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春寒》卷惊雪

37、李家番外（四）

　　这之后的事情谁也没有料到，本以为宗大长老关闭了结界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可几年后宗大长老飞升成仙，妖族彻底没了忌惮。

　　以妖王为首，妖族强行破开了结界，进入修真界。

　　妖族进入的位置最靠近静岚宗，也可能是猫妖本就冲着静岚宗的元神而来。

　　静岚宗的修士拼死抵抗，因为战争就发生在静岚宗，也被称为静水之役。

　　此战后，静岚宗满目疮痍，元气大伤，门下弟子损伤了近七成，不得不求助各个仙门。
　　这些小仙门看似是帮助静岚宗抵御妖族，实际上不出人也不出力，只是变着法子敛财。

　　直到苏孤只身一人杀入魔界，斩杀了当世妖王，各大仙门才有所收敛。

　　但苏孤从不是眼里容得了沙子的人，更别提等他回到静岚宗后，此时静岚宗的宗主鹿算君亲自封他为长老，苏孤行事就更肆无忌惮了。

　　他一边游走各地杀妖，一边寻访各个仙门，哪怕同为人族，也一向不曾手软，轻则废了门主的修为，重则当场斩杀。

　　而李家，那个疯狂敛财、勾连上妖族的小仙门，甚至已经改名“寻丹阁”，也同样被苏孤找上了门。

　　此时李家的家主并不是李欣巧的父亲，而是李欣巧的哥哥。
　　因为李欣巧和李媛的缘故，妖族一早就找上了李家，想与他们联手，但李欣巧的父亲并不同意。

　　李欣巧的哥哥自知与妖族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他也想要趁机敛财，所以妖族和李欣巧的哥哥达成了共识，至于李欣巧的父亲则被软禁起来。

　　李家向静岚宗大量售卖丹药，因为李欣巧的丹方产出的丹药比起其他仙门要好不少，而且此时的静岚宗死伤惨重，也需要大量丹药。

　　所以即使李家把丹药的价格提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静岚宗还是买了。

　　一方面是因为静岚宗对这些金银不甚在意，另一方面还涉及到静岚宗一位新晋的长老想趁机吃上回扣，暗中做了不少手脚，瞒下了此事。

　　苏孤斩杀了其阁主，逼迫其拿出大量丹药作为赔偿，李家从此就成了所有人都要唾骂一句的存在，过去的繁华都成了泡影，李家人再也抬不起头来。

　　此事对李欣巧影响很大，这些年，李欣巧和李媛并没有回到家中，而是四处寻找着那个魔修的踪迹。

　　等到李欣巧赶回后，看见的就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家。

　　哥哥被杀，父亲在软禁中无声无息地死去，母亲忍受不了无穷无尽的谩骂声，上吊自杀了。

　　整个李家只剩下两个弟弟苦苦撑着，他们也曾参与过与妖族合谋的事情，如今只能卑躬屈膝地一家家上门道歉，试图卖出丹药，但毫无例外地被嘲讽和羞辱，最后赶出门外。

　　一夜之间，整个李家就摇摇欲坠，李欣巧没有办法，只能专心帮家中干活。

　　李欣巧的两个弟弟也没有意见，在这种时候再去介意当年碧溪阁的事情已经没有意义了。

　　李鹊棠也过来了，此时的醉花镇由她全权负责。
　　姐妹两人相顾无言，只觉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李鹊棠倒也没再过多责罚李家，只是象征性的训了一顿，就将此事轻轻揭过。

　　但她们没想到的是，妖族就在这时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地点就在醉花镇。

　　无数的修士始料未及，李鹊棠也是一样，她的修为在带来的这些修士中算是最高的，硬生生地挡在前方以一人之力抗下了这些大妖的攻击，可她也受了致命伤。

　　等到李欣巧安顿好李家人，和李媛匆匆忙忙赶到前线，打退那些妖族，救下李鹊棠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李欣巧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在自己怀里缓缓走向死亡，心如刀绞，然后在悲痛中毫无防备地看到李鹊棠以手为爪，捅入自己的腹部，另一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李鹊棠冷冷地看着李媛：“你说过，你欠我一命，现在到你还的时候了。”

　　李媛瞪着李鹊棠，她全然想不到在这种时候李鹊棠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李鹊棠很冷静地分析：“你打不过我，更不会治疗，如果你再不帮我，就只能看着我们两个人死在这里。”
　　“我和欣巧血脉相连，可以互换元神，如果你帮我，好歹还能救回一个，不是吗？”

　　李媛怒吼道：“疯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要杀了你的亲妹妹吗？！”

　　李鹊棠就那么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李媛，看得李媛毛骨悚然，就像是第一次才看懂这个人的真实面目。

　　随后李鹊棠勾出了一个无所谓的浅笑：“行啊，你不想她死，我也不想死，而你又答应过救我，那你来想出能在不取她性命的情况下救我的办法。”

　　李媛看着李欣巧惨白的脸庞发蒙，无意识地喃喃道：“我怎么可能会救你这种丧尽天良的东西。”

　　李鹊棠此时的状态也很不好，试图咳出堵住喉头的血，但也只能上不来气地勉强喘几下。

　　她像是看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嘲讽道：
　　“丧尽天良？我？你也配说这种话，乔家村几百条人命就是因为你们两个人，就是因为你这条命，就是因为你这个妖族才没的！”
　　“我今天就算连着你们两个一起杀了，也只是替天行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是为了救人，只有我活下来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如果你还对乔家村的人有一丝悔意，如果你还想弥补你们犯下的过错，救我，就是你现在能做出的最好的赎罪。”

　　李媛拼了命想要冲上前救下李欣巧，却被李鹊棠驱使灵剑死死防住，李欣巧正好在这个时候出了声：“答......应她......”

