世间之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得快是肯定的,关键得看贵君您怎样想,您看啊,您在这已经待了这么长时间了,指不定哪天就——”
话说到这儿,我看到他的眼神暗淡下去,突然意识到这话说的似乎不妥当。
“贵君,抱歉啊,我……”
“无妨。”
我本想着解释一下,可刚开了口,却被他的一句听不出是何情绪的“无妨”全然掩
噎了回去,然后陷入一片寂静,他转过身继续看着花,我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回到家时已经早上六点多了,他四点多时消失不见的,村子里的鸡一打鸣,他和满树的花便一起消失了。当时我的内心:我去!我一定是在做梦!
村长让一个村民来告诉我,山路正在加紧疏通,三日后,外头的人应该就能进来了。我一听到这消息,自然是十分开心的,可一想到组长他们来后我就不能找他了,于是决定在这三天两夜的时间里将安益贵君的事调查清楚。
有了第一次的经历,第二次我干脆子时也不到就守在那棵树前。现在这棵石榴树上只有绿叶和仍小的花苞,一看就知道还没有到花期。看来昨天晚上看到的景都不切为实际。我抬头看了看被四周木质屋顶隔成的方形天空,午夜蓝的底色上点着些许的银星,一角挂着一弯弦月做饰。走到树下靠着树干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被夜色衬得不太真切的行宫后院。
花又开的时候,我正在小憩。闭着眼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头发上,还有的落在我的手上,然后滑落在地上,我抬手往头上摸,在头发上摸到一小片凉凉的东西,放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一片石榴花花瓣,于是瞬间便清醒了过来。一抬头满树的石榴花开花了。安益正站在我的面前不远处,抬着头,嘴角带着笑,不知看到了什么,一来生二来熟,我起身走到他身旁,朝着他的视线所及的地方看去,只见两只浅蓝色的蝴蝶在红色的花海中,似在嬉戏。
“你看他们,多好。”他依旧在笑,好像难得的欣喜。
过了会儿,蝴蝶飞走了,只留下一佳人落花独立。我有些好奇,便问到,现在这景是真实的吗?他笑笑说
“是真实的,只不过已经是九百多年前的景了,当时陪着我赏这美景的人,是王上。”
他说着,走到院里的石椅前,让我先坐,随后他也坐下,对我说。
“何公子,我自知时间不多,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藜阳十七年
“贵君,不好了!”小秋一进门,便朝屋内正在看书的安益说道。
“你且不必着急,慢慢说。”安益瞧见自己安排在王上身边的侍从急急忙忙从外面跑回来,就知道外殿一定出事了。可眼下他毫无所知,只能强压下心里的慌乱。
“贵君,小的听到有人谋反,刚才王上正与诸位大人讨论此事,将小的支了出去。小的只听到王上已准备领军之类的。”
听了小秋的话,安益心下先是一惊。但想着王上那般聪慧之人,仅谋反一事应当难不倒他。可谁也没想到,叛军勾结边境小国,欲将京城七日拿下。朝臣中混入叛臣,威胁在朝权臣透露藜阳王的行军作战计划。好在这臣子忠诚,未将实情告知。这场谋反蓄谋已久,牵涉的众臣官吏众多,声势之大,史无前例。无天时无地利,好在有一丝人和,将藜阳王和安益拼死送出了京城,一路北上直至疚山榴子壑避暑行宫。
“王上,你为何要瞒着我!”安益看着藜阳王,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要将这事儿从头开始全部瞒下来。他不说,小秋不敢说,直到他们离京时,他才从护军的口中得知,谋反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王上,安尚侯领军谋反,臣理当承担连带之罪,你这样维护我,恐难服众啊!”,“那又如何,本王若连所爱之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王!”
