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心归楚》无朝

17、第 17 章

　　后半夜楚竹身上开始发汗，很是黏腻。他感觉自己像躺在一个蒸笼里，迫切地想逃出去，可总有一只魔爪把他试图往外伸的手摁回原处。全身都使不上力，挣扎不开，那只手握得他手腕有些发疼。
　　第二天，顾燃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喉咙干得厉害，心理斗争了两秒，强撑着起身把昨晚楚竹没喝完的半杯水喝完了。
　　“会传染的。”
　　沙哑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是不切实的颗粒感。顾燃转头看向正慢慢坐起身的楚竹。刚一瞬间他莫名其妙觉得那嗓音……还挺性感？
　　性感？他怎么会用这个词？
　　肯定是大早上的脑子不清醒。
　　顾燃摇了摇头，问靠着床的楚竹：“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楚竹睡了一晚上，睡死的那种，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空调也一直开到了后半夜，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出了一身汗。现在感觉整个人黏糊糊的，脸上烦躁的表情十分明显。
　　顾燃看他紧紧皱着眉，以为他还是不舒服，立马说：“你今天必须得去医院，快起床，我陪你去。”
　　说完就走过去拉他。
　　楚竹知道自己烧已经退了，但喉咙还痛着，发不出什么声音。对于顾燃非得拽自己起床去医院的行为，他十分非常特别一百个不情愿。他想甩开顾燃的手，奈何使不上力气，而且顾燃本来力气就大。然而事实证明，病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楚竹手上猛地一使劲，身子往边上一倒，用自己的体重将顾燃拽倒在了床上。
　　然后……双双静止。
　　楚竹的脚背隔着被子能虚虚地感觉到顾燃的，某个部位。
　　青春期少男早晨都有的正常生理现象。
　　虽然之前两人也一起睡过好几次觉，但按照楚竹正常的生物钟，总会比顾燃早起，自然就从未遇过这种尴尬的情况。
　　但现在这场面，确实尴尬得楚竹脑子瞬间清醒了。
　　“咳咳。”顾燃放开楚竹的手，撑着床狼狈地站了起来，眼神四处飘忽，“那什么，我先回去洗漱了。”
　　逃之夭夭。
　　门打开，又关上。
　　楚竹缓缓呼出一口气，结果这口气还没呼完，门突然又开了。顾燃避开他的眼神，迅速跑进来捞过搭在椅背上的羽绒服，又迅速跑了出去。
　　看着那个仓皇而逃的背影，楚竹哭笑不得地勾了勾嘴角。
　　他还是第一次见顾燃害羞，有点好笑。
　　头隐隐作痛，脑子里有根筋一跳一跳地抽。楚竹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想起昨晚昏昏沉沉入睡前，顾燃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虽然不清楚顾燃为什么那时候会想起说那件事，但无疑自己错过了一个知道原因的好时机。现在如果再提，顾燃大概率又是不会说实话的。只好先放着，等之后顾燃自己说起。
　　楚竹艰难地清了清嗓子，决定起床吃个早饭，然后去药店买点药。
　　外婆做的早餐一般都比较清淡，楚竹烧了一晚上，此刻闻到饭桌上白粥热腾腾的香气时，才发觉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楚竹盛了一大碗粥，就着小菜一口一口喝起来。生病的时候，平时觉得再好吃的东西也没有了胃口，反而简单的清粥小菜显得格外美味。
　　外婆一眼便看出他脸色不好，忙担忧地问：“小楚，是不是生病了？
　　“昨晚上有点发烧，但现在烧退了。”楚竹解释说，“等会儿我去药店买点药吃吃就行。”
　　外婆听他嗓子依然沙哑着，不太放心：“还是去医院看一下，挂个水吧。”
　　“没事的，我不太想去医院。”楚竹坚持道。
　　外公伸手用手背贴了贴楚竹额头，然后收回手，说：“确实不烧了，那就依你吧，买了药一定要记得吃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自己得多注意。”
　　“嗯，好。”楚竹乖乖点头。
　　还没吃完早餐，楚竹眼前一晃而过一个高高的身影，然后某人好整以暇地坐到了自己边上。看来之前的不好意思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一如往常，和外公外婆嬉皮笑脸。
