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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瀟瀟幾葉風兼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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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屏冷燭,照盡一廂寂寞。珠灰色長袍的男子獨坐小酌,自那日一夜后,軒轅鴻若就沒再來過,也許是無顏相見吧。他知道,那一晚作戲的,不僅僅是他一個,軒轅鴻若近似蹂躪的折磨方式暴露了那人的不自然,若真的再見,以何面目?
伸手,取過桌上的雕花玉壺,自斟一杯,喝得慢條斯理溫文爾雅,自住進這濯浪園,最常做的便是借酒打發時間,若是軒轅鴻若不來,便獨酌一夜也非難事。深入淺出權作借著皇宮買醉,卻無奈地發現,竟是再難一醉,喝得越多,痛的就越清楚,只能哭笑不得,怎麼以前不知,自己竟有千杯不醉的好酒量?輕微的腳步聲傳入耳畔,眉頭微皺,來人顯然是用了輕功的,斷乎不是軒轅鴻若,他犯不著。
並未急著起身,只等那人近身,反斟一杯把玩,子辰在這人身上并沒有感到殺氣。
忽瞥見那人的衣角,心頭一震,卻是回手將滿杯酒灑向桌上的蠟燭,掌風繼起,滿屋已是一片黑暗。
“你怎麼來了?”
“來確定一些事情。”
半晌未聽到回答,子辰在黑暗中望向眼前俊朗的面容:“你身邊不是有個大謀士嗎?還需要確定什麽?”淡笑回話,難得的輕鬆啊,從身到心!
還是和自己人說話痛快。
向前兩步,男子望向已有憔悴的子辰;“主上這是何苦?”
輕笑,將那人拉到對面坐下:“楚離,你我名為主僕,實則算是老友,子辰之意,你怎麼會不知。”
深深望進子辰的雙眸,楚離第一次以平起平坐的身份打量了子辰半晌。他和子辰自然算是關係匪淺,雖名有上下之分,實際上誰都沒有真正在意過,但子辰自來待人冷淡,楚離也並非性格驕縱之人,對子辰敬畏有加,鮮有越軌之舉。國師府里真正能為子辰分憂的只有楚離,真正理解子辰的也只有楚離。
相視無言,好一會兒,楚離才開口:“主上之心,屬下自然明白,為顧惜,主上算是搭上了一世的聲名。主上既已盡力,顧惜運數主上應該知道,非人力所能扭轉。”
輕輕一哂:是啊,是預言也好,是運數也好,總歸是天意,他蕭子辰拼什麽逆天而行,可是怎能放棄?父親臨終的囑託,彌留之際他只告訴剛剛弱冠的他無論怎樣,要保住顧惜的清平,那個預言不能再他身上應驗。
“父親遺命,子辰自當死而後已。“楞了半晌,給了楚離一個飄渺的答案。
“主上!”那邊的人已經有些焦急,聲音也是略提:“賠進名聲,賠進清白,賠進一生抱負,主上還要賠進性命嗎?值不值?”
“這不像楚離說的話,更像是夙先生。”
“是,以前楚離不會說這些話,因為那時顧惜尚算清平,主上一心一意為朝,楚離一心一意輔佐,能安然一世也是值得的。可是現在呢?淩風先生讓屬下看見另一面,不可挽回的一面,所以,不值得。”
一絲慘笑浮上,他怎會不知。
“楚離,你明白的,這不是值不值的問題,而是責任,我的責任。”
“責任?”輕自呢喃,楚離似乎是在思考,卻是想起了夙淩風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對誰的責任?”仿佛是不經意的回話,卻是少見的咄咄逼人。
“對顧惜。”
“主上已盡責。”
“對君上。楚離知我之心。”
楞了一下,楚離似乎看出,子辰算是被他逼到了盡頭,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只是。以他蕭子辰的機辯,怎會讓他三言兩語就逼到盡頭,那只能說明一點,他的心亂了。
“主上。”緩和了一下語調,楚離開口:“屬下有一事相問,望主上如實告知。”
眼神躲過楚離的眸子,子辰卻未知可否,似乎知曉楚離的心思,他的心似乎也淩亂不堪。
沒有聽到回答,楚離也不介懷,直接開口:“主上愛他嗎?”
“誰?”仿佛一味只想逃避,子辰選擇拖延。
“君上。”很直接的回答。楚離不是夙淩風,在這一個“誰”字上就能大做文章。若是那人,定能就這一個字大肆發揮將子辰的心情剖析個乾乾淨淨。
“當然。”很模棱兩可的回答,子辰只是直直望向已滅的燭火。越望便越是一片漆黑,口中說當然,穿過一切,看到的卻是那一夜赤裸裸相對時也是赤裸裸的痛苦。
若愛,總該是有一點點快感的吧?
