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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夏天的日头不很毒辣,清凌凌地透过矮窗,打在午憩的猫儿身上,衬得皮毛柔软温暖。这时候府上的窗子全换成了烟霞色的碧纱,凉快又透气,就是晌午时候的日头照进来太亮堂,叫人烦闷。

      门帘旁边挂着的笼子里一只蓝尾巴雀儿睁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歪脑袋盯着倚在窗子下的姑娘,叫唤个不停。

      琬琰被吵得有些心烦意乱,干脆搁了笔去抱猫儿。

      “二爷可真是的,买了这么只小东西,一天到晚叫个没完。”丹朱一边收拾案上的纸笔,一边笑道。

      “赶明儿就给他送回去,免得叫将军扑了。”

      琬琰蹙了蹙眉,摸着膝上的懒猫儿,望了一眼上蹿下跳的雀儿,一双杏核眼水波流转,似嗔似恼。

      怀里的猫儿像是听见自个的名字,伸了个懒腰,“喵”的一声跳下地。

      “将军是不是又胖了些,看着肚子都圆了。”丹朱打起门帘子放将军出去。

      这猫儿是院子里的霸王,每日挺着个将军肚去扑鸟逗狗的,仗着是大小姐院子里的小主子为所欲为,倒也没人敢管它,反倒很得老夫人的心。

      “听泓涧说,毛色橘色的猫儿好似是要更胖圆些的。”

      琬琰侧目,细细看了将军胖滚滚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头,莞尔一笑。

      “可也没有似他这般的,莫说奴才抱着都嫌累,怕不是翻了年要压塌炕。”丹朱在一边掩面笑起来。

      “格格,三槐堂的桂嬷嬷来请,说是宫下了帖子请主子进宫。”

      莲青打了帘子进来,急匆匆地行了个礼。

      琬琰微微讶异,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宫里就差人来了。

      “莲青,你去回了桂嬷嬷话,我一会儿就来。”

      桂嬷嬷是跟着老夫人从郡王府嫁过来的,这么多年在府中操持,能劳动她来这么一趟想必也是大事。

      琬琰就这么想着,稍稍理了妆便往三槐堂去。

      约摸是荣安公主来寻她作伴吧,琬琰倒也不很慌张。论起来她是荣安小时候的伴读,即便现在不住在宫里,两个人的交情也很不错,时不时的叫人来请。

      那时候入宫只有五六岁,远的事情琬琰是记不太清了,可要说起来也不是全然忘了的。

      比方说荣安的同胞兄长,若说泓涧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这位就是烤蛐蛐儿能把养心殿屋顶给燎了的狠角色。

      同样都是垫窝儿的老幺,显然伊尔根觉罗氏的阿哥更有肃慎人的马上风范。

      琬琰那时候就是个面团一样软乎乎的小人儿,每逢荣安和吵架必然去拉架。其实这也不是琬琰的本心,照她的想法是能躲则躲,绝不掺和。

      奈何泓涧是六阿哥的哈哈珠子,总不能叫荣安把他的小辫子薅完吧,本来就已经够讨人嫌了,辫子薅没了还有姑娘看得上他吗?(私设,肃慎人留辫子,参考阿苏勒)

      这么一想可见琬琰是个事事周全的聪明孩子,可惜她这边想得周到,六阿哥却是个不讲武德的货色。你能想到的虫子就没有他抓不到的,从春天的吊死鬼到冬天的臭屁虫,琬琰在自个儿的书桌里见过不少。

      原本姑娘家都有这么些忌讳,比方说有的人不能喝奶,有的人怕见血,琬琰正正好怕虫子。

      现下想起来自个的惨淡时光仍觉牙酸,想来恶人自有恶人磨,还好自己十二岁就出了宫,这么个祸害也早就出京戍关去了。

      琬琰就这么在心里想着小时候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冷不丁地想起来这位爷十四岁出京时叫小太监给带的话。

      “给爷等着。”

      这话多狠,琬琰希望这位爷永远别回来了。

      三槐堂离琬琰的院子不远,不过一刻钟的脚程。堂前早有人等候,通传了一声便领着琬琰进去。

      老夫人这会儿倚在红酸枝的曲搭脑靠背椅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扶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琬琰一迈进门槛就看见泓涧耷拉着脑袋给她使眼色,阿玛额娘也在一边侍立。
      这是个什么阵仗,琬琰一时也有些懵圈了。

