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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诈尸第三天 ...

  •   被子大概是新的且白日晒过,暖融融的又轻又软。呆了一呆,迟谙赶紧起身推拒,夜风虽凉却也未到如此地步。实在急切未留心脚下,甫一挪动便踏空歪了下去。

      小臂一紧,牧官书轻轻扶了一把。没施什么力,想来怕劲头过了反把人拽回一个趔趄。却不知这石阶偏比寻常的高些,且迟谙被他一扶更慌了,急着站稳,一脚又绊在搁在底下的椅子腿上。一声闷响,坐还没坐,额角先结结实实在椅背磕了一下。

      往日家中也算娇养,身子又不好,便幼时玩闹也少有磕碰时候,这一撞眼泪当即就在眼眶里打转。且痛是其次,心口抽痛时比这痛,不过只一想往日这等小苦头都不曾有,一睁眼什么都变了,连个石阶和椅子都欺负人,委屈瞬间汹涌而来,涨潮般拦都拦不住。

      捂着额角不语,余光扫见牧官书赶上来查看。

      心里本还有些憷他,只这一撞添了许多怨气,明知是自己不慎,但还是要找个罪魁来,椅子是死的又怨不得,那就只能是搬椅子来的人有错了。性子一起,迟谙当即拽下棉被甩在椅背上,也不看他,就要回屋里去。

      “等等...”

      袖子一紧,被轻轻扯住了,耳听身侧语调微沉,许要为她置气说些不耐烦的话来。愈是恼火,迟谙扭头回瞪。

      “做什么?”

      正迎着月光,未干的泪痕与微红眼眶被照得分明,牧官书明显一怔,拽衣袖的手即刻松了。再开口,声音都放轻了许多。

      “我房里有药,你擦一点罢。”

      好没头绪的话,迟谙哑然。见对面人神色认真,不是诓自己,甚至目光还颇为在意的放在自己额头上。

      “我不要...”

      自觉抹不开面子,迟谙低头,愈想愈面热,羞于再说别的,当即拢了拢袖子继续往回走。这次对方倒是未再阻拦。

      只是,次日晨起开窗时,碰落了外面窗台上一物,她不要的东西到底还是被送来了。

      一瓶消肿的药油。

      在回春阁的日子过得很快,马上就要入冬了。

      正午的天依旧阴沉,日头半死不活地舍下几缕来。抱着暖手抄,迟谙坐在小院儿廊下和阁中弟子玩象戏。

      说是两人玩,但倒更像看旁观者斗嘴。三张相差无几的宽脸围在小桌前,七嘴八舌连比带划地给两人当军师。最后输赢还没定下,三个“各自为政”的却已经吵翻天了。

      这热闹几乎每日迟谙都要瞧一场。阁中病人多,但四处乱逛的只这三个,性情古怪仿若孩童,老跑小院来看她。

      她曾问过诊脉弟子,三人看着康健为何常住阁中,却被倒了好大一碗苦水。

      这三人根本没病,某日忽跑来嚷着要换脸皮,说人生得丑也是疑难杂症,阁主若治好这一遭,他们才认他把原名“赵神一”改作“赵神医”。不然就是浪得虚名,须把名字改回去。

      有人套过话,知三人原是去一处“比武招亲”凑热闹,启料胜出后姑娘一见,宁愿寻死也不肯嫁。有围观者笑他们面貌丑陋,一气之下三人就跑来回春阁。

      迟谙未曾接触过的世界,在这三人身上就已听了许多新鲜。他们也怪,一母同胞三兄弟,却叫个“贪嗔痴”,也不知是父母取的还是赵阁主一样改了名字。

      微一愣神,就被对面吃了一个马。贪大呼着“蠢材蠢材简直白送”,扭头又和回护迟谙的痴吵起来。不觉有些意乱,迟谙耐不住用指甲敲起桌沿,余光忽然扫到一个熟悉人影,牧官书不知何时站在院里,远远看着他们几人在廊下闹。