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心情,身體上最直接的感受才應該是最真實的吧、可是為何,除了痛徹心扉外,頭腦中僅剩的就是那個模糊的越走越遠的身影?
不知神遊何方,知道楚離的聲音傳來:“當然,可以加上愛,也可以加上,不愛。”
聽到楚離近乎詰問的話,子辰楞了愣,並非因他與其里略帶的不敬而是這話竟是直擊心內那個細小的縫隙。
“愛與不愛又會有什麽區別?”
“若愛。”忽略子辰的茫然,楚離毫不猶豫:“主上想做什麽。屬下絕不在說半個字,定會拼勁一切相助。若不愛”,抬頭望了一眼似乎若有所思的子辰,楚離忽然撩袍跪倒在地。在子辰的驚異中語出愴然:“若不愛,主上已經為顧惜活了幾十年,于情于理,難有非議。祥王之心主上盡知,若是主上至今仍不愿看清,屬下就代主上挑明,你心中那個人并不是君上,而是,祥王。所以請主上,為自己活一次。”
一席話,讓子辰如遭雷擊,強支大理石桌才能穩住身形,一直不願相信的心事,一直自欺欺人隱瞞的真情,被楚離毫不猶豫地剝離,赤裸裸地放在面前,逃不掉了,避不開了,就連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能怎樣?該怎樣?
亂了,比麻還亂,連理的頭緒都沒有。
“主上,”輕輕的聲音,像是害怕驚到子辰一般的誘惑“該做的都做了,爲什麽不給自己一個機會,走到哪裡都好,你和祥王在一起,就算是為君上剷除一個威脅一個內患也好啊。”
似引誘的話把子辰從迷茫中拉出來,扶起一臉期待的楚離,將他按回到椅子上,自己斟了杯酒卻沒有飲下,唇開合,道來卻是淡到連傷都沒了:“楚離,你說的,我一個字也不否認,可事到如今,我還怎樣面對他?我說愛他,卻從頭到尾都在算計他,害他生難生,死難死,我知道他會理解,他會體諒,他從來就沒有怪過我,可我,該用怎樣的身份去見他?便退一萬步說,我把這些過往都放下,重新開始,你又怎知道現在的子辰是個怎樣的人?心已死,身已殘,我現在從身到心到靈魂,沒有一個是乾淨的,人不人鬼不鬼,情何以堪?”
話落,杯傾,一杯酒直接就灌了下去:“楚離,那個高高在上的國師,那個干淨高傲的蕭子辰不在了,現在在你面前的,不過是一個低賤的男寵,什麽也沒有,只有一個希望,做完該做的,一死解脫。所以,不是不愛他,不是不想和他一起過完剩下的時日,而是不敢,不知道就算我邁出了這一步,以後用什麽面目朝夕相對?如果,你想讓我為自己活一次,就再幫我最後一次。後天晚上,我的生辰,趁著宮裡忙亂,把祥王劫出去,然後走得遠遠的,我能做的,就只剩下這些,為顧惜,為他。”
沉默,子辰話畢,屋子里就只剩下一陣陣的沉默,隱藏良久,連自己都不想承認的心事一下子說了出來倒是輕鬆了許多,他在等,并不是等楚離要不要答應,而是等他將這一切情形想想清楚。
沉默中的楚離卻是在百般不情願中接受了這個事實:一切的一切,百轉千回之後,已經和初衷天壤之別了,這個男子失去了一切,甚至於尊嚴,苟活至今,不過為了一個所謂的責任。也好,如今的狀態,是真的生不如死了,跟了他這麼多年,看他失去快樂的資格,失去為自己活的資格,看盡他一步步艱難,最後一程,就由自己這個鑒證了一切的人來送吧。
“後天,後天怕是不行,宮裡忙亂,自然多處都有人走動,四處都是人,反而不好行動,更何況,時間太緊,我和淩風都沒有什麽準備。人劫出來去哪兒,怎麼走,都是要事先計劃好的,倉促之間,屬下怕來不及。”
淡笑,感激地望了楚離一眼:自己的心思,果然只有他能明白。
回覆子辰一笑,楚離便繼續說了下去:“祥王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若他想走,倒是方便,可是他要是不走,可就麻煩了,在宮裡打起來,宮裡發現的人可就多了,到時候就是想滅口怕是都來不及。”
“不用滅口。”聲音很淡,淡到有些漠不關心“也不用避人耳目,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若是因此驚動了君上,那就更好了。”
“主上······”
止住楚離的疑問,子辰自動解釋下去:“若是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我這麼久的戲不是白做了?王爺要是肯走,我自會助你們脫身,王爺就是不走,我儘量勸服,總之,我就是要讓全宮裡的人看到,我蕭子辰,企圖劫走謀反之人。至於你,無論成與不成,都必須離開,和夙先生火速離京。”
“屬下明白,屬下必須得走,君上見過屬下,不走的話,丹公公那邊就麻煩了。可是後面的事······”
“后面的事不用你管,就算你劫走了王爺,夙先生也能善後,不過,恐怕不用這方面的麻煩了。王爺不是貪生之人,抱負于他,更勝性命,何況以欽犯的身份亡命天涯,不是他的風格。他,也是個性情中人。”
“是,屬下明白!”沉吟半晌,楚離聲音中有些凝滯:“這招李代桃僵,主上可是決定行之?”