　　“外婆，我刚才量身高，又高了两厘米。”顾燃不无得意地说。
　　“是嘛？”外婆拍了拍他的肩，“那现在多高了？”
　　“一米八了，”说完瞟了旁边的楚竹一眼，故意说，“比小楚啊，高五厘米。”
　　突然被点名的楚竹喝了一口粥，淡定道：“幼稚。”
　　“呦，我幼稚？”顾燃看着他，“看来前段时间那个说等他身高超过我就天天嘲笑我的人，今儿不在啊？”
　　“不在。”楚竹面不改色。
　　“行了行了，”外公打断他们，“要我说啊，最好你俩长一样高，免得天天争来争去。”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
　　外婆顿时笑得眼角皱纹仿佛开了花，好一会儿才说：“好好好，你们就较着劲吧啊，我到时候就看看到底谁赢了。”
　　楚竹喝完最后一口粥，说：“我吃饱了，去药店买点感冒药。”
　　“好，去吧。”
　　“我和你一起去。”顾燃跟着起身往外走。
　　待他们走远了，外婆边收拾碗筷边感慨：“感情好啊，小楚性子冷，不喜欢交朋友，有顾燃在他身边照应着，我也放心。”
　　“是啊。”外公抿了一口茶，附和道。
　　这两天温度降得很快，走在路上哈口气，都能看见白色的气团四下消散。楚竹是个很怕冷的人，一出门就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双手插在口袋里，恨不得让每寸肌肤都不接触空气。反观顾燃，羽绒服是薄款的，里面就穿了件毛衣，走在路上却格外自如。
　　“我要不要给你买个头套？”顾燃看着把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的楚竹，忍不住笑着问。
　　“闭嘴。”冷冷的回答，像迎面吹来的一阵风。
　　顾燃啧了一声：“脾气真差。”
　　楚竹也跟着啧了一声：“嘴真欠。”
　　“比不过你。”
　　“那是自然。”
　　“但比你高。”
　　“……”
　　顾燃见楚竹说不出话，露出了获胜的笑容，就跟小孩子抢着糖似的。
　　“顾燃，”楚竹从围巾里抬头，侧过脸看着他真诚发问，“你几岁了？”
　　“和你一样大啊，”顾燃狡黠地回以目光，“你说几岁？”
　　“……”
　　楚竹再次被噎住，默默又低头把脸埋到围巾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顾燃待一起，他们总能聊着聊着就往越来越幼稚的方向上跑，而且大有“你跑得快我就要比你更快”的架势。
　　“对了，”楚竹声音闷闷的，“前几天奶奶怎么去医院了？”
　　顾燃原本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几分，不过嘴上还是故作轻松道：“我奶奶身体一直不太好，前段时间老说头晕，我爸就赶紧带她去医院检查了。”
　　“检查结果呢？”
　　“还是那些老毛病。”顾燃声音低低的，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楚竹没有再接话。
　　他很少从身边这个人口中听到这种，近似于忧伤的语气。而他又是那么笨拙的一个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安慰话。
　　想着想着，楚竹甚至有些懊恼。
　　“我小学的时候，”顾燃突然开口，“应该是四年级，有天放学兴冲冲跑回家，那天我妈下班晚，还没回来，京京在楼上看动画片。本来我妈下班晚的话，我奶奶会做饭，结果我进了厨房，发现没人。我觉得很奇怪，就去她房间找她，门一打开，我人都吓没了。我奶奶就倒在地上，我拼命叫她，她都没反应。我就赶紧跑出去找隔壁叔叔阿姨，他们就把她送去了医院。”
　　楚竹嗓子有点发涩，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什么。他很能理解顾燃当时的惊慌失措与恐惧，因为他也经历过，那种一瞬间的崩塌。
　　“然后呢？”他问。
　　“然后，我奶奶就在医院住了好久，差不多，有两三个月吧。但当时我还小，我爸妈也不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病。后来幸好身体恢复得不错，就出院了。可之后每年都会因为这儿那儿的毛病去好几次医院，没办法，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跟着越来越差。”
　　楚竹沉默良久，语气有些无奈地说：“很多事情我们改变不了。”