三日后,援军到榴子壑。领军将领提出条件威胁藜阳王。因安尚侯谋反,致使京城沦陷,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多数将领看不得安益待在藜阳身边。尽管他只是安府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子。说他妖言惑主,随后不少大臣污蔑安益是安尚侯安插在藜阳王身边的细作。此事一经传开,众口一词,皆让藜阳王将细作捉拿祭旗,以凝军心。
藜阳王大怒,说这些人痴心妄想。可藜阳不同意,援军便不出兵。
亥时的天早已暗了下来,安益吩咐宫人们在后院的石桌上摆些酒菜,又让小秋将藜阳请来。“小秋你去将王上请来,说,本君不忍王上如此辛劳,若王上此时恰有闲暇时间,本君愿意同王上饮酒赏花。”小秋离开刚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跟在藜阳身后,小秋瞧见自家主子已将周边的下人打发了下去,自己也有点眼力见儿的告退了。
两人伴着月色聊得开心,正交谈之际,两只浅蓝色的蝴蝶踏着微醺的酒气在空中起舞,。安益起身,跟这两只玩的正酣的蝴蝶悄声走到石榴树前,五月榴火,一树的石榴花开得正旺,两只蝴蝶为一片火红添了点俏皮的蓝。藜阳看着自家贵君的背影,不止一次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儿,就是把这天仙似的人拐回来当贵君,可一想到那些无能之辈,妄想将自己心尖上的人祭旗,又觉得自己没法给他一个安宁的家,暗自恼火。藜阳王走到安益身后,将抬头看花的人搂入自己怀中,下巴抵着他的肩,偏头亲吻着怀里人的侧脸。
夜过了一半,藜阳心中有事,喝的多了些,安益心知藜阳心中有事便没喝多少。于是,藜阳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香,安益便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轻盖在他身上。正准备唤小秋过来将黎阳扶到殿内,可刚转身,一道剑光闪过。
殿中有刺客。安益未拿佩剑,左右扫视了一番,将黎阳靠在一边石椅上的剑拔出,很快陷入一场对战。刺客仅有一个,可功夫不低,且一招一式均是要至安益于死地。安益毕竟是安府的人,安府辈出武将,无论嫡庶皆自幼习武。所以,安益年纪虽轻,天赋却极高,功夫更是深不可测,二人打了不过百余招,刺客渐落下风,而后被安益制服在地。安益刚想逼问的刺客是何人所派,可就在这时,院门口响起一阵笑声。
“呵呵,贵君果然好身手啊!”
来人是丞相,丞相以年过半百,思想老旧的很,从刚开始知道藜阳要将一个男子纳为贵君时,他是第一个反对的。可耐不住藜阳的坚持,因此自从安益进了宫,丞相便三天两头的找他麻烦,时间一长却也消停了,没想到这一回……
安益看到小秋被丞相身后的侍从反剪着手带进来,嘴里还塞着一团白布,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刺客,心下已了然,收了剑。那刺客起身,向丞相行礼后,飞身离去。
“不知丞相,这是何意?”
“何意?贵君,安尚侯谋反,按例应在出兵前,先将一同氏之人捉来祭旗以凝军心。可如今,王上执意不从,导致军心不稳,大军无法开拔。贵君您是不是应该为了王上着想……”
话至此,再傻的人,也明了了这番话的用意。石榴花随风飘下零散几个,似在挽留。安益站在原地手一松,藜阳的剑跌在地上,四周静的只剩风声和虫鸣。安益转过身朝着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香的藜阳走去,抬手想要再抱一下他爱的那个人,可手却停在了半空,微颤了一又收了回来,转而跪倒在地,那人行了稽首之礼,
“王上,臣......告退!”