輕頷首,子辰聲中也有些酸澀:“楚離,我實在是累了,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聽見此語,楚離低頭,眼輕閉,似要將什麽生生壓住,半晌才抬起頭來,眼中已無悲色,一派清明,直視子辰:“主上既已決定,屬下多說無益,若主上覺得無愧於心,屬下定當竭力相助,結果如何,主上明鏡於心,所以,就此別過。”深深一揖楚離當即轉身,便慾離去!
“楚離!”倉促的聲音想起,待楚離重新回身,詢問的眼神望向子辰,子辰才緩緩起身:“楚離,子辰無愧於心,卻有愧于你們,你,青舞,若顏,還有手下那批人,欠的太多,今生,怕是還不清了,那就來世吧,來世,別再遇到子辰。此別當是訣別,以後的事,怕是子辰無能為力了,便此二字‘珍重!’”
楞了半晌,一直壓抑的淚終於滑落:這算什麽,遺言?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無話可說,便只好凝視,記住這個人的樣子,若真有來世,就算是拼死,也要拉他出這苦海。
一盞孤燈,坐在窗邊的夙淩風已有些困頓,卻硬生生挺著,這個時候楚離還沒有回來,不是與子辰商量什麽就是遇上了什麽麻煩。他倒不報什麽說服子辰的希望,但卻依舊讓楚離去了,一來算是讓楚離盡完最後的忠,二來也想知道,子辰究竟有什麽計劃,著許多日子的思考,營救軒轅鴻懿的想法已經沒那麼濃烈了,他瞭解,軒轅鴻懿和自己一樣,沒了抱負便沒了什麽意義,就算是劫出來,也難重卷東風,過一輩子亡命之徒的生活,不如願賭服輸。更何況,蕭子辰人在宮中,軒轅鴻懿一個人出來又能怎樣?他既為那個男人一敗塗地,又怎會一個人逃出來?
輕輕的推門聲,進來的是一個比他這個苦等了大半個晚上的人還疲憊的身影,所以的思緒在一瞬間收回,夙淩風什麽也沒問,直接把楚離按在座位上,倒了杯茶:“你先冷靜一下,什麽都別想。”
感激的對夙淩風一笑,楚離渴極般將茶水一飲而盡:“你猜對了。”
“我知道。”再斟一杯茶,“我就知道你今晚一去肯定是勞神勞心。”
“後天,主上的確想在他生辰的時候讓我們去把祥王劫出來。行程你得想想,你心思縝密,我現在是什麽都亂,什麽也想不成,我出力,你辛苦點,出心吧。”
“孤注一擲,蕭子辰是真要把命搭進去!我猜王爺未必去和你走,其實回頭想想,這已是最好的結局。”
“主上也這麼說,不過行程還是要準備的,不論如何,我們都得馬上離京。”
“走?”
“是!主上的吩咐。這樣也好,他過不了的日子,我代他活,何況我也不能陷進去,除了你,我身上還牽著一條命呢。主上這個圈子,是去樓文的時候就布下了,知真情的。就剩下這麼一個了,若真的也出事兒了,恐怕主上連死都不安了對我開說,主上的清白就剩下這麼一個證人了,與公與私,我都得保住他。”
低頭,似在思考什麽。半晌才抬起頭:“後天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麼一天呢?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人呢?算計來算計去把自己都算計進去了。”
“他,不是笨,是累,顧惜能存活到今日,不得不說,蕭子辰功不可沒,原本以為與公與私都無愧,可是到頭來,卻發現與公與私他都錯了,他的離開,徹底改變了軒轅鴻若,他的回來,又徹底毀了王爺,甚至與他本來以為的那點私心都用錯了地方,敷衍軒轅鴻若應該也不是那麼簡單,他現在,怕是身心俱疲,一死解脫,也順帶著一死謝罪吧。“
“也許吧。後天以後,我就把該散的人都散了,然後浪跡天涯也好,歸因山林也好,再說吧。倒是淩風,有什麽打算?”
淡笑,卻堅定握住那人有些冰冷的手:“後天晚上,我準備三匹快馬以防萬一,就算你救不出王爺,兩匹快馬,我們直奔城外三百里的玄客居,無論誰,想找到那裡都不是件容事。至於以後,你願意雲遊隱居,我都陪你。”
反手,握住那雙沒有什麽力度的手,,滿心酸楚似有所減少:“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