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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Birdcage(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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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那些人带着东西闹到了马尔福庄园。
庄园的铁栅栏岌岌可危。原本僻静的庄园外围充斥着嘈杂的叫骂声,金属特有的铮亮音色回荡在上空,混乱的噪音如同一场火焰,将庄园包围起来,誓要让它毁灭于此。
斯科皮借着窗望向外面。他看见了乌泱泱的人群,他们神色激昂,手臂挥舞,似乎在宣告他的、也是所有旧贵族的那个即将来临的灭亡结局。
“阿尔——我想出去看看。”斯科皮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沉重,更带着某种要做出牺牲的决心。
阿不思瞥了一眼外面,将视线转移回来,定定地看着斯科皮:“你不能出去。”
“但他们不会罢休,”斯科皮朝他苦笑了一下,“总要有人先开始的……”
“你不能出去。”阿不思固执地神经质一般重复了一遍。亮绿色的眼睛像是沉进了墨黑色的海底一样,凝成一种深沉的青,一缕光芒也看不见。
“我——”斯科皮甫一开口就开始发觉不对劲。一阵晕眩忽然向他袭来,他连忙扶住自己的额头,然而身|躯却像是被抽去了支撑的脊骨一样。力气开始流失,意识如同不可挽留的风一般向天边逐渐远去。迷雾重重的视线之中,他最后看见的,是隐匿于阿不思嘴唇边那一抹难以察觉的——喜悦。
昏迷的金发少年稳稳地落进阿不思的怀里。只是眉头还紧紧皱着,似乎沉入了一场不太|安宁的睡梦。阿不思将他牢牢地揽在怀里,阳光从窗外飞入一角,浅金的发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阿不思受了蛊惑,将手触到了金发上,柔软的触觉从指尖上传递过来,似乎是绸缎一样——像极了这金发的主人。
窗外的噪音还在上空中回响着,但阿不思恍若未闻。
管家普凡不知何时从外面进到了宅子里。他依旧迈着那具有良好教养的步伐,镇静从容,神情上没有一点慌乱的迹象——仿佛他早就知道事情会演变为如此。
普凡走进大厅,此时斯科皮已被阿不思安置在沙发上。庄园那繁杂的人声似乎始终未能吵醒他。而阿不思正倚在窗边,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波特少爷,”普凡几步走到阿不思身边,恭敬地弯了弯腰,“一切已经准备好了。您还是尽快离开吧,免得这场针对旧贵族的怒火伤害到您。”
“我改变主意了,”阿不思的目光落到沉睡的金发少年身上,“我要带他走。”
“为什么?”普凡不解,这本不属于计划之内,“您没必要再……”
“我知道,”阿不思的目光转向普凡,那眼神中掺杂着的东西浑浊不堪,莫名带着些戾气,倒是将普凡有些吓到了,“但我要带他走。”
波特家的人向来固执无比。普凡不再多说什么,垂下眼眸应了声“是”。他暗自思忖着阿不思方才的表现,心下已经了然:波特少爷是对马尔福少爷动了真感情了——并且不是那么简单的感情。
但这与他无关,他只需要做好交代给他的事情,至于其他的,那不是他应该关心的。原本他是因为那管来路不明的药剂才受制于那位绿眼睛的少年,但在见识过对方的手段以及对方承诺给予他的利益之后,他便彻底心服口服。普凡亲眼见识到阿不思的心性——即便阿不思对马尔福少爷有了这本不该出现的情愫,也没有终止他们所定下的那个计划。
普凡推开酒窖的门,这里有一条通路可以绕开那群闹事者。他帮阿不思搀扶着金发少年,将他安置在一辆推车上,一路跟随着离开了空空如也的马尔福庄园。想必等到那些人真正冲进庄园的时候,只会错愕地发现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从今天起,马尔福这个姓氏,失去了以往的荣光。阿不思头脑中蓦然闪过这个念头,心头便升起一阵奇异的悸动。他称不上是恐惧、心虚还是喜悦、兴奋,或许两类情绪都有。沉入睡梦的斯科皮,对于那暗潮中他的推波助澜一无所知。如果他得知了,会怨恨自己吗?然而这个假设又是无意义的。阿不思绝不会让他知道此事。绝不。
