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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姬祁】回首

      湖边一回首,青山卷白云。

      (1)
      当夕阳的余晖染红海天之间,当最后一头在田间耕作的老牛被农人牵引回家,当觅食的亲鸟叼着食物归巢,一切会动的会叫的都安静了,这世间便由白日的喧闹渐渐转为夜的沉寂。
      海浪轻柔拍打着岸边,撞上岩石后破碎成转瞬即逝的泡沫,隐隐折射出天边苟延残喘的红霞。
      天地一片血色昏暗中,有人沿着海边往这边走来。
      他走得很慢、很慢,似并不像其他人一般急着回家。他一边走、还一边微微侧头,看向辽阔而苍茫的海面。
      带着凉意的微风吹过他的发梢,宛如有人用指尖温柔地为他拨开发丝。两缕刘海被风拂动,恍惚间露出一个苍白却俊美的侧脸。
      从身量来看,他应该还是少年,粗麻衣服并不很合身,破旧且宽松,更像是谁家不要了随手丢出来的,但仍旧被洗得干干净净,他也穿得整整齐齐。
      大概未到完全长开的年龄,少年虽瘦,脸颊也还带着些圆润的弧度,这更让人觉得他小。
      按理说,这样的人儿笑起来应该格外好看,可与之不相称的,他脸上却仿佛没有什么表情,只驻足冷冷看着海与残阳。
      夕阳一点一点向下沉去,直到最后一点光芒也没入海平面,直到漫天星斗挂上夜空。星夜沉沉,耳边的虫鸣也终于消失,万籁俱静。
      当天地间还存在着的只有隐隐约约的风声时,少年终于收回目光,低头蹲下去,轻轻鞠起一捧干净的海水,仔细清洗着自己的手。
      而后,他退了几步走上堤岸,靠着一株柳树坐下,抱着手臂合眼,竟是打算就这么睡一夜。
      ——他叫祁进,是个孤儿。
      这天大地大,他却从来无处可去。

      (2)
      要是一个月前,有人跟姬别情说你会在任务里受重伤甚至可能会死在外面,姬别情一定是不屑冷哼一声,反手一链刃打得这人满太白山抱头鼠窜,让他领教领教自己的厉害。
      但真当自己走到这一步,姬别情也只能苦笑着,尽力捂住腹部贯穿性的伤口,踉踉跄跄离开现场,连身后血迹都顾不上处理。
      这是大忌,如果一个杀手连行踪都无法隐藏,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刚才这一场刺杀,他还是经验不足又托大了。对方本身也是武林高手,做掉他并不容易,最后自己拼死抖开链刃抹了他脖子,但腹部无法保护,不可避免受了一剑。
      姬别情倒不觉得很疼,也不觉得死很可怕,只觉得可惜——
      可惜了离开凌雪阁前移栽到自己院子里的那棵梅树,还没见过开花呢。
      至于逃不逃得掉就看命吧,反正凌雪阁的人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姬别情迷迷糊糊地想,终于失血太多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他那时候是没想过自己还能醒的。
      也没想过,最后救了自己的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少年不仅救了他,甚至还处理了他一路过来的血迹,隐藏掉他的行踪,让自己能够安心养伤。
      小小年纪这般冷静处事,姬别情几乎一瞬间就确定,这人一定是个当杀手的好苗子。
      只可惜好像少年并不对他这个人感兴趣,救他跟救这会儿睡在旁边的那条在镇门口被野狼咬伤的大黄狗一个态度——反正顺手捡回来就是了。
      破庙成了姬别情暂时的容身之所。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药碗放到他面前的地上,少年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腿还缠着布条的大黄狗一瘸一拐地屁颠屁颠跟着他,看来是打算给自己认个新主人。
      姬别情忍不住叫他:“你……”
      少年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
      姬别情一肚子的话想说,但看这人似乎并不像是个有耐心听他说完的,于是捡了个最要紧的:“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而后又郑重其事道:“小兄弟救命之恩,姬某没齿难忘!他日,我必还你一场荣华富贵!”
      他看到门口的少年侧过头,嘴角弧度微微向上,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和煦的日光透过门框照进来,给少年的侧影染了层金边,衬得他本就好看的脸庞更加柔和,恍然间有些无关性别的美。
      姬别情看得愣住,直到少年说完,带着大黄狗离开好久,他才终于回神,慢慢回味着少年刚刚说的话。
      “我叫祁进。”
      “荣华富贵?我记住了。”

