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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he,三个小时写就,字数7k+,写到我记事本上限了,所以就没改,可能前后有点乱,不仔细看容易漏点看不明白,晚点儿把设定加上去。

      *文里涉及神话、妖魔、寓言等一切神神叨叨的玩意儿均为本人瞎编的请不要信

      2020.5.13微调版

      ——————

      【姬祁】逢魔

      (1)

      祁进从噩梦中大汗淋漓醒来,衣袍尽被浸湿。

      手上湿漉漉的,却不像是汗。祁进低头,看见掌心有血淅淅沥沥往下流,蜿蜒过白得近乎透明的指节,再从指尖滴下,沾得他白衣到处都是。

      那是他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手心里,在刚才的噩梦中。

      他梦见了什么?

      不记得了。

      祁进沉默着起身,顾不得处理血迹,连衣服都等不及穿好。

      他像是怕马上就忘一样,近乎仓皇地扑到桌前,翻开一本同样沾满了血迹的笔记,灯也不点,借着窗外的冰冷月光,以指蘸着手上的鲜血,颤抖着在空白的一页写下两个字。

      逢魔。

      他刚写完,一阵古怪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正吹在那一本笔记上,哗啦啦的,像是那风在笑。

      笔记被风翻动,页页都是血字,页页都是“逢魔”,触目惊心。

      魔是谁?

      不知道。

      为什么要把这两个字记下来?

      不知道。

      祁进合上笔记,还未完全止血的手掌又在封面留下沾血的指痕。

      他似此时才清醒一样,冷冷地看着那本笔记,心里刻下一笔。

      ——第七十九次逢魔。

      祁进做这个古怪的梦已经很久了。

      梦里不知是谁,不知身处何方,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他记得,他在梦里遇见过什么人,或者说 ,遇见的那不是人。

      是魔。

      他是纯阳教紫虚子,对妖魔这种污浊之物自然有肯定的判断。几乎在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他醒来就知道,自己被魔物盯上了。

      可真是奇怪——魔物盯他做什么?

      天下谁人不晓紫虚子两袖清风,来去自由,又嫉恶如仇,誓斩尽妖魔。寻常妖魔避他还来不及,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个主动来惹他的。

      这是个什么魔?

      他醒来后,身边全无魔气。可梦里的感觉又是实打实的,此魔似乎只在梦里才会出现,倒不像魔,像是貘。

      貘族修成魔之事,祁进闻所未闻,也并不把这些低等小妖当回事——貘族生而无害,仅在梦里行走,吞噬噩梦。这样的小妖是很难修成什么气候的,无他,离开梦,它们就失去了力量。

      梦里那人是魔无疑,但祁进自认心智坚定,多年睡眠从不做梦,那人又是如何入梦来的?

      祁进默默想着这一团乱麻,在窗边站到天亮,心里已有了些盘算。

      须得速战速决——已是七十九次梦里相遇,若是他布置不错,最多九九归一之数,便是他和这个妖魔了断之时。

      每次梦魇,祁进总会掐破掌心。流出的血被他在梦里就蘸着画成了符,做成了天罗地网,只等九九归一,大阵落成,便能网得此魔。

      届时,他倒要好好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2)

      外面淅沥沥下着雨,祁进却也不想在屋里久待。

      思过崖这苦寒之地,常年刮着风,是以区区小雨,他也不怕冷,拿了鹤朱就出门练剑。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心浮气躁,始终不得要领。祁进干脆就不再练,打算到处去看看。

      刚出思过崖,还在小路上,他就看见远远过来个人,蓝白的衣袍,手里撑着伞,还拿着一把伞,像是要去给什么人送去。

      是洛风。

      洛风见了他,先是微微一愣,再行了个礼:“祁进师叔可是要出思过崖了?”

