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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赵钦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阳光从没完全铺整齐的窗帘缝隙中射进来,正晃在他眼睛周围,他伸出一只手去挡。

      恍恍惚惚,头痛欲裂。

      朦胧中突然想起初干这行的情景。

      那时他刚毕业,从没去过学校里的春招会、秋招会,拒绝了室友们的一同实习邀请,自信满满站到秦叔面前要求跟着干家里的生意。

      秦叔眼睛都没抬,淡淡的声音从报纸后传来,

      “你来我这儿是想正经找个工作,还是想混出个名堂。”

      他激动的不行,眼睛发亮,掷地有声,“秦叔,我想混出个名堂,我想在这北京城里做到像您一样。”

      “哦?那你可得想好了。入了我这行,可就不好干干净净地出去了。”

      那声音还是淡淡的,好似完全不把面前年轻人的豪言壮志放在心上。

      “我想好了,秦叔。您放心,我肯定给您混出个人样来!”

      “那你先去老孙那跟着打下手吧,跑跑腿,练练眼。”

      “哎!”

      赵钦转身大步离开,临出门握上门把手,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遇事别冲动,干这行,要稳。”

      赵钦回头,见秦叔仍端着报埋头看着,好似只是随意嘱咐了一句。

      赵钦却满怀热忱,又大声回了句:“哎!”

      才开门走了出去。

      典当行的老孙一身宽襟大袍,银丝边小圆眼镜,头发紧贴头皮细细梳成一绺,在后脑打了个堕着的小辫子,一看就很像掌柜。

      说话却是谈吐不俗,天南地北大事小情随口拈来,配上总是被擦得干干净净反光的镜片后的两只精明眼儿,总觉得嘴里没几句真话。

      赵钦以为这么符合掌柜气质的老孙定是个专门对古董玉石一类有研究的专家,熟悉以后才知他这一身就是电视剧看多了,偏好这么打扮。

      实际上老孙不止会看古董玉石,名包名表也不在话下。

      赵钦见过拎着两个蛇皮袋来卖名牌包的落魄富家女,好家伙两个破袋子里边倒出来三四十个包包,桌子都放不下,随便扔在沙发上。

      老孙过去三分钟不到,扔出来几个A货,嘴上不停:“这chanel的C都不够圆,还有这个,这皮子打手一摸都不对味,这个这个,五金件儿都假成这样了你还抱过来……”

      富家女气得在手机上疯狂骂代购,老孙背个手吧唧嘴:“啧啧啧,现在这手艺人儿啊,越来越不精细了,照着做个包都能做成这样,初心不再啊初心不再……”

      赵钦跟着老孙打下手打了一个月,天天净跟着喝茶水,屁都没学着。

      老孙胡噜着脑后的小辫子,挑着眼睛跟他说:“赵钦啊,你就不是靠眼睛的这块料,你心太浮,干不了这一行。”

      赵钦不信,顿顿顿喝了一碗茶水。

      老孙笑了:“你看看你,喝茶都静不下来心。你在我这儿耗着也是磨时间,你想出人头地,不用非得从练眼睛做起。”

      赵钦这才坐直,盯着老孙看。

      老孙道:“咱们当家的没儿子,还心疼女儿,将来你这个干儿子八成就是接老秦家产业的了。这老秦家的产业,可不止这几个典当行。你就是练出了几十年老掌柜的本事,还能甘心就当个掌柜?”

      赵钦不说话。

      老孙笑着继续说:“这老秦家的产业,你也不是不知道,文的不行,那你就只能走武的了。这一步步打下来的人心,那可比嘴皮子磨下来的结实。”

      当晚上老孙不知跟秦叔说了什么,第二天秦叔就把他叫到书房,上下仔细瞅了他几眼,方问道:“你想好了么?”

      赵钦抿着嘴点点头。

      秦叔就又把头掩在报纸后,道:“那你去找你王叔吧,让他带你。”

      说完又加了一句:“做事脚踏实地,别莽撞,做事之前脑子里转三圈。”

      “哎。”他觉得是之前的海口夸大了,才一个月就让人打回来,有些丢人,没再好意思多说话,应了一声连忙走了。

      知道基层先从要债做起,他特地去健身房练了一身腱子肉,结果第一次跟着出场还没等招呼两下子,就躺地上了。

      那天的太阳特别大,他躺在地上疼的起不来,一条胳膊掩在脸上,周遭的哭喊吵闹好似都远去了,就剩烈日和被烈日灼烧的他。

      阳光透过指缝,眼睛被打肿,又胀又酸,血液和各种分泌物糊成一片,阳光晃得睁不开眼,他也不想睁开。

      这么一想,都过去五年了。

      现在他早不是那个被几拳打倒在地起不来的赵钦,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北京城里道上混的谁不知道他秦家的赵钦不好惹。

      秦家的赵钦。

      呵。

      赵钦扯开嘴自嘲地笑了声,嘴唇因干裂而粘连在一起,这么一笑扯开了皮渗出几丝血来,微微刺痛。

      说是干儿子,真的把他当儿子养怎么会下放到基层从要债干起?

      五年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数不清,有几次差点被还不起债走投无路绝望的人捅了刀子。

      谁可曾心疼过他半点?

      就是他在外边为老秦家拼死拼活,他妈不还做着下人的活计伺候着这一家人?