行了大礼,安益便快速起身随丞相离开了,路过小秋时,小秋两眼通红,使劲摇着头,安益让丞放了小秋,让小秋照顾好藜阳。
小秋本想去拦着自家主子,可刚走到门口,就被看守的士兵推了回去。小秋着急,怕丞相他们会对安益做什么,可眼下王上又不醒,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过了两个时辰,寅时刚到,殿门口的临时军营里传来了一阵阵不明亮的号角声,小秋一听,瞬间白了脸,眼泪夺眶而出,又哭又喊的想要冲到外面去。这号角声,是大军开拔前祭祀的声音。这时,小秋也顾不上旁的什么,见闯不出去,遂转身拿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朝榻上的藜阳王泼去,藜阳惊醒看着地上正跪着的小秋问:
“你哭什么”
藜阳赶到祭坛时,祭司已经燃了火把,准备朝被绑在木架上的安益扔去。藜阳见状,飞身挡在安益前面:
“本王看,谁敢!”
安益这会儿虚弱的很,丞相以他功夫高为由,将他绑上架后,派人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在场的士兵见状皆一片哗然。丞相见状,朝藜阳行礼道:
“王上,时辰快到了,您看……”
“闭嘴!”
“王上...你怎么来了?”
这话是安益说的,藜阳听见安益的声音,转过身,愣愣的看着安益。
“阿益,你,别急,我给你解开。”
说罢,藜阳挥剑将这两指粗的绳子砍断,安益没了绳子的支撑,虚晃着身子软软得滑落在地,靠在藜阳怀里。藜阳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伸手将插在安益丹田处的银针先行拔出,而后是其余四处穴位。安益紧抿着唇,惨白的脸上全是冷汗,丞相看着藜阳,说:
“王上,此事不可再拖,安尚那厮现已追至疚山,不出两日便会攻上行宫,而此时我军军心不稳,老臣恳请王上早做决定!”
藜阳无视掉丞相的话,将安益打横抱起,走下祭坛,头也不回的往寝宫走去。祭司看着那二人的背影,一时也没了法,“丞相,这……”“罢了,此事择时,再办!”“是。”
寝宫门口,小秋已经等在那儿了,见自家主子被一脸严肃的藜阳抱回来,还惨白着脸,心下一紧,“王上,贵君他……”“去请医丞。”“是。”小秋得了令,赶忙去请医丞。安益此时也已清醒了不少,恢复了点儿力气,看着一脸担忧的藜阳,笑着说:
“王上,你且将我放下来吧,我已经好多了。,”
藜阳将安益抱进寝宫,放到榻上,刚想给他盖上被子,安益却做了起来。
“王上,我想先沐浴,您去将放在后院新制的猪苓取来好不好”
藜阳有些担心安益,可看到那人在笑,脸色也确实不似方才那般惨白,只得叹了口气,应了下来。进来时,寝宫里的侍从们都被安益打发了下去。
“罢了,我去取,你得好好休息,听到没?”
安益脸上一只挂着笑,“是。”
藜阳刚走出去没几步,只听见身后“砰”的一声,然后是门闩被插上的声音——殿门被关上了……
“阿益!”
安益靠着门,腿灌了铅似的发软,缓缓的坐在了地上,门外是藜阳猛烈的拍门声。
拍门声唤来了去叫医丞的小秋,唤来了就跟在不远处的丞相,唤来了那些将领,唤来了一些无名的小兵……
“阿益,你出来好不好?你把门打开好不好?”藜阳猛拍着殿门,可话却说的异常的温柔,安益平静的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房梁上精致的龙凤浮雕,忽的笑了。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留给门外所有人一个绝决的背影。
“安益!”
那背影被这一声喊叫震的微顿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悄声说到:
“王上,漫山的石榴花开得正艳,阿益就着这景,再为王上舞一次剑可好?”
这话声音极小,不过在场的人却都的听见,一片噪杂瞬间化为一场寂静。藜阳不拍门了,只静静的看着门里一身白衣的人,手持当年自已赠于那人的佩剑,转过身,面向自己,脸上带着笑。剑指轻抚过剑身……
一起,剑出鞘,盼王上忘旧人可笑对天下,一盏灯落……
二点,穿苍额,盼王上勿暴可笑颜臣和,两盏灯落……
三划,冲霄汉,盼王上亲贤可兴隆万世,三盏灯落……
四抹,翻天桥,盼王上勿念可一心为国,四盏灯落......