      祁进没否认,点点头算是见过,正想从他身边过去,又被洛风叫住。

      “师叔,雨大,还是打伞吧。”洛风将手上的伞递给他,笑道:“若是雨里有什么别的东西,就不好了。”

      祁进可有可无,道:“你还是去送伞吧。”

      谁料洛风忽然有些倔一样地把伞塞给他,眼里是带点狡黠的笑:“师叔拿着便是——”

      此时一阵风吹过,雨点偏斜进了祁进眼睛。祁进一眨眼,再看洛风已经不见了,而他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伞外面刚才湿了雨,冰冷得很。

      祁进便撑着伞,一直往外走去,走到太极广场。

      他的师兄李忘生站在屋檐下看雨,不知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转头见是他,淡淡笑道:“师弟今日倒有空出思过崖。”

      祁进收了伞走过去:“师兄今日也有闲心观雨。”

      “雨连天地,观雨可窥些天地玄妙,是好事。”李忘生伸出手接住几滴雨水,却是将雨水捧给祁进,洒在他胸前衣襟上,沁到祁进胸口,冷得他一激灵。

      祁进愣住,不知师兄为何做出此举。可李忘生也不想解释似的,转身走进雨中,失了踪迹。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肩上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是于睿。

      清虚子见他便笑:“师弟今日出思过崖了?”

      祁进觉得有点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点点头。

      “这打着伞呢,身上怎么也弄得这么湿。”于睿看着祁进沾湿雨水的发尾,从怀里拿出块素白帕子递给他:“雨里若有东西,可以让你病的,还不快擦擦。”

      女儿家之物,祁进本不欲接受,然于睿只将帕子塞给他,也转身走进雨里,消失了。

      祁进拿着那块帕子,在原地站了很久,终于品出是哪里不对味儿。

      ——为什么遇到的每个人,都在说他今日出思过崖了?

      他是纯阳教紫虚子,掌管三清殿,也教高级弟子习武,不出思过崖才是不正常的。

      可洛风、李忘生、于睿都把这当成稀奇事,仿佛、仿佛他是个不能走出思过崖的……

      囚徒。

      这不对劲。

      掌心的帕子温度明显低于正常布料,祁进握着它,无端打了个寒战。

      (3)

      祁进坠入血海时,心里清楚地又刻下一道痕迹。

      第八十次逢魔。

      这血海无边无涯,祁进游了半天,凭着熟悉的记忆摸上了岸。

      说来也怪,他在梦里能清楚记得所有事情,记得每次逢魔时自己的一举一动,记得梦外自己每天的生活,比他醒着还清醒。

      但他从来记不住那个魔,这梦里的一切他都带不走,包括记忆。

      祁进走上岸,衣服自动干掉,也没有血。他回头看,果然,本来的血海变成了清澈透明的水,仿佛他之前都是错觉。

      要不是八十次,次次如此,他倒也会认为是错觉了。

      祁进不再管这篇诡异的海,往前走去。

      但只走了一步,他又停下来,看见前面的沙地上躺着熟悉的东西。

      一把油纸伞。

      和洛风早上给他的伞一模一样。

      祁进似有所感,左手抚上 心口。

      那里的衣襟是湿的,不管怎么运功也烘不干,湿漉漉地贴着祁进的心口,冰冷刺骨。

      袖中还有一块素白帕子,也眼熟得很,如果没猜错,就是于睿给他那块。

      祁进附身捡起伞,立在那里看向远处雾蒙蒙的未知路。

      这是他第一次把“梦外”的东西带进梦里,是不是代表,这次他也可以从梦里带走什么?

      比如——那个魔的样子。

      雾气的尽头是一片彼岸花,花的中间,有一个小院子,还有一间孤零零的小屋子。

      除此之外,别无所有。

      这就是这个梦的所有内容——坠入血海,走过雾气,再走到这里。每次如此,仿佛一个辗转的圆,一个无尽的轮回。

      祁进在彼岸花海外停下脚步,觉得哪里不对,抬头看,这花海里竟是在下雨。

      这也是他在这个梦里,第一次遇见雨。

      他不是多娇贵的人,所以祁进也不准备使个术法遮遮雨,抬脚就想踏进去。

      可洛风的话无端浮在他心头。

      ——若是雨里有什么别的东西,就不好了。

      别的东西……

      祁进停了一停,终于还是打开伞,伸手拂开那些碍事的彼岸花往前走。

      一路行走过来,花上也有水,祁进的手和衣服、发尾也不免沾湿。

      他在院子外面停下来。这里仿佛是雨的边界,一步踏进,干燥清爽。

      祁进从袖中拿出于睿的帕子,仔细擦起了手。

      ——雨里若有东西,可以让你病的,还不快擦擦。

      做完这一切,祁进丢掉帕子,放下伞,轻轻敲响了近在咫尺的柴扉。

      叩、叩、叩。

      三声响过,柴扉无风自动,敞开大门。祁进抬眼,看见院中仍是如外面一般栽着不少彼岸花,簇拥着一棵盛开的高大白梅,梅树下一张石桌,两个石凳。

      桌上的茶还微微冒着气,像是刚沏好,在等着他一样,倒是待客周到。

      他刚走进来,门又自动关上,落好门阀。

      一只冰冷的手搭上祁进的肩膀,阴影遮住本就微弱的阳光,地上一对影子暧昧又亲密,魔气从脚底爬满祁进全身,空灵的笑声在他耳边低低地响。

      “进哥儿……”

