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46亿年》远游渡

3、第三年

　　第三年

　　沈天择感觉此刻仿佛置身一个虚无的空间，周围是一片黑暗，连意识都开始溃散，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快遗忘了，懵懂之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周身一成不变的黑暗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他开始追着这道光不停的奔跑着，即便是筋疲力尽也不敢怠慢。
　　这是梦吗？
　　“也差不多可以醒过来了吧。”说话的是个声音非常好听的女音，有点像他的姐姐。
　　姐姐？沈天择愣住。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何人，明明只是两片薄薄的眼皮，此刻却重愈千斤。
　　醒过来，他必须醒过来，姐姐，还有他那刚出生的侄子！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们，现在外面很危险，要他们赶紧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眼前一片冰冷的白色，就像医院里见过的一样，他动了动手指，想爬起来，却使不出一丝力气，浑身酸软，甚至后颈还带着无法言喻的剧痛。
　　他还活着？从飞机上一头栽进喜马拉雅山脉，居然还活着？更不用说他身上感染了那可怕的病毒……他这是被人救了吗？
　　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五个年轻男女，沈天择想张口说些什么，喉间一阵干涩，发不出一丝声音。
　　“居然真醒了啊？”徐娇娇盯着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带着说不出来的惊讶。
　　陶鑫伸出手像是抖小孩一样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出意外的，看到了男人带着困惑的眼神，他喃喃道：“居然醒的这么快，队长居然还有人性……”
　　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当事人还在他旁边，陶鑫僵着脖子往后看，露出了一个极为尴尬的笑容，“队长，我没别的意思……”
　　“你们……是什么人？”沈天择声音嘶哑，也许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音调都变了，他想从手术台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得脖子四肢都被死死地固定住了。
　　“天呐！他居然会说话！”徐娇娇眼前一亮，想要尖叫的心情几乎按耐不住，如果源千雅不在场，她绝对会毫无形象的大声喊出来。
　　沈天择一瞬间的无言以对，他总觉得这群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听到这女人的话的时候，算是明白了，这哪是看人的眼神啊，分明是看动物园里的大熊猫！
　　源千雅用钢笔敲打在手术台上，陷入了沉思，大脑没有损伤吗，瞳孔并未出现过激反应，智商什么他就不奢求了，就不知道记忆还在不在线了。
　　“关于过去的事，你还记得多少？”源千雅问道。
　　沈天择一脸警惕，尝试着挣扎了一下，被捆死在手术台上的四肢完全不能行动，他可能落入了一个犯罪团伙的手里了，他们想做什么？他不过是个侦察兵，知道的信息有限，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不说是吗？”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像会好好配合，源千雅有些懊恼，先前那刀应该再重一点才对。
　　“你现在在太阴中转站，好了，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太阴中转站？这是什么鬼地方？”沈天择有些懵，这犯罪团伙窝藏在快递公司吗？
　　源千雅一脸冷漠，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还是直接让这试验品认清楚现实比较好，虽然有无数种办法让这人屈服，不过，麻烦，还是少点好。二话不说解开手术台上的束缚，几乎是半拖着把沈天择带出了太阴中转站。
　　“等会等会，你别拉我，我自己走，就算是俘虏也是有人权的好吗！”沈天择嚷嚷道，死死地拍打着源千雅的手腕，可无论他怎么用力，这只手依旧死死地拽着他得衣领，这就很过分了，一个成年男子被一个文弱书生拖在地上走，面子上不会很好看的。
　　源千雅哪里会管他怎么想，冷声道：“你不是俘虏，实验品没有人权。”
　　他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人权，那是给有实力的人的。
　　沈天择心中一紧，这犯罪团伙该不会是走私人体器官的吧？
　　月球不似地球，单单就温差而言，就足够让人体会到冰火两重天，源千雅等人是进化过的新人类，就算是在真空中也能存活一段时间，比较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个实验品没有任何排斥反应，他的身体强度居然也达到了这种水平，这就让他很是惊讶了。
　　刚出中转站，沈天择就被源千雅扔在了地上，他想问候这个人全家，看到周围一边荒芜的环形山的时候，沈天择愣住了。
　　这里是……