我的马尔福小少爷,睡一觉吧,好好睡一觉——等你再度醒来的时候……
他们避人耳目走到了郊野。寻常的夏秋之交的一日,郊野弥散着熟透的果香,腻人得似乎已经酿出了酒,飘来时便已叫人醉倒。时隐时现的、不太毒人的阳光,圆顶小屋的窗玻璃透着一点儿微弱朦胧的光。这是一方无人的天地,人迹罕至,只能听见鸟雀与林木的声息。
普凡正忙着打点小屋里的东西。待一切处理完毕时,他前来请示阿不思,刚一开口说道“波特少爷”,便戛然而止。他看见阿不思俯身,在那熟睡的、一无所知的金发少年的唇上,印下一个长久的吻。接着,他看见阿不思抬首望向他,绿眼睛的少年竖起食指,抵住自己弯起的唇。那是一个噤声的暗示,亮绿色的眼睛笑眯眯的,餍足的模样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金发少年呼吸安稳,沉睡在柔软的被褥中,之前皱着的眉早已松开,浅灰色的双眸藏在合上的眼帘之后,被褥之外是垂下的帷幔,遮挡住他人的视线,四面地包围着他。圆顶的小屋下是一扇扇磨砂的落地窗,那玻璃雾蒙蒙的,叫人看不真切屋外的世界。普凡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些什么,这里的一切都在层层地裹住那金发的马尔福。而这一间小屋,简直是一个浑然天成的鸟笼。
晴好的阳光。笼里的少年睡着了。普凡在那双深潭的注视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那些头脑中闪过的可能性让他不寒而栗。他不敢细想,只道出一句“一切已准备妥当”,便离开了小屋的房间。
阿不思只是眨了眨眼,也不说些什么就由着普凡离开了。他拾起斯科皮的一小缕金色头发——那几乎是被做成绸缎的秋阳——缠绕到他自己的食指上,又轻轻地摩挲着,仿佛真的有暖意从指尖上传来。他的手指抚过斯科皮的耳垂,蹭过那笑起来会带一点儿浅窝的面颊,按在那柔软的唇上,这让他回忆起那个烛火朦胧的夜晚。而再往下,指尖便落到了那衣领前的扣上。
还不是时候。阿不思收回手,盘旋在脑海中的旖旎想法像潮汐一般有节奏地呼吸着,那些吐息仅是听闻见便足够诱人,但现在它们都必须回到笼子里去。
他向上望了望小屋的白石圆顶,就像跪坐在黑色绒布上望见的一方金色的逼仄天空。不知为何,他看着无处可逃的斯科皮,本应该觉得满足的,失落感却如同潮水漫上来打湿脚踝,那点咸涩的水汽不足为恼,然而却始终不能忽视。
睡了很久斯科皮才终于醒来。望着那双怅惘的、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灰色汪洋,阿不思的舌尖尝到了苦味。他几乎要忍不住对斯科皮说出真话了,可是另一种思想占据了他的意识——事已至此,干脆将真话掩埋到底。
阿不思环抱着斯科皮,手安抚地拍了拍斯科皮的背,在他耳边道出诱骗,似是蜘蛛编好的又一个陷阱——你绝对不能出去,斯科,外面太危险了,只有这里最安全。至于别的事情,我和普凡会帮你处理好——这个谎言就像是长发公主的故事里,女巫亲口编织出的那一个。而马尔福小少爷,他的斯科,又一次拥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颈肩上。这个举动和上一次是如此相似。
“阿尔,”斯科皮的声音因为他自己的举动而变得闷闷的,“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你真好。”
根本不是这样的。阿不思哑然。你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是个怎样的小人。他什么也说不出口,所做的事只有收紧自己的怀抱。
初秋的、明灭的太阳,此时已经深睡到了谷底里。它不知道夜晚的森林里有多少幽灵鬼魅,晦暗不明的角落中曾发生多少不见光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