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心归楚》无朝

1、第 1 章

　　顾燃已经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足足十分钟了。
　　是今年参加同学会的名单。
　　还是没有他。
　　夏天的晚风从没关严实的窗户中吹进来，顾燃住的楼层不高，此时小区里吃完晚饭的人都出去散步了，吵吵嚷嚷，嘻嘻哈哈，一片热闹。顾燃摁熄了手机屏幕，浑身无力地靠在书柜上，夕阳余晖照在脸上，投下了眼睫下的一片阴影。
　　这是第五年了。
　　顾燃无意识地皱着眉头。
　　他捏紧了手机，再睁眼时，眼中带着无限的落寞。顾燃叹了口气，放松了手，将手机搁在一旁的架子上，转身慢慢走出了房间。
　　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只剩最后一桶泡面了，打开冰箱一看，里面只有半瓶过期的牛奶，还有一个鸡蛋。顾燃用小脚趾思考了两秒要不要煎掉它，果断放弃。还好回来的时候烧了壶水，正好可以泡泡面。
　　顾燃这几年来就这么随便地养活着自己，小区附近的外卖早就都被他点遍了，实在吃腻味了就开始尝试各种口味的泡面，现在连泡面都要没了。冰箱里的东西顾京会定时过来添补，知道他从来不会下厨房，买的都是一些牛奶面包之类可以直接吃的东西，鸡蛋则让他用煮蛋器直接煮。顾京时常感慨，顾燃能活到现在实属奇迹。
　　倒好水，随手拿了本杂志往泡面桶上一盖，顾燃就又恢复到不想动的状态里。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被封锁在一个壳里，虽然很闷，经常让人透不过气，但同样正因为如此，他觉得很安全很放心。他不想去打破这个壳，他也没力气没必要这么做。
　　顾燃抱着靠枕，闭目养着神，每每在这样只有一个人的寂静时刻，他都会想起以前。大脑从头到尾地回忆着，经常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叩叩！”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顾然的思绪，他不知不觉竟快要睡了过去，用力闭了闭眼睛清醒自己，然后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顾燃感觉面前有一阵小旋风飘过。顾京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迅速换好拖鞋奔向厨房，把两大袋子东西一使力放到了餐桌上，这才扶着椅子喘着气。她想找瓶水喝，结果打开冰箱才知道她这粗糙老哥丧心病狂到连矿泉水都没有了，只好认命地关上了冰箱门。一转身，一杯水差点撞到鼻子。
　　“算你还有点良心。”顾京瞪了面前端着水的顾燃一眼，接过仰头喝了两大口。
　　顾燃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抹了一把她额头的汗，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我的大哥呦，”顾京抹了抹嘴，“一个礼拜过去了，啊，来给你定期投喂，啊。”
　　“哦，”顾燃想了想，“这么快。”
　　“唉。”顾京看着他哥这活在梦里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她拖着顾燃往客厅走，一眼就看见了放在茶几上的“红烧牛肉面”，立马侧身一脚朝顾燃小腿踢过去。
　　“喂！”顾燃疼得大叫出声，一边揉着腿一边喊，“你干嘛？！”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老是吃方便面，啊？”顾京瞪着他质问道。
　　“京京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像老妈了？”顾燃自动忽略了顾京的问题，从她身边迅速闪过坐到沙发上，拿走盖在泡面桶上的杂志，端起来享受地吃了一大口，含糊着说，“这不挺好的嘛，简单省事！”
　　顾京真恨不得从顾燃手中把那桶泡面一把抢过来倒掉，但就算这样，这祖宗也不会听劝，之后肯定又是这副样子。
　　这已经是顾京第不知道多少次想打她哥了。
　　算了，顾京心想。
　　她转身回厨房提了她带来的其中一个袋子又返回客厅，将袋子放到茶几上，自己在顾燃边上坐了下来，倾身解开袋子，开了袋面包取出一片自顾自吃了起来。
　　顾京的头发粘在了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她叼着还剩一半的面包，随意把头发绑了起来。顾燃在边上盯着她看，不一会儿就笑了。
　　顾京绑好头发继续吃面包，瞟了旁边那人一眼，问：“笑什么？”
　　“没什么，”顾燃喝了一口汤，“只是觉得，时间真快，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啊，我已经长这么大了，”顾京语气柔和下来，接着像是想到什么，忍不住说了句，“可你却感觉一直长不大。”
　　顾燃没说话，闷头吃着面。
　　顾京见他并没有搭话的意思，于是也没继续说什么，她又去倒了一杯水，回来时听到顾燃突然说了句：“后天同学会，”
　　“嗯？”顾京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两秒才小心翼翼地问：“高中同学会？”
　　“嗯。”
　　“那……”
　　顾燃沉默地摇了摇头。
　　一时无言。