　　周围是一片荒凉的沙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凹坑，头顶是广袤的苍穹，无数颗星星点缀其间，或明或暗，若隐若现，交相辉映，如一粒粒珍珠，一颗颗金沙，洒在天际，甚至能看到一两颗流星，沈天择从未见过如此清晰的夜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地球，周围的云层缭绕，墨绿色的森林，深蓝色的海洋，甚至还能看到陆地的边缘线。
　　仰观宇宙之浩大，寄蜉蝣于天地。
　　用言语已经无法形容沈天择内心的震撼，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就这么呈现在他眼前，他想伸手去触摸，却什么都摸不到。
　　“我……这是在哪里？”沈天择的声音在发抖。
　　“太阴中转站。”源千雅再次回答道。
　　“这里……是月球啊……”沈天择想笑，却笑不出来，很多年前，他也和无数的孩子一样，想着有朝一日也能飞上太空，但是现在，他没有一丝喜悦，内心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源千雅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们在地球的古亚洲喜马拉雅山脉上发现了生命波动，把你带到了这里。”源千雅在钢笔上摁了一下，一道红色的光线从笔尖射出，他朝着地球的某个地方指去，不偏不倚正好是捡到沈天择的地方。
　　沈天择望着那颗陌生而又熟悉的美丽星球，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了。
　　“我叫沈天择，往返于华夏和尼泊尔的国界线上的一名侦察兵。”沈天择眼神黯然，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经历。
　　那日，在返回部队的时候，他的战友突然双眼通红，几乎是发疯一样的朝他扑了过来。让他想到了近日报道的传染性狂犬病毒。
　　“走！”战友一把打开机舱门，将毫无防备的他从万丈高空推下，朝他大喊道：“沈天择，活下去！”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那漫天飞雪，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那不是狂犬病毒，是一种会迅速破坏身体机构的丧尸病毒，感染上的人会迅速脑死亡，身体逐渐变成行尸走肉。”源千雅说道。
　　“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吗？”沈天择攥紧着拳头，他十七岁入伍，部队里生活了六年，就算没正式读过大学，他也是知道在没有任何机器的加持下，普通人绝对不可能在月球上生存。
　　隐约间，沈天择觉得，他可能跨越了很久很久的时光。
　　“如果时间上没有误差的话，丧尸病毒第一次出现的时间距离现在，有六百七十一年。”源千雅的语气十分平静，几乎是接近无情的冷漠。
　　六百七十一年!
　　他的亲人，他的战友，他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国家，甚至那个还没来得及表明心意的姑娘，什么都不剩了！沈天择无力的跪在了地上，抱着头发出近乎绝望的哀鸣，响彻整个太阴中转站。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冲着源千雅质问道。
　　对于他的举止，源千雅七分不解中又带着三分漠然，他皱眉问道：“活着不好吗？”
　　新时代的人类生存不易，他不理解沈天择这句话的意思。
　　沈天择吼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沈天择说：“我宁愿死在那雪山之下，长眠在那片生我养我的故土上，身边葬着我的战友，我的亲人，而不是在这六百年后苟且偷生！”
　　如果怕死，他就不会入伍，他就不会选择当一个侦察兵，他以为，他最差的结局不过是青山白骨，马革裹尸，现在他才知道，还有比这更残忍的结局，所有的人都不在了，他还活着。
　　可是逃过了时间的审判又能怎样呢？他过不去自己这关。
　　“你见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什么画面吗？”源千雅突然问道。
　　“什么意思？”
　　源千雅说：“第一次丧尸病毒的出现，距离最后一批人类迁离地球还有六十三年，在这六十三年中，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死去，不可估量的的文化消失，建筑，文化，甚至是语言，人类几千年创造的文明世界，所剩无几。”
　　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什么都没了。
　　世界末日。
　　沈天择望着头顶的那个蓝色星球，那云层覆盖之下，千疮百孔。
　　源千雅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要活下去，哪怕活的苟且，活的狼狈，活的象条狗，失去尊严，失去一切，我也要活下去，书中说，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我想要看看，我还没活够，我不想死。”
　　看看真正的桃花流水，白鹭青天，对于他这种超S级别的异能者而言，别说活着，能留个全尸都是一种奢侈。
　　这人的表情依旧是那么淡漠，好像在说的一切和他毫不相关，可是无端的，沈天择从中听出了遗憾和不舍。
　　“地球……回不去了吗？”沈天择喉间干涩，谁也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懊恼，他也没有看过那黄沙大漠，江南塞北，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源千雅镜片下的双眼微沉，道：“地球磁场在排斥着我们的接近，甚至机械都无法探测到地表的情况。”
　　为了生存，人类抛弃了他们的母星，所以，他们必须承担这个恶果。