“阿益!你停下来!”藜阳看着安益舞起的一招一势,每挽一个剑花便会挑掉一盏蜡灯,蜡油溅在四周的红白帐子上,遇火即起,火势渐长。藜阳反应过来安益想要做什么后,刚想冲进去,便被两个冲上来的将领拉到了离殿门三丈远的地方。正舞剑的安益手上动作一顿,朝殿门望了一眼,见藜阳被拉到安全的地方后,才开始继续舞剑……
五刺,尚单边,愿王上体健能具踏江河,五盏灯落...
六沉,和云势,愿王上社稷平亦民生安和,十盒灯落......
七挑,挽金花,愿王上百年仍可盛世繁华,十五盏灯落...
八落,莫栖和,愿上上余生...可永享喜乐,二十盏灯落……
火势已大,安益的一起一落都带着烟尘四绕。一套剑法,在烈火的陪衬中舞毕,收势。安益扔下已经微热的剑,往殿门走去,想伸手去扶那个藜阳方才拍过的门,可刚碰住,手便被门下的火气烫的一颤缩了回去,只得退回原地,身后是一片火海...…
你看这扇门,硬生生被烧成了一条阴阳道。门外的人无法进来,门里的人不能出去.........
安益朝着藜阳笑,用微哽的声音说到:
”王上,安益这一去,便是生死不复相见了,日后,没有安益的陪伴,您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安益这一辈子,能遇上王上这般好的人,真的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王上,你别哭了,好不好?”
殿四周已被木头焚烧的“噼啪”声包了个满怀,浓烟已经将这宫殿缠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安益感觉身边全是震得让人发昏的爆裂声,呼吸时也全部是呛人的烟气,他看到门外的藜阳在说话,可说了什么,他已是听不到了,只顾自的说着
“臣在此,最后一次拜别王上!”
说罢,藜阳拜了长揖,起身后,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最后一眼,再看…最后一眼,转身,朝后头火海走去......
藜阳已经忘了挣扎,他看到安益在朝他笑,在说话,可他听不清。便忙抓过身边的一个将领,指着门里的安益,“他在说什么!你听到了没!阿益在说什么!"藜阳此时双眼通红,抓着将领的手在颤,“臣,不知……”就在这时,藜阳看到安益朝他作辑,然后转身朝那片骇人的火海走去。他怕了,他真的怕了,松开手想朝那扇门扑去,可没走几步,就被那两人拽住了,“王上,火势太大,您去太危险了!”藜阳看着安益消失在那里,可自己又无法去救他,甚至连安益说了什么都听不见,正欲再向前冲,只听见“轰”的一声,整个宫殿塌倒在地,那门被拦腰折了个尽。那美好的人,再也不会从那里走出来了……
“阿益——”
丞相看着烧的正旺的废墟,听到藜阳那一声悲痛欲绝的“阿益”,心中只感觉一阵阵的疼,他没有想到,那人竟会做了这样的选择。
“臣,恭送贵君!”丞相对着那火海一拜,“臣——,恭送贵君——”而后是在场的所有人。
小秋跪在地上,恨着自己为什么那般听主子的话,他若是闯进去将主子拉出来,就好了。尽管主子曾下了死令不准他靠近……
火烧了一天一夜,藜阳在地上瘫坐了一天一夜,小秋在这儿跪了一天一夜。火小了,一场雨后,便灭了,只留下了一堆焦黑的木头,还有那堆木头下,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
“你看,这火,连着四周的一切,烧了个彻彻底底......一丁点儿......都不给本王留……”
丞相已经整好军队,藜阳缓步走到军前,一句话未说。这时,小秋跑了过来,满是伤痕的手上捧着一支血玉发簪,笑着说,那出他找主子时,在殿门那处找见的,藜阳接过发簪,紧握在手中,再抬起头时,已又是那杀伐果断的王了。
藜阳十九年
安尚侯谋反一事被平,藜阳王用一周时间将榴子壑行宫废墟清除,未找到安益贵君的遗体,军中的士兵皆传,贵君那般好,定是去天上做了仙人。
