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言月》木昔子

31、鹤别青山

　　江言却道：“不用去了，她回来了。”

　　江言话毕，两个血人自楼顶落下。
　　满安忙去帮扶。
　　桃笙抱着满身是血的桑落哭着向江言求助。
　　风月立刻把上桑落的脉，沉思道：“果然是吊着一口气回来的。”
　　满安怀里的是栀子，栀子已经昏厥过去。
　　桑落吊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回来吃鱼香肉丝。”
　　桃笙眼泪直流：“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三殿，我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江言凝眉思索：“我们赶紧离开这儿，皇宫里的人可能就要追来了。”

　　将两个血人抱上马车，江言让满安带着桃笙先驾着马车回醉兰别院，江言实在没好心思跟两个血人待在一个车里。江言带着风月重新去找一辆马车回醉兰别院。
　　刚一进门就看见风离珏站在前院，眉头紧皱。

　　风月看见风离珏的时候眼睛一亮：“师兄，你怎么在这儿？你在这儿太好了！我跟你说，我这儿啊刚好有两个病人需要你帮忙...”
　　风离珏被风月强拉硬拽拉进屋子，江言看见风离珏的眉头都要皱在一起了。江言忍俊不禁，视线太过赤裸，被风离珏眯着眼回看。
　　江言撇开视线看向伤员，她们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仆人服，血还是浸湿了衣服，两个人都晕过去了。
　　江言看着风离珏紧皱眉头给栀子把脉，风月给桑落把脉。两人身上多处箭头，刀剑之伤更是多，而且刚到茶楼时栀子身上还穿着囚服，身上也是多处鞭伤。
　　想来，是白鹤一人闯南齐皇宫天牢还救出了半死的栀子。江言不禁轻叹白鹤的勇敢、重情与愚蠢。
　　桃笙满脸泪痕，让江言想起那天她晕倒后醒来时看见的满脸泪痕的风月。
　　江言叹了口气，撇开视线滑着轮椅出了屋子。

　　江言留了仆人在前院，自己则带着满安回到书房。
　　“十月城那边怎么样了？”
　　“郑将军说一切安好，奕杰那边一直联系不上。”
　　江言食指轻叩桌面：“一直联系不上奕杰么？”
　　桃笙所说的“有人假借赵锦乾的名义发布指令”，江言怀疑这个人就是奕杰。但是这样错漏频出的指令，奕杰是怎么在想？或者说另有其人？
　　再或者，他早就预料到了这后面所有的一切？包括风离珏与赵锦乾，还有赵微垣与赵锦乾的交易？
　　“满安，你让十月城那边立刻去调查风离珏、赵微垣。”
　　满安领命，江言又补充道：“祖辈八代都要查！”
　　江言一想到城主府里的那群人没能查准桃笙的背景就来气。
　　“是！”

　　交待完事宜，江言又滑着轮椅回到前院。
　　风月正愁怎么弄药材。
　　皇宫的人一定在找栀子白鹤，一旦去药铺买药材不等于自投罗网嘛。但是现在风离珏给俩人稳住了伤势，还是得吃药才行。
　　“所以你想怎么办？”江言问道。
　　“我想去春熙山后面看看。”
　　“自己采药？”
　　风月点点头。江言正想说与她同去，风离珏就出来说道：“不用去了，她们体内还有另一种毒。”
　　俩人又回到屋里。
　　风离珏英英玉立一旁：“她们身上的伤势被我用还魂丹稳住了，但是还魂丹也让她们体内的毒显露出来了。这毒应是伴随她们多年，这些年来服用的解药只能暂时缓解痛苦，而且解药经过多年累积又形成了新的毒素，这新的毒素刚好与原毒解药中的主味药引相冲。所以，这毒无可解。”
　　桃笙当即失力地靠坐在床边，她喃喃自道般说着：“我早应该知道她们从小作为高层细作培养，所服用的毒药就应该是直取性命的啊。为什么我还要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能解呢？”

　　桃笙当即掩面痛哭。

　　“大师兄，你深得二长老真传，也解不了吗？”风月问道，风离珏摇了摇头说道：
　　“这原毒解药的主味药是半夏，而这么多年来她们所服用的所谓的解药里又含有大量乌头。半夏与乌头相克，绝不容息，就算是二长老来了，也无法改变这相克的规律。”
　　风月也皱紧了眉头，正是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桃笙突然大声说道：“我知道谁可以救她了！”
　　江言看向桃笙，果然桃笙说道：“南齐神医，洛明！”
　　说着，桃笙擦擦眼泪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走，嘴里念念叨叨：“我去求...去求她，去求她，她一定会帮我的...”
　　江言凝眉，去求谁？风月叫桃笙，叫都叫不住。江言冲一个仆人使眼色，那个仆人立马会意地跟了上去。
　　“她说要去求谁？”风月问道。
　　“不知道。”
　　风月当即决定跟上去看，江言无奈只得跟上风月。
　　风离珏可听得一清二楚去找谁，而且风离珏这也不是第一次与桃笙见面了。