      祁进身子微微一震,那声音太过于诱惑,几乎心神都要被他吸引去。

      然魔气一寸一寸爬满他全身,却在碰到他心口时忽然全收。

      祁进顿时清醒过来,指甲又把掌心掐出了血,却也不管不顾,只霎时捏了股剑气扔出去。他剑术早已大成,手中有无剑并不重要,这一道剑气犹如实质,被他狠狠地向后一捅。

      不远处的彼岸花应声折倒一片,可他身后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刚才又像是一场幻觉。

      风吹着白梅簌簌而落,落在石桌上、茶杯里,落在祁进头上、身上。

      那白梅竟是有些暖意的,像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满树白梅眨眼间落尽,梦境坍塌,祁进惊坐而起。

      ——月过中天。

      祁进沉默着爬起来,蘸着手上的血,再次在笔记上写下第八十页。

      逢魔。

      (4)

      今日竟又是落雨。

      祁进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听着雨点屋檐,终于整理完了所有记忆。

      这次逢魔,他竟然留下了记忆,不管是那片血海,还是那像是走不到尽头的雾,彼岸花海里的小屋,白梅……

      还有那一句“进哥儿”。

      梦中不觉,此刻细细品来,都是缠绵,都是暧昧,都是……爱意。

      是谁?会是谁这么叫他?

      祁进不知道。

      他这一生在纯阳度过,一柄长剑斩尽妖魔。他守着思过崖,守着一脉紫虚,守着天下苍生,是纯阳教紫虚子。

      不曾有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叫他“进哥儿”。

      可那语气分明做不得假。

      祁进思来想去,还是理不清一二三,干脆不再想,又懒得带伞,拂袖往外走去。

      却是又在山路上碰到洛风,洛风又一愣:行了个礼:“祁进师叔可是要出思过崖了?”

      祁进住了脚步。

      洛风笑着把伞塞给他:“师叔,雨大,还是打伞吧。若是雨里有什么别的东西,就不好了。”

      伞依旧是冰冰凉凉,洛风不见踪迹。

      祁进拿着伞走到太极广场,被李忘生泼了点雨水,又被于睿塞了张帕子。

      一模一样。

      时间仿佛停滞在昨天,他今日遇到的人、所做的事,和昨天分毫不差。

      祁进回到思过崖,心里很清楚。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今晚,是九九归一最后一夜,他的伏魔大阵差最后一笔结成,不管是妖是魔,也都在今晚得交代干净!

      掉进血海,祁进已经十分习惯。

      上岸,捡起伞,走过雾气,走过下雨的彼岸花,擦手,敲门。

      叩、叩、叩。

      三声响过,门却没开。

      祁进微微一愣——这倒是从来没出现的情况。

      往常“待客周到”的门这会儿成了个紧闭的河蚌,祁进无论如何都打不开这扇门,只能越过篱笆,看见里面的彼岸花和白梅。

      可彼岸花竟然都谢了,白梅零零散散几个花苞,石桌上什么都没有。

      像是——一直住在这里的那个人,走了。

      魔走了?

      祁进皱眉,是他感觉到自己的伏魔大阵?