      (3)
      一朵梅花,有五片花瓣。
      姬别情折下的这枝梅,有六朵盛开的花,还有两个花苞。
      桌上花瓶,两支曼珠沙华刚被换进去,张牙舞爪地显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院子里外和小路两旁,曼珠沙华一共有一百三十二株,皆是祁进亲手种下。
      而种花的人此时正面无表情擦拭着染血的链刃。
      作为一个杀手,他本该早就习惯充满血腥味的环境,甚至有的杀手还会迷恋这种味道。
      但他还是想吐。
      结束任务回来后他洗了澡,扔掉全是血迹的衣服,再洗了链刃,周身血腥味其实已经很淡很淡,但祁进总还是觉得窒息。
      窒息到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血腥味让他想吐,还是这双杀人的手让自己呕吐,亦或是在纯净的眼眸中终于见识到了自己的肮脏。
      手上擦拭链刃的帕子被他扔了一张又换一张,但窒息感一点也没有减少。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扔掉链刃卡住喉咙干呕起来。

      (4)
      祁进的一举一动,姬别情坐在房顶上看得清清楚楚。
      姬别情看着他反复擦洗早就干净了的武器,看着他干呕,看着他抬起头,往日温柔的眼睛冷冷地对着自己,看着那张薄唇张开,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要命的话语。
      “姬别情,这就是荣华富贵吗。”
      姬别情不答,拍开酒封,提着坛子抬头饮了一口。
      喝得太快,酒太满,几乎是洒了半坛出来,淋了他一头一身。倒不像是在喝酒,更像是浇水让自己清醒一下。
      痛快,他想。
      祁进终于平缓了呼吸,止住想呕吐的冲动,用链刃撑着自己站起来,背过身去,掷地有声。
      “这般富贵……”
      “不要也罢。”

      (5)
      夕阳下,曼珠沙华和晚霞一起沉默燃烧着,入目皆是血红。
      就像祁进遇见姬别情的前一天,在海边见过的落日一样。
      他原先以为落日大约都是这般绚烂的,而今才知道,那是冥冥中昭示了他将走入一片血色。
      他将沉沦在罪恶和鲜血中,再也不得解脱。

      (6)
      姬别情也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多少次造访华山纯阳宫。
      但并不是每次来,他都可以见到祁进的。
      他也不是以姬别情的身份来——那样的话,祁进更不会见他。
      凌雪阁十方玄机很是好使,姬别情多数是化成香客,混在人群里去三清殿上柱香。祁进有时候在三清殿里接待香客们,有时候在殿外教他的弟子习武,姬别情便可以远远地看他两眼,甚至和他擦肩而过。
      祁进对他也从来没有报以过多关注,眼神扫过时是和看其他人一样的淡然与出尘。
      他是认不出自己的,姬别情想。
      可不管是曾经的流浪少年,还是后来的拦江剑,乃至于现在的紫虚真人,姬别情知道,这都是自己的进哥儿。
      这次他来,祁进是正在殿内诵经。今天香客不多,姬别情少了人群的掩护,不敢久留,更不敢多看他两眼,匆匆掏出身上备下的一点银两,领了三炷香胡乱拜过就打算走。
      却不想刚起身,袖子就被一只熟悉的手轻轻扯住。
      姬别情顿时一动不敢动,就连大气也不敢出,心里转出千百个念头,疯狂地在脑海里翻滚:他认出来了?他知道是我?他要说什么?
      但没等他想完,那只手又松开了,身后是一句轻轻的祝语:“无量寿福,施主心存善念,定能福寿绵延,一生安康。”
      不过是对香客的祝福而已。姬别情一时间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回了个礼,几乎是落荒而逃。

      (7)
      “师父。”
      “何事?”
      “明明……刚才那个不是香客!故意易容上山,定是不怀好意,师父为何不制住他,给掌门发落?”
      “为师知道。”
      “师父?”
      “以后再见到他……或者像他这样的人,不用拦。”
      “那是师父认识的人?”
      “……不可再问,剑儿退下吧。”
      “……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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