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知》夫池

6、星河

　　过了许久。

　　明月悬空，依旧等不到艳阳高照。

　　当他再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莲稚还在那处，似乎靠在湖边的树下睡着了，小小的一只，有些可怜。

　　有部分衣摆垂在水里，浸湿了一部分，时不时有几个调皮的鱼儿去啄她，将她的衣服溅得更湿。

　　这湖名为长鱼，自然是有鱼的。

　　帝岐看着她，算是从将她带回来之后第一次认真打量，想着约摸是哪位上古神女依着往生之法实施的轮回之术，之前那位长曦神君不就是，有的人能回来，有的人回不来。

　　帝岐竟鬼使神差般的走过去，蹲下身捞起了莲稚落在水里的衣裳，施了个法，便瞬间干透了。

　　起身的时候，莲稚刚好醒过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眼里满是惊艳，一个眼里平淡无波。

　　最后是莲稚开了口，面带惊喜：“漂亮哥哥，你是那个漂亮哥哥吧，你真好看。”说完还拿起手指头戳了戳帝岐的脸，拽了拽他的衣袖，好似在证明他是真实存在的。

　　帝岐一时有些怔住，这举动让他有些不适应，淡淡的拂开她的手：“怎么不在殿内睡？你若不喜欢那处宫殿，换个地方也是可以的。”

　　“太黑了，我不想过去，我害怕。”莲稚眼里的惊艳还未褪去，提到这个，就又有些畏惧，看着帝岐慢慢道。

　　“为什么会怕黑？”帝岐不解，黑夜白天于他而言没有什么不同，自然不在乎头上的是太阳还是月亮，他这阴孰山一开始就是夜晚，此后便只有夜晚。

　　“会有鬼的。”画本子上是这么说的。

　　“我这里，不会有。”帝岐难得耐心的回答。

　　“真的没有吗”

　　“没有，他们不敢。”

　　“你这么厉害，能让死去的人复活吗？”莲稚觉得他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桃花说，能让鬼怪害怕的人，都是有本事的，这话题一下就被她转开了。

　　“死都死了，为何要复活？”他总有些不大理解她的话。

　　“我想见他，我想他了。”莲稚的鼻头有些酸。

　　“凡人不过数十载，而我们能长久的存在于世间，千万年不止，超脱于天道规则，可凡人命数太短，他们存在于规则里，就会被规则限制，活过来也会在数十年之后死去，有意义吗？”见她说的复活，帝岐便理解为她说的是凡人，仙神者，逝后都是魂散天地，哪来复活一说，谈得上复活的，便只有凡人了，

　　“有的！怎么没有！我见着他，便会觉得满心欢喜。”莲稚固执道。

　　“欢喜？”

　　“是啊，你可有觉得欢喜过？”

　　这句话一瞬间有些扰乱他，那颗沉静了太久的心微微起了些波澜，以前也有一个人问过他：帝岐，你可觉得欢喜。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忘了。

　　他活的太久了，久到太多事都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那姑娘明艳的笑他现在还记得，现在笑容的主人还在朔河神殿里，那处被冰封的上古神界。

　　帝岐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远了，回过神来，看着莲稚：“欢喜过。”

　　“那你想见到让你欢喜的那个人吗？”莲稚继续追问。

　　帝岐似乎很认真的思考了下：“不想”

　　莲稚：“……”

　　莲稚觉得他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像是桃花说过的榆木脑袋一样，又怎会知道，那是帝岐说谎了。

　　骗莲稚，也骗自己。

　　不然又怎会一直寻找破开上古结界的方法，那地方太冷了，她肯定不会喜欢，很快了，很快就带她出来。

　　这一点，莲稚与帝岐略微有些相似。

　　说不想，只是他自己不敢承认罢了，不敢承认怎么会记一个人记了那么久，他冷心冷情了太久，于那时刚感受到了暖意，而后又在更为漫长冰冷的岁月里度过。

　　莲稚不再理会他，转过头又去扔石头玩了，帝岐看了一眼：“别扔，不好。”

　　莲稚不解：“为何？”

　　“你脚下，是人间的星河。”

　　“那我们下面是人间吗？”莲稚有些惊讶，走过来抓着帝岐，有些害怕掉下去。

　　“是”帝岐看了看抓上来的手，又想拂开，最后却是忍住了，本质上，他其实并不讨厌。

　　“那这又有什么不好的？你莫要欺负我年纪小好骗”莲稚警觉的道，只是抓着衣袖的手并没有放松半分。

　　“你扔下的石子都顺着湖底掉下人间，每有一个石头坠落，都会造成一场祸乱。”

　　莲稚想起来自己之前干的坏事，可没少扔，一时有些慌乱：“那我扔了那么多石子儿会怎么样？”

　　“约摸人间会下一场星辰雨吧”帝岐看着莲稚，很久才说出一句。

　　“你……你不是说会有祸乱吗，怎么又是星辰雨了？”莲稚觉得帝岐就是在骗她。

　　“一个两个是祸乱，多了就会化为星辰雨。”帝岐解释。

　　莲稚：害我白担心一场，得亏我扔的多。

　　“星辰雨是什么，是流星吗？”莲稚好奇。

　　“你们是这么叫的？那就是吧”

　　“我以前对着流星许过的愿望会实现吗？”莲稚突然想起来这事。

　　“不会”帝岐斩钉截铁的回答。

　　“为何？”

　　“你手里的石头是仙者寂灭的残识所化，他们人都死了，谁会来满足你的愿望？”

　　每一个逝去的仙者神识，都会化为漫天星辰，闪耀数百年，最后黯淡变为一颗真正的石头，从这世间消失。

　　“那我对着你许愿，你会满足我的愿望吗？”莲稚试探道。

　　“不会”帝岐拒绝。

　　莲稚：“……”

　　莲稚转过去生着闷气，还不如不问他，还不如不知道，起码还有个念想不是，这下，真是连个希望都不给她。

　　这个人，真是讨厌，好看也没用，她不喜欢他了。

　　帝岐不知道的是，莲稚初时见到他因着惊艳而建立的喜欢就这么没了……

　　“回去吧，顺着这条路往回走。”帝岐不再与她交谈，而是指着一处地方。

　　莲稚不动。

　　“阑巳”帝岐叫了一声。

　　于黑夜中凭空出现了一个人，朝帝岐俯首：“神君。”

　　“把她送回去，殿内多燃几只长生烛。”帝岐朝阑巳到。

　　“是”不顾莲稚的意愿，阑巳抓着她的后颈衣领像拎小鸡崽子将她提走了，莲稚张牙舞爪的也够不到他，只能通过眼神向他戳刀子，阑巳不为所动，他俩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最后剩帝岐一个人在原地，他看着脚下漫漫星河，一挥手，本该是降下的灾祸变成了漫天星辰洒向人间。

　　他一开始没骗莲稚，将带有仙人的残识的石头直接扔下人间，落下的地方，方圆十里，生灵涂炭，只是看着他慌乱害怕的神情，有些不忍罢了，幸而时间上有些延缓，否则，倒真是有些不好办了。

　　数日后，人间众生看见这一场罕见的星辰雨，纷纷闭上眼睛许愿，求姻缘者有，求金银权势者有，这一幕幕都落在帝岐眼里，他也就只看了一眼，耳边听着一遍遍的祈愿声，都不值得他多看几秒。

　　凡人因着天地运势而生，跳不开生死轮回，众生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