      不应该,大阵是他亲自所创,又是用他的血所写,创造时便是为了束缚大妖所考虑,在最后一笔未落下前,该是完全隐形的才对。

      他心神微动,剑气划破指尖,放出一点血去探寻大阵。

      ——是未曾被破坏的,只差一笔就能完成,留着今天来写。

      可要束缚的妖魔不在,这一笔也没有写的必要。祁进转身,朝来路走去,走回变得清澈的血海边。

      然而,这边的光景,也跟他过去时大不一样。

      清澈的海面上飞着几只海鸥,一望无际的海如同天空的倒影,海浪轻柔地拍打在沙滩上。

      而沙滩上……停着一只船。

      祁进没办法用“条”来形容那个船——就是“只 ”,因为它像是葫芦被剖开的一半。

      船上竟坐着个人,一身劲装皮甲,背着两把奇怪的武器,黑发束成高马尾,一根雪白的翎毛并两根鲜红鸟羽也束在发上,一缕红色挑染在刘海,邪气又英俊。

      那人蒙着半张脸,祁进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是能看见那双含笑的眼睛。

      还有全身浓郁得散不开的魔气。

      “进哥儿。”他笑眯眯地说,“你来啦。”

      祁进走过去,冷冷道:“是你——魔。”

      那人并不否认祁进说的他身份,只从瓠舟上站起来,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进哥儿,要和大哥一起泛舟海上吗?”

      祁进本想拒绝,再斥这不要脸自认为他大哥的魔头一顿,话还未出口,却被那魔头伸手硬生生拽进舟中,按着他坐下。

      而他身体竟然一点反抗没有,甚至还很顺从。

      ——他的直觉失效了,或者说,对这个魔头失效了。

      祁进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冷冷地坐在那里,看着魔头拿起桨,还是那副笑着的样子:“进哥儿可坐稳了,大哥头一次摇这玩意儿,真不知道能不能不翻船。”

      那魔头透完自己“新手船夫”的底,犹嫌不够,又补一句:“我不会水,要是翻了,还得麻烦进哥儿捞我一把。”

      祁进:“……”

      这魔头怎么这么自来熟?

      然而贼船已上,这会儿贸然妄动,也不知道魔头会搞什么怪。此时看他没有伤人之意,祁进也不急着去补完那个伏魔大阵,倒是更想看看这个魔头要干什么。

      (5)

      海天之间,一叶瓠舟远去。

      魔一边摇着桨,一边轻轻唱着什么小调。祁进听着有些熟悉,却死活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小调换了一首又一首,祁进终于忍不住:“你能不能别唱了。”

      魔头应声住了嘴,却带了点伤心似的,朝他看了一眼:“进哥儿好生无情——这些可都是你以前教大哥唱的,怎自己也忘得一干二净?”

      那些小调听来是水乡渔歌,祁进生长在纯阳,哪里会唱,只当着魔头在胡言乱语。

      他沉默一会儿,看着四周悠悠流动的海水,还有似乎永远在同一个位置的太阳,问道:“你要带我到哪儿去?”

      魔头微微笑道:“到我们该去的地方去。”

      祁进重复那两个字:“我们?”

      魔头还是笑眯眯地点头:“进哥儿可是许了大哥生生世世的,自然是我们一起。”

      又来了。祁进皱眉:“我跟你很熟吗?”

      魔头摇桨百忙之间抽出一只手,在祁进毫无防备之下揉了揉他的头,像个慈爱的长辈,更像——温柔的情人。

      祁进想反手教训一下这个登徒子,可他发现,自从自己见到这个人,竟然身体不听使唤了——他的身体从来不排斥这个魔头,甚至有亲近之意。

      他不愿把这个弱点暴露出来,只当作自己不在意。他见魔头收回手,又停了半晌才轻轻道:

      “自然……是很熟的。”

      “进哥儿……生生世世都得是大哥的。”

      瓠舟悠悠飘过无尽之海,不知日月,不知年岁。

      祁进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船上待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离那个原始的梦很远、很远。

      因为他已经感受不到那个伏魔大阵。

      既然大阵无用,他也干脆光棍对待——不就一个魔,离了大阵还收拾不了他吗?

      可他每次想下手,就会看到那个魔头的眼睛。

      像藏了千年的心事,像藏了千年的爱意。

      都是对他的。

      祁进下不去手。

      紫虚真人除魔卫道时第一次手软了。

      海风悠悠,祁进第无数次从入定中醒来,第无数次问魔:“还有多久能到?”

      魔第无数次回答他:“快了,快了。”

      可这个“快了”像是没有尽头,这片海像是没有边界。

      祁进又第无数次问:“为什么要走这么久?”

      魔又第无数次回答:“因为世上已千年。”

      在进行了第无数次的问答后,祁进又睁眼,却没有再问。

      ——这次,他看见了“海”的边界。

      是一片彼岸花。

      “进哥儿,到啦。”魔依旧笑眯眯的,将瓠舟靠岸,先跳下去,再来拉他的手:“大哥的技术还是靠谱的吧?没翻船!”