      “给太太请安,阿玛额娘请安。”琬琰不动声色地蹲安,接了桂嬷嬷地活计递了盏茶到老夫人跟前。

      琬琰一向是个泥水性子,这点跟魏公爷倒很像,倒不是说这不好。单说八个辅政大臣就他一个脑袋瓜子还没搬家,你也不能不说一句十分的好。

      老夫人拍拍琬琰的手没接,和声说:“周福海晌午来传旨,单要你一个去慈宁宫陪太后说话,你可瞧出个什么章程了。”

      琬琰这下明白了,虽说她额娘时常念叨她是个驴脑子不会转弯,但遇见了大事她还是拎得清楚。

      荣安养在太后膝下,可是能劳动慈宁宫的大总管来传旨,这事儿就不简单。

      “你小时候在荣安身边做伴读倒没什么,过了十二岁你阿玛也使了力叫你请病早早的回来。可单说你阿玛……这个档口就没这么简单。”

      老夫人想到这儿脸色便不太好,连连咳嗽看着琬琰。

      “琬丫头翻了年就该十七了吧。”

      多好的姑娘啊,身条和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就填了这个窟窿呢,要说紫禁城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这不是糟蹋人吗。

      福晋叹口气,过来给老夫人顺顺气,“这事儿倒也说不准,皇后还在长春宫里头待着呢。再说了,琬丫头那时候请的病,宫里头多少也有个顾虑。”

      琬琰十二岁时先帝就病得有进气没出气,家里打点了关系,给托了个气血不足的虚症。也是刚巧琬琰出生时就是不足月,这话也算圆的过去。

      当时宫里头一派兵荒马乱,谁会计较这些,倒也把两个孩子给接回来了。

      福晋和魏公爷没求孩子能有多出息,能求个顺遂平安就好。觉尔察家的老祖宗有从龙之功,魏国公又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人做到这份上就该知足,该有的门第与富贵都有了,还求什么呢?

      觉尔察家往上数三代倒也是出过皇贵妃的,烈火烹油,泼天的富贵。可惜一辈子耗在宫里头也没个半子一女,早早地病死了。

      天家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做阿玛额娘的递了牌子也见不到最后一面,完了还得叩谢天恩,说起来实在不是人干的事。

      “爷,你说是不是?”福晋转头去问魏公爷,希望他给拿个主意。

      “宫里头要人也总该叫人查查,琬丫头
      这事儿当时还是慈宁宫的人办的,太后哪能不知道。”

      额尔图在一边沉思了半晌,这下倒也没琢磨出什么,“咱还是走一步看一步,万事都还得乾清宫那位拿主意,明儿叫泓涧打听打听。咱们在这儿瞎琢磨不是个事儿。”

      额尔图没说出口的就是人家压根觉得这事儿是个好事儿,还不用他们费劲折腾。不然那位皇贵妃姑奶奶,凭着这么多年的恩宠哪能没个一子半女。

      这话魏公爷就打算烂在肚子里,不说这事说出来吓坏了福晋,真要下了旨还能抗旨不遵不成。额尔图多年周旋官场不倒,靠的就是这一肚子的烂货,多听少说和稀泥,刀切豆腐八面光,这都是保命的本事。

      泓涧原本还耷拉着脑袋,这么一听精神了。

      “欸,明儿我上值就去周德海干儿子哪儿透透口风。”

      可泓涧是个不安分的,这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冲着福晋说,“要不干脆赶紧给大姐定个亲事算了,宫里头哪有跟臣子抢亲的道理。”

      “要说咱胡同口的钮钴禄家就挺好啊,虽说不是黄带子,可他家的大爷翻了年就是头等侍卫,还从来不跟咱斗蛐蛐,一下值就回家。”

      “你也知道斗蛐蛐儿不好,我看你就是找剋。”魏公爷这下狠狠地拍了这玩意儿的后脑勺。

      “莫说皇帝有没有这心思,宫里头要人哪里还讲规矩,我看你这个狗脑子是埋在马粪里头泡久了,一脑子马粪。”

      额尔图悠悠地叹口气,把手里的手串一甩。家里的小儿子就是个混世魔王,但愿别在御前跌了跟头,回头全家菜市口剁了死得整整齐齐。

      “先偷偷预备着吧,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出岔子,田庄土地什么的也都换成银票,宫里头万事没有银子好使。只是万万别叫人知道,这事儿宫里头也没有下旨,回头叫人知道了说咱们揣测圣意。”