藜阳二十二年
原行宫旧地,一行宫又起,与前者无二。小秋自请守在现行宫内。
藜阳二十四年
藜阳自梦中惊醒,手握簪而泣,梦中安益徐步前来,莞尔曰:“吾存于中原寸土之上,王之山河万世,便乃吾之笑靥如花。”
藜阳六十七年
榴子壑漫山榴花再现,五月榴火,藜阳久病不治,于行宫病逝,享年七十九岁,举国皆哀,百姓自发为其披麻戴孝三年。藜阳之尸身被火化,撒于榴子壑。
次年四月,一儒生赴京赶考,途经榴子壑,见各舍皆挂白灯,心奇之,便问村口一秋姓老伯,老伯以回忆答之,儒生听后大哀,道:竟不曾想,世间有如此之事,乃挥剑将其刻于殿前岩石之上,后为史官,作《石刻传》一书,署名何佚。
……
我坐在石桌前,听着安益的讲述,仿佛置身于那些沉封了近一千年的情境中。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人,不知该怎样形容。他说这些事的时候,平静的,像在说着一个别处听来的评书段子,仿佛自己并不是那段历史的亲身经历者。
我愣在那里,愣了一夜的时间,忧然觉的,安益一千年的等待,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他“山河万世”,他“笑禽如花”的承诺。在这不断轮回的世间,一切都在变,有没变的,只有一座宫殿、一棵石榴树,一个硬生生熬着时间的游魂。
我似乎知道他无法进入轮回的原因了,一为不想,另一,为不能……
第二天夜里,我依旧很早的等在那棵石榴树下,静静的看着树上已经变大的花苞,再过半月,就是花期了。
十一点刚过,树上的花苞陆续开了花,慢慢的,便是一树的鲜红。在花开到最艳的时候,安益来了,不同的是,他那如瀑的黑发变成了银白,他的手上,是一支血红的发簪,走到我面前,将发簪递与我,我下意识去接,奇怪的是,我接到了。
“何公子,我的时间到了,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我帮你!”
“请你将这簪子,交到这一世的王上手中。”他轻笑出声,仿佛是在嘲讽自己不切合实际的请求。
“这....我尽力!”
“多谢,若找不到,便随公子处理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
我这话刚说完,安益的身子开始越发的透明,我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要走了。他笑了笑,朝我作揖,“安益在此,多谢何大人。”话音刚落,一阵风刮过,那人便化作飞灰,不见了踪迹……
我拿着手上的发簪,走出了这座让我永生难忘的宫殿。站在宫殿前的石碑旁,看着远方的山影,近处的虫鸣,天上的月亮向大地施舍着自己的余光。
早上八点多,有村民敲响了我屋子的门,我本就一夜没睡,起床开门。那村民说,今儿早上奇怪的很,石榴花都开花了,明明还不到花期。我一听,只以为是安益回来了,便叫那村民带我去,我二人跑至殿门口,眼前的景儿,足够震撼。
宫殿在山上,向下望去,漫山遍野的石榴花开的格外的艳。是在为那人送行吗?这想法直叫我的心里沉重的很。
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小何?”我转身,看到年迈的组长正对着我笑,我心下一沉,抱住眼前这个和蔼的老人,鸣咽出声。组长轻拍着我的背,“孩子,没事了,没事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此事一过,我便在工作之余,多了一件事。
我得帮那个永远消逝在世间的人,找到他心中思念的他,哪怕那只是个不切合实际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