      祁进早已经习惯魔对他的触碰,也没回答他,任由魔牵着他的手往彼岸花深处走去。

      不同于初始梦境和海面,这边的天却是漆黑一片。祁进和魔在彼岸花丛中穿行,又不知走了多久,魔终于停在了一条河边。

      祁进一眼看出,这河是死的——毫无生命的痕迹,游鱼小虫,一无所有。

      可它又是活的——河水本身就是生命,争先恐后往下游而去,投入无边无际的海。

      又生又死的河,天上地下,只此一条。

      ——忘川。

      祁进忽然头疼欲裂。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忘川?彼岸花?他……他是谁?

      想不起来,都想不起来。

      头疼发作得过于剧烈,一向坚韧的紫虚子竟微微弯下了腰,被身边的人一把抱住。

      温暖的怀抱,唯一的热源,让祁进冰冷的身体生出向往。

      他几乎是渴求着这点热度,主动攀上魔,嘴唇寻找着热源,吻住了魔。

      魔一顿,本来搂在腰上的手顺着往上,死死扣住紫虚真人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可还是不够。

      不够、不够,想要……更多的温暖。

      这点热度……不够暖起他。

      不够让一具冰冷的身体暖和起来。

      大片的彼岸花被压倒,紫虚真人衣衫凌乱,在魔身下渴求温暖。

      魔是慷慨的,将自己的温度一点一点过给他。

      魔一遍一遍问他:“我是谁?”

      祁进一遍一遍回答他:“你是魔。”

      魔不依不挠:“我是谁?”

      祁进:“你是魔……啊!”

      魔咬在紫虚真人的颈侧,冰冷的血流出来,被他舔得干干净净。

      “我是谁?”

      这次祁进没有回答他,快感让他失神,他过了好长时间才找回身体的感觉,而魔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唇齿相交时,把滚烫的血也渡给他。

      那点血太热,热得让祁进战栗不止。他在魔的怀里不停地抖,更激起魔的兴致:“我是谁?”

      血的热气终于走遍祁进四肢百骸,他从来没有觉得身体这么温暖过,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点活气。

      他微微喘着气,答:“你是……姬大哥。”

      霎时,忘川欢腾,彼岸花开。

      (6)

      姬别情在河边坐着,牵着祁进的手,得意洋洋似的:“你大哥还是厉害吧?”

      祁进深深地看着吴钩台台首,眼角眉梢还带着红,看得姬别情又顺着祁进的手往上摸。

      但祁进一把按住他的手,压着嗓子道:“大哥,你为何要来?”

      为何渡我出这一场千年大梦?

      知不知道贸然进来有多危险?

      知不知道我可能会杀了你?

      祁进有千言万语想问想说,却被姬别情一根指头堵住了唇。

      吴钩台台首还是笑盈盈地看着他:“因为你许了我生生世世,我找不到人,自然是要来的。”

      生生世世……

      祁进沉默地看着河水,没有再说话。

      该怎么解这一场大梦呢?

      一切……还要从祁进的身死说起。

      那枚还恩令的主人,还没还恩令活得长。祁进的死讯传来时,姬别情拿着那块贴身的还恩令,差点当即在太白走火入魔。

      是苏无因一个巴掌扇醒了他。

      下手很重,他师父是往死里打的。

      可也让他清醒:他还是吴钩台主人。

      姬别情从此不再提那个人,不再提那些陈年往事。

      却不是忘了,只是妥帖收藏在心的最深处,把祁进变成他一个人的秘密。

      他是合格的吴钩台主人,没有了祁进,他也没有了最后一块软肋,生杀自由,死活也自由。

      等到他也变成个牌子那天,他跟牌子在墓林面面相觑,忽然想起个事儿。

      少年祁进还在凌雪阁之时,两人耳鬓厮磨,情意渐长,自然也许了不少海誓山盟。只是后来他二人,一人入了道门,一人还在血海,那些年少的话,谁都不再当真。

      是不敢再当真。

      可他现在死了,祁进也死了。

      那些被遗忘在时光里的心思在姬别情心里转了又转,最后捡出个最重要的。

      祁进许过他生生世世。

      当年的拦江剑是个喝不得酒的,姬别情却爱看他喝酒出洋相,于是请他这个爱吃甜食的吃了碗醪糟汤圆。

      那一夜可真是被翻红浪、交颈鸳鸯。姬别情吃了个爽,也得了祁进个生生世世。

      姬别情站在墓林,看着他的牌子在风里和祁进的牌子轻轻相碰,如同情人亲昵相依。

      他就想:“我可得把他这个生生世世讨回来。”