      额尔图想了一会说道。

      福晋虽说心里头打鼓,可也露出个笑来,“ 爷放心,莫说这事儿还没个定数,咱好好地安排着总也不会错。”

      琬琰站在一边理了理这事儿,也觉得实在是风声鹤唳了些。“阿玛放心罢,说不准太后一瞧还看不上我呢。”

      琬琰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有些事瞎琢磨也琢磨不出来就算了,倒不如吃两个奶饽饽垫补垫补。

      人活一世有的吃就不错了,想的多了反倒不美。

      这下堂里的氛围倒也松了口气,福晋随意说了些泓涧的狗屁倒灶的事情就散了,倒是泓涧明儿还得被罚着去阿玛那儿抄书。

      出了垂花门泓涧就一改被罚的愁眉苦脸,笑嘻嘻地凑到琬琰身边说,“要是太后没瞧上你,我就跟钮钴禄家的大爷透透气去?虽说人家不是黄带子,可长得也是一等一的俊,不比万岁爷差。”

      伊尔根觉罗氏出美人,太后又是博尔济奇特的美女,万岁爷与礼亲王的容貌自然也不会差到那里去。可把皇帝和臣子相比,还是太不恭敬。

      琬琰本想说一说这个狗脑子,一转头看见一张怪脸,憋不住还是扑哧一声笑了。

      “别做怪脸,好端端的脸皮子没得糟蹋了。”

      琬琰其实也明白,到底是一母同胞,那里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你就看人家的脸皮长得好不好罢,我
      还不知道你。”

      这时候天也擦黑了,两个人再聊下去也不合适,也就各自散了。

      回到小院里头,琬琰才觉得肚内空空。
      好在饭菜都在灶上温着也不打紧,热一热就能吃。

      琬琰是不足月生下来的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指甲都没有长好。

      约摸是胎里不足,夏日里苦夏得厉害,莫说吃不下饭,时不时就要中暑,就算是屋子里搁了冰也不当事。

      好在琬琰挑食归挑食,也能给小厨房拿个章程出来。若说最为难厨子的莫过于主子不发话,下头的人就更难做。

      “今儿的果茶好,可惜没镇过少了些滋味。”

      琬琰咂摸了一会,颇为惋惜,干脆就着灯赏玩起小巧玲珑的茶碗来。

      茶碗是泓涧打琉璃厂淘换来的,虽说不比官窑精细,可上头的蚂蚱知了倒是很有一番趣味。琬琰就很欢喜这些烟火气的东西,人本来就是一样吃饭睡觉的,分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格格还是少吃些冰镇的,伤脾胃不说,回头更教人苦夏了。”丹朱在一边打着扇子,絮絮叨叨地念着。

      琬琰不在意地笑说:“夏日里不吃冰还过什么日子,总归我不多吃就好。”

      “哎呀呀,你怎么比额娘还要啰嗦,莫不是要当教习嬷嬷去。”琬琰眯着眼睛打趣道。

      这时候丹朱就看见灯火下的一张美人脸霎时间灵动起来,心里头暗叹。

      论起来琬琰倒不是她那位皇贵妃姑奶奶一般的绝色美人,可单看着叫人打心底里的舒坦,这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琬琰长着一张雪白的面皮,粉融融的好似凝固的老酸奶一般,面皮上头是点漆似的两丸眼珠,滟滟的浮光掠影就映在杏核眼上。远山雾罩的淡眉在错落的光影下勾连起来,昏黄的羊角灯打在侧颜上便有温文韵致的起伏。乌鸦鸦的鬓发堆云在上,被一只珠泽玉色的腕子撑着,显出几分海棠春睡的娇憨意味。

      可丹朱是知道她家格格一张温软面皮下的性子的,比起这张沾染烟火气的脸,琬琰有时候更像出家的和尚,大约还是后山扫地的僧人。

      有时候你看她好似迟钝出世的稚子,实则是个入世多年的高手,样样事情都看得通透明白。

      只她不说罢了。

      夏日里天黑得快,待沐浴净面完,琬琰就看着话本子睡着了。

      事到临头能睡着也是一种本事,琬琰就是这么个滚滚红尘中的一枝奇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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