      他今日穿了件些蟹青色的袍子,立在萧萧肃肃的小院里,远处是泛白的天打底。无端地,迟谙就觉得他好似是从苍茫天地间踽踽独行而来一般,那一点醒目的青灰在这不见鲜亮的阴郁冬日里不胜萧索。他好似察觉到她在看他,目光倏地转来,就那样直直迎上了她的。微微一惊,迟谙当即又垂眸看起棋局。

      嗯,他好像,心情不大好...看起来怪消沉的。自己待会儿谨慎些吧。

      闹了一阵,众人散去。牧官书方走进廊下,迟谙收着棋子一面留心他的动向,正嘟囔着好端端怎么找不见了一个“象”,视线中就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枚红色的“象”轻轻丢进她放在膝上的小匣里。

      迟谙到底抬头觑了一眼,有些没话找话。

      “牧少侠,你回来啦?”

      对面“嗯”了一声,指了指匣子。

      “那个象,刚才滚到你对面的凳子底下了。”

      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还是棋子的事。迟谙笑了笑道声谢。

      相处月余,她其实也算摸清他性情几分,这位同乡,人虽看着不大和善,但待自己确实全无坏心。旧时恩怨不必再提,单撞了椅子那晚的情形看,怕就她自己还把那些放在心上恐人记恨。故虽对牧官书还有点面对不苟言笑之人的犯怵,但平日也是能说笑几句的。

      “定是刚刚贪大侠悔棋时胡噜出去的。上次他就差点把帅都丢了。”

      小声埋怨,迟谙合上盖子欲回屋去。牧官书似从说话时就有些心不在焉,眼见迟谙起身才恍然回神,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道:

      “迟谙,你收拾一下罢,我们午后就走。适才去见赵阁主。他说你身体已无大碍,日后不必再诊治了。”

      这话原本起得突然,时间也仓促。但一听不必再诊治,迟谙兴奋极了根本没心思想那些。回春阁日子安逸,但她始终记着爹含冤之事,甚至夜深人静时总忍不住恐惧,恐惧还魂只是枕上南柯,自己活不久无法探寻真相。牧官书的话无疑令人彻底放下心来,迟谙觉得原来一入冬就懒怠得不行的身子现在充满干劲儿,当即风风火火地跑去收拾东西了。

      *

      盛冬时节,风雪漫中州。

      一小酒馆里挤满了人。

      天气赶得不巧,近两日大雪不停。冰雪封路许多人被截在此处,客栈是早已满了,能寻一歇脚地暂避风雪便已不错。

      昏暗小店内,众人以酒暖身,醉意朦胧间,大声咒骂天公不作美的声响不绝于耳。只有两人靠墙坐于炉边不声不响,是一青年带着一少女,姿容气度不凡,在一众人中分外惹眼。

      “客官,您的药煎好了。”

      小二捧着碗药汁殷切地递给青年,这间隙目光不住往那少女身上觑。

      他们这营生平日见的都是粗犷汉子,乍见这样白生生一张小脸瓷人一般,雪肤乌发,皓齿明眸,已是惊为天人。只是眼见青年转手将碗端给少女,小二又不禁惋惜起来。

      从二人进来他便发现,这少女面色苍白,脚下虚浮,一身墨青色大氅那般厚实,围着火炉,却仍能感觉到她身子难以控制地发抖,怕是身患顽疾。且这二人关系看去兄妹不像兄妹,夫妻不像夫妻,不伦不类极是怪异,言语交谈间也颇有几分生疏,倒像是那少女被亲人托付与青年,此行便为求医。

      只这天气...小二回首望窗外,又看看少女,暗暗叹气。

      怕是好一番磋磨了。

      “咳咳!”