      他想祁进一定还在,这个生生世世不找回来,他也不去转世。

      可姬别情,上穷碧落下黄泉,走过人间一千年,从不见祁进。

      吴钩台台首在日复一日的寻找中渐渐走进了死胡同,把自己从人道走进了魔道。

      直到他在千年后,在他和祁进初遇的扬州海边,遇到一位故人。

      世事千年沧海桑田,可这位故人明显在沧海桑田之外。

      那个他曾经咬牙切齿过的道人伸手,手里躺着一枚葫芦种子。

      “去把他带回来。”道人眉目还是那么慈祥,“只有你——可以把他带回来。”

      那枚种子落地结出一个大瓠,道人将它一剖两半,交给姬别情。

      “忘川渡千年,瓠舟载生死。你且用这个,将他带回来吧。”

      于是姬别情逆着忘川,逆转千年时光,终于见到了那个将自己缠在梦里千年不得解脱的人。

      在梦里他是个生长在纯阳的紫虚真人,没有血债,没有爱恨。

      他只有纯阳,只有他的剑。

      这个美好的梦,是祁进一生所求,美得姬别情甚至不敢打破。他曾经犹豫,不若就此放手,放祁进的生生世世,让他在这个梦里便好。

      可他很快发现,在这个梦里,还有一个梦。

      美好的反面总是血腥的,祁进的梦中梦,是一片无尽的血海,是血海尽头的彼岸花,是他们曾经在太白山同住的小院。

      那是祁进内心深处的噩梦。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走之前那老道说:你不带回他,他也将入魔。

      是心魔。

      千年一场大梦贸然破碎,梦的主人很可能会走火入魔。

      姬别情担不起这个风险。他现在是魔身,不能再让祁进也来做疯子。

      所以姬别情选择的是渡他。

      将祁进从那一片血海中渡出来。

      他们一起在瓠舟走过千年,走过曾经许诺的生生世世,走到了忘川旁边。

      终于在忘川边,握住了彼此的手。

      至此,生生世世,尘埃落地。

      不会再有人放开了。

      姬别情站起来,摘下面罩,向他勾起嘴角:“进哥儿,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祁进看了看忘川,正想往前去,却被姬别情一把拉住。

      吴钩台台首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半真半假叹口气:“——算啦,还是我继续做你大哥好了。”

      不待祁进答话,姬别情捉起他的手,迅速往他尾指上套了红线,另一头栓在自己指头上,拉着祁进走到河边,最后落下一吻在他心爱的道子唇边。

      “进哥儿。”他笑眯眯地叫。

      祁进亦回他一个微笑:“姬大哥。”

      姬别情道:“以后的生生世世,你可别再忘了我。大哥水性不好,划船很累的。”

      祁进连着红线的手轻轻拉住他:“不会的。”

      “既是我允诺过的,那往后生生世世……”

      “不敢再忘。”

      忘川依旧川流而去,彼岸花开得鲜艳。

      千年又千年,这河畔静悄悄的,不曾改变。

      ——end

      【补充】

      1.李忘生、于睿、洛风是姬别情进入祁进的梦以后用来提醒他的,一直强调他出思过崖,就是暗示他被困在方寸之间。

      2.祁进死后被困在梦里,因为他一直心魔未散,形成了两个梦。一个是他的想象中自己在纯阳的样子,一个是他真正的心魔,梦中梦三个场景对应的是在凌雪阁杀人的血海深渊、谷之岚(雾气),而他梦的最深处是姬别情和他在太白山的院子,也就是姬别情,所以姬别情能做到反客为主,最终带他走出来。

      3.大瓠那个本意来自于庄子,我瞎编瞎改的。

      4.当然,给姬别情葫芦的是万能的吕祖。

      5.哪里没看懂可以在评论问我,主要是昨晚写得太忙又熬夜,so很多细节可能没补而且我这会儿也没醒修改完了大概还是有漏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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