      亲女儿大了肚子让他这个干儿子去顶包做便宜爹,如今有了更好的又想把他一脚踢开。

      方砚。

      赵钦舔了口嘴角,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化开,他猛地坐起身,右手将窗帘用力拉向一侧,阳光铺天盖地闯进来。

      他张开了双臂,闭上眼,长吸了一口气。

      待再睁开眼,便看见窗外庭院里坐在竹藤椅上晒太阳的姑娘。

      那人安谧地闭着眼,两腿在空中一荡一荡,好似永远没有什么烦心事。

      赵钦轻轻舒了那口气,几不可闻,仿佛怕打扰到远处的人儿。

      在窗前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身脏臭,转身去浴室洗漱了。

      赵钦再出来时院子里的人已经不在,只剩竹藤桌上青花瓷盘里盛着几块没吃完的糕点零食,散落在那,提醒着有人曾来过。

      男人走近,见一块只咬了一小口的杏花饼,面庞不辨喜怒。

      这大小姐性子被伺候惯了,不爱吃母亲做的杏花饼也不直说,回回只沾一小口就撇在一旁不再动。

      可怜母亲天天忙上忙下,还以为她爱吃,变着花地做糕点。

      赵钦念头只晃了一瞬,抬头看向住宅二楼那扇半开的窗,又低头看了眼表,时候不早了,该去一趟公司。

      转身去了车库。

      一阵风吹过,一片刚落的叶子打着转儿飘到竹藤桌面上,盘子里少了那块被咬过的杏花饼。

      安静的庭院,似是无人来过。

      ——

      赵钦到了公司,写字间里没几个人在忙,金融公司只要把账做明白了一切好说,并不限制上班时间。

      他曲指用关节点了点近处一个低头在电脑上忙碌的人的桌面,也不待那人抬头,道:“一会让王志斌来办公室一趟。”转身径直回了办公室。

      王志斌是王叔的儿子,王叔在外边拼搏一辈子,也算是劳苦功高,秦叔为了犒劳这帮老将,基本都默许他们送来个孩子来公司上正经的班,五险一金,样样俱全。

      这些人求的也无非就是这个,钱挣得差不多,就图个下一代安安稳稳。

      赵钦当年毕业的时候秦叔也问过他要不要干这个,他坚定地摇头,誓要做人上人。

      呸。

      什么人上人。

      现在就是熬上来了,不也在那老秦家一辈子抬不起头。

      赵钦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吐了个烟圈俯视底下的车水马龙。

      办公室并不十分豪华,十多平方的屋子,只置备了个简单的书柜、办公桌和皮沙发,打眼一瞅都看得出来不是什么好货色,外包的红漆厚厚一层,装样子的淘宝货。

      窗户也不是什么巨大的落地窗,只是个普通写字间的竖格窗,窗台沿上倒是放了个精致的釉面花纹陶瓷容器,怕是这屋子里唯一值钱的物件。

      可那唯一值点钱的物件,被当作了烟灰缸,里边已经盛了三个烟头,瓷器底儿都被烟火熏得发黑。

      秦家底下这样大大小小的金融公司不知有多少个,都隐在一幢幢写字楼里,仿佛是都一家装修公司出来的手笔,内饰能省就省,格外简约朴素。

      老秦家真正忙活的人都不长留在公司,折腾那些没有用。

      独这一个价格不菲的古董瓷器,是赵钦自己带来的,作个烟灰缸使。

      老孙当时听说他把这钧瓷碗当了烟灰缸,好一阵肉疼,指着他就骂:“你呀你呀……我就知道好玩意不能落在你手里,没个好!你也就配外边五块钱一个泥土瓦罐。”

      赵钦当时听了这话眸光一闪嘴角一勾,拿下嘴里的烟就想往手边的茶碗里弹烟灰,吓得老孙连忙把茶碗抱到怀里。

      “这可是我刚收来的茶具!”老孙两眼在镜片后边瞪得溜圆,待把茶具收到柜子里放好才转身推搡他,“滚滚滚,我怎么就当初认识了你这么个玩意,快滚。”

      “赵哥,您找我?”伴着两下敲门声,身后的声音打断了赵钦的思绪,是王志斌来了。

      赵钦颔首,眼睛看了下门,王志斌很上道地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来根烟?”赵钦递了根烟过去。

      王志斌几步走到赵钦身旁,接了烟,熟练地点燃吞云吐雾起来。

      “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儿?”赵钦看着窗外,这里商业密集,眺望不到远方,一栋楼挨着一栋楼,只在楼间的夹缝中透出天空的一点蓝。

      王志斌笑了下,饶是关紧了门也压低了声音,凑近说:“都处理好了,保管那几个四合院跑不了咱的手心。”他偏头看了眼沉默的男人,又添了几句:“另外几家的账面也做好了,我找的外省的人,漏不出消息,就等着您什么时候给个话,咱就把这事揭到明面上,保证秦爷大吃一惊。”

      赵钦这才看向身边的男人,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还沉不住气,说起这事来满脸压抑不住的兴奋。

      “好好跟着我,不会少了你的。”

      王志斌笑眯了眼,止不住地说:“那肯定那肯定。”说着还把烟灰弹在了窗台沿上。

      “怎么不用这个?”赵钦用烟点了点陶瓷碗,问道。

      “我可不敢用,这么老贵个东西。”王志斌叼着烟,低头看了一眼那物,满眼心疼与贪婪。

      “你想要,这事成了什么没有,还差这么个破瓷碗。”

      王志斌“哎”了一声,又笑眯了眼,可烟灰还是老实地弹在窗台沿上。

      赵钦也不强求,只自己往陶瓷碗里弹了弹烟灰,想到老孙,闭了闭眼。

      我可不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就是我这么个玩意,也能将这秦家掀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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