　　出了别院，远远地就看见桃笙跪在青梅别居门口敲门。
　　江言心里疑惑，桃笙竟与西周王姬相识？
　　江言走近青梅别居的时候，刚好有人开门来了。
　　开门者是一身布衣的老者，他欲扶起地上的桃笙说道：“桃笙姑娘，公主前两天就走了。”
　　“洛明呢？洛神医呢？”
　　“洛神医受了伤，也走了。”
　　桃笙无望地瘫软在地，老者拉也拉不动。话也劝说了一堆，桃笙越发死气沉沉，最后老者只能说道：“桃笙姑娘，要不老朽帮你写信问问吧。”
　　桃笙一听瞬间眼里有了光彩：“谢谢，谢谢西伯。”
　　“桃笙姑娘，你且先回去，我一收到消息就立马来通知你。”
　　“西伯，这需要多久？”
　　“最晚也就四五天吧。”
　　风月忙上前扶住桃笙说道：“桃笙姐姐，总归是有希望了，不是吗？”
　　桃笙点点头，这才跟着风月一行人回到醉兰别院。

　　可能是因为风离珏的还魂丹护住了心脉，江言等人回到屋里的时候，栀子已经醒了。
　　白鹤将她护得很好，身上除了遍体鞭伤和两道不深的箭伤外就只剩下几处小剑伤了。
　　她此刻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
　　“她怎么样了。”风月问道。
　　风离珏说道：“她醒来后就问一句旁边那位还活着没。我说死不了，她就成这样了。”
　　死不了？江言觉得这话这语气倒是似曾相识，江言不免多看了眼风离珏。
　　江言知道，今天是回不了十月城的了。

　　夜色来临之时，白鹤醒了。
　　白鹤醒了，栀子终于有了活人的行动。
　　桃笙趴在白鹤身前哭得稀里哗啦。
　　风月也被感染地想流泪。
　　风离珏和江言却都是一阵皱眉。

　　栀子挣扎着来到白鹤床前，万千话语化为一颗颗眼泪。
　　白鹤说道：“笙笙，我想吃鱼香肉丝。”
　　白鹤说：“别哭了，太丑了。”
　　白鹤说：“以后就没人吓你要打断你的腿了，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
　　白鹤说：“以后......我们就没有以后了。”
　　桃笙哭着反驳道：“我们有以后，我们有以后的。我找到救你的办法了，我们会好好的。”
　　白鹤艰难地伸手去摸桃笙，桃笙抓住她的手哭道：“神医洛明会帮我们的。”
　　白鹤笑了笑说道：“我都听到了。如果桑落姐姐真的不在了，笙笙要好好的，和栀子都要好好的。”
　　桃笙摇着头否认，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可是她却有数不尽的眼泪。
　　“栀子，谢谢你。”
　　“我又欠你一条命了，白鹤，你好狠的心。”
　　白鹤无力反驳。

　　第二天深夜里，白鹤选择了离开。

　　永远地离开。

　　离开前，她还是吃到了混有桃笙眼泪的鱼香肉丝，
　　她说：“笙笙，今日之事早有预料，去年十月天灯，我便许愿：如有分离，莫怪。人终有生死别离，但你和栀子都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桃笙含着眼泪答应她，可她还是留下一句话后便撒手而去。
　　“笙笙，我对你不止情动一时。”

　　那天夜里，桃笙抱着白鹤渐冷的身体哭了半宿。

　　第三天的时候，西伯来说洛神医答应救人，但前提是一命换一命。
　　桃笙应允了。

　　她去小镇定制了一个很大的棺材，内里一面镌刻着山水树果，一面镌刻着小巷邻屋......
　　江言问过桃笙：“你真的想好了？”
　　桃笙转过身来冲江言轻声一笑，她语气欢娱，不见半分伤情。
　　她说：“遇见江城主，小笙既是有悔又是无悔。”
　　“后悔遇见，不负遇见；后悔未能早见，不悔有幸遇见。”桃笙走近江言，声音轻地只够两个人听见，她又道：
　　“江城主所托之事，桃笙幸不辱命。”

　　......