　　沈天择沉默良久，开口道：“你知道野鸭吗？就是一种生活在水的鸟类，在雨过天晴的时候跟着彩霞飞在江面上，雨后的江水远远望去和天边似乎成了一片。”
　　他绞尽脑汁的用自己匮乏的语言来描述着那句诗的画面，可时间太久远了，儿时课堂上老师的声音他都忘却了。
　　源千雅沉默。
　　沈天择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我小的时候跟我爸妈去过滕王阁。”那也是他记忆里唯一一次全家一起出游。
　　“对不起，我想象不出来。”源千雅扶了扶眼镜，露出一个微不可闻的笑容，“不过，还是要说一声谢谢。”
　　他此生都无法亲眼去见证，但是通过眼前这人笨拙的言语中大约能体会到，那大概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画面吧。
　　“这六百多年，变化很大吗？”沈天择小心翼翼问道。
　　源千雅想了想，吐出四个字：“翻天覆地。”
　　不可否认，人类的创造力是无穷的，源千雅毫不怀疑，就算没有异能者的出现，人类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到如今，异能者，不过是加快了时间的进程。
　　“如果你想了解更仔细一点，我可以让徐娇娇来告诉你。”徐娇娇擅长情报收集，更重要的是，她是个女人，还是个隐性话唠，来普及一些常识问题最合适不过了。
　　“不过，”源千雅话锋一转，道：“作为珍贵的生命源，你需要配合我们的研究。”
　　沈天择点头道：“可以。”
　　虽然他有些反感作为小白鼠，但是，他也想看看，看看人类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能从那场浩劫中逃生，他要珍惜这条命，他的战友把他推出机舱的那一瞬间，他的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一个人了，就像面前这人说的一样，活的苟且，活得狼狈，活得像条狗，也要活下去。
　　“跟上。”源千雅淡淡的说道，大步流星的走回太阴中转站，顺便还给他解释了一下这个中转站的历史。
　　人类的走上太空的第一个据点。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机会能回到地球，人类还会回去吗？”
　　哪怕是有那么一丝机会，沈天择也不想放弃。
　　源千雅好像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难住了，许久都没有回答，看起来十分为难。
　　“你这问题很是尖锐啊。”不知道从何处跑出来的魏然突然插嘴道，冲着沈天择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沈天择不明，问道：“很难回答吗？”
　　“小伙子，不是很难回答，是没法回答啊！”魏然引着沈天择来到了那个放置着星空模拟台的实验室，指着最中心的蓝色星球说道：“六百多年前，地球上人口最多的时候，达到了74个亿，经历了末日浩劫，逃到了太空的，只剩下不到一个亿的人了。”
　　对于这段历史，魏然其实很不想提起，人类史上最惨淡的一次也莫过于此，无数先人的努力，才在这太空中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哪怕是有异能，依旧是举步维艰，他从骨子里敬佩那群人。
　　以骨血为他们这些后来人提供了一份栖息地。
　　魏然又在仪器上划了一下，原本篮球大小的地球迅速缩小，已经到了肉眼看不清的程度，与此同时，满室星光。
　　“这是六百多年后，所部署了人类生活痕迹的星球，从太阳系，到银河系，再到外银河系，有着九个星系，三千多个适居星球，一千两百亿人口，你觉得地球还能住得下吗？”魏然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而且这一千两百亿人……又有几个能活得长的？
　　源千雅道：“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回去，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
　　他停顿了两秒又补充道：“不惜一切代价。”
　　沈天择内心隐隐觉得，这六百年后的世界，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你知道太阴中转站被废弃的原因吗？”魏然笑得意味深长。
　　沈天择轻轻点头，他想他知道的，源千雅跟他说过，这个中转站是华夏后人建立的，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回地球，于是他们在距离地球最近的月球上驻扎着，几代人的努力都无法实现这个目标，在绝望中，他们选择了离去。
　　“但是，回到地球上这个信念，人类从未放弃过。”魏然说，“先辈们未能完成的课题，不见得我们做不到，我们解不开，还会有更多的人继续。”
　　江河流转，光阴百代，唯有此心，从不曾变。
　　“而你，是六百年来第一个从地球上发现的幸存者。”源千雅补充道。
　　“我会配合你们的。”沈天择觉得心里有些哽。
　　魏然点头道：“那么，请允许我为你介绍一下，我是魏然，这是我们第五星系总研究所特别行动小组队长源千雅，那边是我们的情报员徐娇娇和她的弟弟徐向海，还有陶鑫。”
　　“我，沈天择。”虽然听不懂到底是什么，他冲着魏然扬起一个极为自信的微笑：“来自地球，21世纪的华夏人。”
　　如果有一天，你醒过来，发现你的亲人，你的国家，甚至生你养你的地球都不在了，你会如何？
　　沈天择想，他应该好好活着，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还记得那些人曾经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