      刚呷了一口汤药,少女忽然重重咳嗽,激起的急促喘·息间胸口剧烈起伏,好似胸腔中有活物翻腾,马上就要破胸而出。

      那青年见状赶紧握住少女腕子,也不知做何法,过了一会儿竟就渐渐平静下来。少女微喘,轻轻侧目,面上依旧不见血色,却还朝他扬起一个微小笑容来。

      “多谢了,牧少侠。现下没事了...”

      青年同少女不是旁人,正是辞别回春阁的牧迟二人。

      那日动身,牧官书扯了谎。

      赵神医翻遍典籍几经试验也找不到有效疗法,眼见弟子记录的脉案迟谙身子不但没有起色还有每况愈下之势,既无良策,再拖下去只是误了性命,只能给牧官书指了条万不得已之路——去枉生谷寻谷主言枉。

      在世医者若有造诣高于他之人,也只在枉生谷了。

      只是,谷中人善以毒治人,一直为正道诟病。谷主虽医术高超,却性情乖张。经他手的病患,若合眼缘便用心救治,不合却会被他故意医死。许多人只因他一时喜恶殒命。是以若非绝路,是万不愿尝试此法的。

      “蜜饯没了,先吃这个罢。明日赶得上我去买新的。”

      药碗空了,迟谙手边马上递来个小盒盛了冰糖。含一颗去苦,她不禁又朝火炉近了些。

      “哎呦,谁他妈不长眼!”

      只朝暖源靠,不留神右肩撞上堵人墙,一阵酒气和着腥膻肉味儿,夹杂棉袍捂久后挥发不去的汗臭,暖烘烘的迎面扑来熏得迟谙头晕。

      四周皆是醉汉骂不绝口,这般吵嚷恶劣的环境她此前从未踏足过。与牧官书一男子同行也已很是拘谨窘迫,又正在病痛之中正多愁多思时候,忽被此一喝眼泪就要滚下来,瑟缩着,当即细细地道了声“抱歉”。

      肩头微沉,是牧官书轻轻将她向后揽了一下,替她隔绝人声。不想对面瞥见迟谙容色,借着醉意竟起歹念。似瞧不见牧官书一般,就要来扯她。

      “妈的,这小娘皮不是赔的人骨头都酥了,细声细气比他妈窑姐儿还勾人。躲什么,来来来!再叫几声。”

      迟谙大骇,又气又惊之下激动得又开始咳。

      眼前忽闪寒芒,便闻醉汉惨叫,牧官书剑刃出鞘,瞬息之间,那醉汉五指被齐根削去。剑身一点殷红,深入地板立于二人之间,昏昏灯火下闪着幽暗深邃的冷光。

      “你妈的!找死!”

      十指连心的剧痛令醉汉酒醒了大半,一下废了一只手又当众弄得如此没脸,那汉子勃然大怒,上前握住剑便想拔出反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不想一提不成,众人目光都聚在他身上。

      牧官书正查看迟谙,闻此回过头来冷冷瞧着他,不发一言,只叫汉子心中发毛。

      暗自咬牙发力,仍纹丝不动,人群中已有人嗤笑。却也有有些见识的好心人,悄悄扯他衣袖。

      “莫逞一时强了,那人好像霜雪明总舵的人,削你几根指头都算好了,惜命些罢。”

      闻此汉子果然脸色一变,再瞧过去已明显有了惧意,又骂了几句便悻悻退回人群里裹伤,而牧官书查看迟谙也无暇再理他。

      不过这片刻变故,迟谙竟已面色煞白气息奄奄,鸦青色大氅一衬仿佛一个纸人。匆忙搭上她手腕,不经意擦过手背只觉格外热,试探一抚额头,果然滚烫得吓人。

      可少女却好似浑然不觉,只裹紧大氅缩靠在墙角,身子不住打颤,连牙齿都咯咯轻响,涣散的目光强行定在他脸上,嘴唇翕动着,凑得极近才勉强听清。

      “牧少侠...不要...再拖累你了...我大概当真...当真...活不成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诈尸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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