　　“桃笙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救栀子吗？”风月问江言，江言点点头说道：“是吧。”
　　风离珏问道：“月儿，红界石当真不在你身上？”
　　风离珏问这话的时候瞥了一眼江言，江言耸耸肩。
　　风月略微犹豫后说道：“之前在我身上的，现在不在。我...我把它借给别人了。”
　　“又借给别人？你当这是什么？”风月一惊，她没想到风离珏会凶她，当即惊疑得望着风离珏。风离珏许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伸手去摸风月的头轻声说道：“没了红界石，你怎么回去？师父她思念着你，师兄一心将你带回去，可是师兄又带不回去你。”
　　“借给谁了？你告诉师兄，师兄去监督那人使用。”
　　风月一听连忙摆手说道：“师兄不用不用，我和她约定好在回去的路上见面，然后一同过结界。”
　　江言一直看着风离珏，风离珏眼里闪过的是什么，江言不知道，但是绝对没有最初要带风月回伏娲山时的那种喜悦。
　　江言不禁眯了眯眼，这个风离珏隐藏得极深，不过，她江言连奕杰都能应付得来，还怕一个风离珏么？
　　想到奕杰，江言不禁又多看了两眼风离珏。
　　风离珏说道：“师妹，红界石是当世至宝，能让一个毫无玄学天赋的人畅通无阻地越过结界。实话跟你说吧，你离开伏娲山不久后，伏娲殿再次遭了盗窃。这已经不是一次盗了，而是一次明目张胆的抢，一群人闯进伏娲殿。你也知道，伏娲殿内大多弟子单修玄学，哪里敌得过一群练武之人。”
　　风月忙道：“可是伏娲殿不也有结界吗？”
　　风离珏看了眼风月，叹了口气说道：“每次你出山之后，师父她都会撤掉结界。就怕你要回来的时候，进不去自己的家门。”
　　江言看着风月，风月一阵感触：“我知道了。你回去后告诉义母，不用为我留门。我回来的话，会先写信告诉她的。”
　　“早些回去，师父她真的很想你。”风离珏走出门外又说道：“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伏娲殿那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写信。”
　　说罢便离去了。
　　风月盯了会儿空空的院子转过头来看着江言，江言走过去问道：“想回去了吗？”
　　风月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我这次还是偷跑出来的，都没跟义母说一声。”
　　“好。”

　　——

　　瞒着栀子等到了第五天洛明来的时候。
　　栀子无心活命，桃笙当即打晕了栀子，并给栀子换了江言和风月从春熙山后山采回来的敷剑伤的草药。
　　“一命换一命，懂吧？”洛明见江言也在这里，便没好气地说话。
　　桃笙点点头说道：“换我的命。”
　　洛明一愣，说道：“你？确定？”
　　见桃笙再度点头，洛明却后退两步：“不行不行，你的命我怎么敢要。你主子要是知道了，不得扒了我的皮。”
　　“你不拿走我这条命，我也会随她而去。”
　　洛明还是不松口：“不行不行不行！”洛明环顾一周，最后将视线落在风月身上，江言警惕地护住风月。
　　风离珏当即抽出满安的剑指着洛明道：“你敢？！”
　　“我不敢行了吧。我也不救了。”
　　风离珏不屑地嗤笑道：“救不救随你？”
　　哼，洛明一甩袖子，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
　　“我知道你是如何一命换一命的。”这时，桃笙拿出一把短刃猛地扎向自己的心口，“现在...你可以救...她了吗？”
　　洛明被桃笙的行为惊得不行，但是看着眼前指着自己的这把利剑不动分毫，他还是咬紧牙关说：“不救！”
　　桃笙又向自己心口再扎进几分，无力地摇摇欲坠，疼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时间一瞬间的僵滞。

　　“啊啊啊！我救我救！！”洛明也被桃笙折磨得要疯掉，宁死不从也有例外。
　　洛明幻出一个纯白的瓷瓶，蹲下身去接桃笙的心头血，接满一瓶后贴了个标签，上面写着“桃笙”二字。
　　桃笙死了，栀子活了。
　　桃笙留下了一页纸，上面写道：生于青州，源于予笙；相知相随，同心而去；栀子花开，拜谢诸位。

　　栀子将白鹤桃笙葬在了一起，葬在了北齐青州城的青山。

　　“白鹤桃笙，你们是真的狠，让我带着记忆活着，凭什么！”

　　栀子想起小时候她因为年龄小总是跟不上大人的教习，白鹤就一点点的一点点的教她带着她；
　　她还记得她因为贪吃街边那个糖影儿而错过了太子的召集，白鹤就陪着她受罚；
　　她还记得她每次张开手臂的时候，白鹤都会张开怀抱让她抱。
　　她说她就像她的妹妹一样，她想宠着她，一直宠着她一直对她好，可是她现在不在了，没人对她好了，也没人抱她了......

　　在从观星宫逃出来的那天晚上，她们分别的时候，栀子就预知到她们可能再也不见了，她像小时候那样张开手臂想让白鹤再抱抱她，可是紧凑的侍卫脚步声生生踩碎了她最后的愿望。
　　最后她被人告发，南皇亲手抄了她的宫殿，赵微垣带人折磨她......
　　她本想一死了之，她真的没想到她会来，单枪匹马飞檐走壁带着希望与杀伐而来。

　　这里漫天黄纸散，这里遍山红花开，可是鹤别青山，不见桃花。

　　——

　　“江言姐姐，我们去哪里呀？”
　　“去伏娲山。”

　　我见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