　　顾京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扯了个靠枕往屁股下一垫盘腿坐到了地上，她眼中带着不解地看向顾燃，说：“哥，你别折磨自己了。说实话这么久过去了，该放下的都要放下了，你一直不走出来，我看着你这样心里真不好受。”
　　顾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就那么一瞬间，好似坠落在虚空中。内心空落落的，就好像被狠狠抽走了什么攸关性命的东西一样。是啊，这么久过去了，还是这么容易被一丝一缕有关他的内容牵动。
　　单单只是从顾京口中听到一点连具体内容都没有的话而已，只是这样，他就淡定不了。
　　顾燃强压着心里的情绪，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腾出一只手用大拇指把顾京嘴角的面包屑擦掉，收回手后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就知道瞎操心，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如果你很好，你就不会跟我提到同学会的事。”顾京秀眉微蹙。
　　顾燃无言以对，低眉自嘲地笑了笑。
　　顾京盯着她哥的脸，可能是这几天加班，泛起胡茬也没来得及清理，昔日目光炯炯的眼睛早已黯淡，曾经永远神采飞扬的面庞……消瘦了许多。她抬手摸了摸顾燃有些扎手的头发，低低地无奈道：“起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吧。”
　　对方抬眸冲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我回学校了，”顾京收回手，撑了一下地面站了起来，“你自己把吃的码进冰箱啊。”
　　“知道了，”顾燃应着，“你走吧，路上小心点。”
　　沉沉的黑夜很快降临，夜深如墨，月色如水，透过卧室的窗洒下一室清冷又温柔的光。这样的夜里顾燃往往是睡不着的，于是他起身去厨房拿了罐啤酒，“噗呲”一下打开的声音听着很爽。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回卧室，而是走向了书房。
　　书房不算很大，陈设简单，贴墙放了很高的书架，层层叠叠的书虽然看上去有点乱但有着顾燃自己的规则在，旁边木质的书桌上放着常用的电脑。
　　顾燃放松地靠着椅子，头微微向后仰着，清明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坐直俯身拉开了最下面一格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本小学生的练习本，封面的纸张早已泛黄。
　　那是顾燃的日记。
　　说是日记，其实当时他也没那个闲情雅致，就是那段时间跟着老妈看了个电视剧，里面有个人物出了车祸就去世了，他突然开始害怕万一自己哪天出了什么意外，连能留给老爸老妈京京奶奶怀念自己的东西都没有，于是就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写日记了。经常想起来才记一记，一天就只有一句话，记录着当天他认为最重要的事。
　　但差不多记了一年就没记了，小孩子的怪主意总是像海浪，一个接一个，迅速就消失了。
　　顾燃翻了几页，劣质的纸张上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一个个歪七扭八的字，刚开始记的都是“今天老妈做的红烧肉很好吃”“顾京好像长高了一点点”“奶奶偷偷给了我五块钱”诸如此类内容。顾燃微微笑着又翻过一页，登时顿住了。
　　“xxxx年7月23日，来了一个新邻居，小男孩跟我一样帅。”
　　顾燃仿佛被施了什么魔法一般动也不动，良久，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这才继续往下翻。
　　何时去睡的觉，顾燃没注意。
　　原本是想留给别人怀念自己的，结果却是自己被困在了原地。
　　同学会这天，顾燃算好了时间出发的，到KTV应该刚好是约好的时间。他并不是不想跟老同学叙旧，只是最想见的那个人不在，见多了故友总是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哎！顾燃！这边！”
　　顾燃刚停好车走进KTV，就听到中气十足的这声招呼，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他们热心的班长——姜宇浩。
　　顾燃往姜宇浩站的地方走去，到了他跟前就被他一揽肩，然后一起往包厢走。
　　“哎，最近过得怎么样？”姜宇浩问。
　　“还那样呗。”顾燃答。
　　“我也差不多，”姜宇浩露出一口白牙，“我们班这群人，现在就属你混得最人模狗样了。”
　　“嗯。”顾燃随意应道。
　　“要说你还真是不谦虚啊，”姜宇浩忍不住啧了一声。
　　快要到包厢门口时，姜宇浩猛地想起什么，激动地一拍顾燃的胸口：“对了！”
　　顾燃被他拍的生疼，皱着眉不解地问：“怎么了？”
　　“那个那个……”姜宇浩简直语无伦次。
　　“什么？”
　　“楚竹临时说他今天要来！”
　　顾燃瞬间消了声。
　　姜宇浩看他那样还以为他是不记得楚竹是谁了，毕竟很多年没来参加过同学会了，于是解释说：“就那个，拽得跟你一样一样的楚竹啊。”
　　顾燃回过神，低下头几不可闻地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