　　“你在说什么？！欣巧，别！撑住！我会救下你的！！”李媛根本顾不上灵剑划伤自己的身体，绝望和恐惧漫上了她的心头。

　　李欣巧眼睛微张，用余光看见自己腹部汩汩流出的血，她清楚自己活不下去了。

　　乔家村的事，是她心里一直梗着的一根刺，这些年一直折磨着她，她不觉得自己的死是无辜的，相反，她觉得自己死不抵罪。

　　所以如果她的命能换来一个能救下更多人的命，她觉得挺值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姐姐。

　　“她......是我姐姐......”李欣巧的意识已经不是很清晰了，但还是努力劝道，“媛媛......不要有......负担......”

　　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李欣巧的呼吸就这样渐渐停止，身体开始变凉。

　　李媛沉默地把自己的灵力注入到李欣巧的身体里，用自己的妖力包裹着李欣巧的元神，缓缓流淌。

　　李鹊棠慢慢地把李欣巧放在地上，看着自己妹妹的面容，也是无言，同样把自己的灵力注入到李欣巧的身体里。

　　两股灵力在李媛的控制下融为一体，开始催动李欣巧的元神。

　　原本只有婴儿模样的小小元神迅速变化，一点一点生长，五官变得愈发立体，身体越来越修长，最后生生从李欣巧的体内破了开来，形成一具和现在的李鹊棠一般无二的身体。

　　李鹊棠捏了个法诀，竟是灵魂出窍，直接进入到这具新的身体里。

　　重生的那一刻，李鹊棠只觉有些异样，一些陌生的、深奥的知识，像潺潺流水一般进入到自己的记忆。

　　这些是李欣巧这一生领悟到的一切，在最后的时刻，附在了元神上，传给了李鹊棠。

　　或许是不甘心自己今生的天赋不为人所知，或许是对李鹊棠仍有愧疚，反正这些东西就像当年，李鹊棠没有隐瞒地教给自己粱梦宗的功法一样，也毫无保留地还给了李鹊棠。

　　就像是一场因果轮回，彻底毫无牵挂地走了。

　　李鹊棠将自己原本身上的东西换在了如今的身体上，本想抱起李欣巧面目全非的尸体，找个地方安葬，却被李媛劈手打断。

　　“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欣巧这么要求，加上我之前的承诺，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最好立刻离开，否则我就算拼上性命也会杀了你。”

　　李媛双手发着抖，注视着李欣巧破碎的尸体，眼眶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盈满了泪水。

　　她很夸张地干笑了两下，面容扭曲而狰狞，用和李鹊棠当时一样的表情冲着对方嘲讽道：
　　“而且你觉得你有资格碰欣巧吗？”

　　李鹊棠双手垂了下来，过了几秒就静静离开了。

　　李媛把李欣巧安葬在了如今已经是一片荒地的碧溪阁，然后也无声离开了。

　　她知道自己至少还要为李欣巧抓住那个魔修，确认李欣巧的两个孩子是不是活着，她没有时间在这里停留。

　　没有人知道，那个在未来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公主，就是在这一天出现的。

　　李欣巧从来不是毫无怨念地死去的，她是自愿死的，却是带着连她自己本人都没有察觉的强烈不甘和恨意而死的。

　　她怎么可能不恨呢，年少因为所谓的元神，被所有人看不见的绝顶天赋就这么白白浪费。

　　莫名其妙被魔修找上门，连累了整个碧溪阁，丈夫休了自己，孩子下落不明，又在不知不觉中背上了上百条无辜之人的性命。

　　父母双亡，兄长被杀，就连双生姐姐都要夺了自己的性命。

　　她恨啊，她如何能不恨啊。

　　凭什么是自己，为什么是自己呢？

　　所以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了她内心一直忽略掉的那份对命运的恨意，原来自已是这么不甘心悄无声息地死去。

　　以她的能力，本应该是这个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不是那个被命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人物。

　　她第一次疯了一样地挖掘自己的潜能，不眠不休地悟道，创出了一门几乎是逆天的功法，独属于鬼修的功法。

　　她学会了用笑容掩盖一切，学会了什么叫草菅人命，学会了什么叫无情冷血。

　　从此她只是一个游荡于世间、无根无依的鬼，没有来路，没有归处。

　　鬼公主看了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微笑着想。

　　或许，我应该去一趟断戮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