　　“是啊，”顾燃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所以，也就趁着还能逗他们开心的时候多让他们笑笑。”
　　“嗯。”楚竹说，“你已经……”
　　“药店到了。”顾燃抬了抬下巴，提醒楚竹。
　　楚竹看了看左前方的店铺，只好把未说完的后半句话默默咽回，伸手推门和顾燃一起进了店。
　　日子吧，无聊的时候过得如一潭死水般，但凡有点盼头，就跟拉了进度条似的。很快，为期半个月的寒假匆匆到来，又匆匆结束。上学期的期末考试，顾燃成功挤进入年级前五，更加坚定了老师们对他的信心。中考的脚步越来越近，每个人脸上都多多少少有着紧张的神色，少了嬉笑打闹，多了严肃认真。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个小转角。
　　“燃哥。”赵维轩转过身叫顾燃。
　　“有事启奏。”顾燃头也不抬地说。他正在奋力做作业，现在他的时间很紧张，作业每天压下来，他只能争分夺秒挑一些尽快做完，才能挤出时间晚上和楚竹刷题。
　　赵维轩：“市一中的考试就在下礼拜天吧？”
　　顾燃：“嗯。”
　　赵维轩：“怎么样，你把握大吗？”
　　顾燃：“不知道。”
　　赵维轩闻言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能不知道呢，马上都要考了。”
　　“我说，”顾燃停了笔，抬头瞪了他一眼，“你存心来让我焦虑的吧？”
　　赵维轩赶紧赔笑：“没有没有，你肯定能进A班，妥妥的。”
　　顾燃继续动笔，叹了口气，说：“你相信你燃哥呢，是没错的，但这事儿我确实也说不准，毕竟去考的人都很牛逼。”
　　赵维轩：“也是，听茜茜说，连楚大神都每天在刷题。”
　　“你这每天茜茜长茜茜短的，该不会……”顾燃打量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哎哎哎，你想什么呢！”赵维轩胖胖的脸瞬间红了，欲盖弥彰地否认道。
　　“没什么，”顾燃低头，“反正你小子我还不知道么。”
　　赵维轩愣着，憋红了脸，没一会儿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说：“自从你上次找她说清楚后，我感觉得到她对你的心思慢慢没了。但是！她中考奔着市二中去的啊，我成绩不上不下的，万一没考上，那……”
　　“啧啧啧，”顾燃摇了摇头，“男大不中留呐。”
　　赵维轩依然一脸霜打茄子的表情。
　　“你就努把力呗，你成绩一下高一下低的，说不准中考瞎猫碰上死耗子就跟人家双宿双飞了。”
　　“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赵维轩虽然嘴硬，但显然喜上眉梢。
　　“怎么，你想认识认识他？”顾燃顺嘴问。
　　“……”
　　上课铃响了，赵维轩转回身准备上课。
　　老师在讲台上没有一丝波澜地讲着课，顾燃盯着赵维轩的后脑勺，不由得开始出神。
　　好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在面对岔路时，总会想跟某个人，或某几个人，走同一条道。朋友也好，暗恋对象也好，甚至已经谈恋爱的也好。
　　那他呢？
　　刚开始只是为了不让方女士失望，加上以前的事情……他也确实想放下了。但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楚竹给他挑题给他讲题，还承受着他所有的情绪。有时候自己烦躁了会跟他吵，吵完了气消了默默坐到他边上继续打草稿；有时候因为越来越少的时间，自己会没信心没底气，楚竹就笨拙地鼓励他两句，结果大概是他天生不会说什么好话，越说越打击他幼小的心灵，但被他无意之间打击多了，心理承受能力反而愈发强大；有时候觉得自己做题越来越牛，就得瑟得不行，孔雀开屏似的到楚竹跟前炫耀，他往往淡定地看他一眼，继而拿起一本书，冲他后背就是狠狠一击，然后翻开那本书，指着一道题，眼神分明在说“你牛逼你做啊”……
　　这一年他一直在不断往前冲着，很少停下脚步，怕自己一停就不想动了。如今回忆起来，才发现，原来是楚竹一直在他身边拽着他赶着他。
　　顾燃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也许，他也是，很想很想和楚竹一起进A班吧。
　　希望高中三年也能每天看到他那副嫌弃自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