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没故事的妖怪 ...
-
缺舟的笛音尚在耳边回荡，江虞的思绪似梦幻泡影沉入湖水，脑海中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回忆起来总是让人感觉脑中晦涩。
然后她... ...看见了噩梦。
昂扬的号角奏响，马蹄与战车的轰隆声杂乱的涌入耳中，江虞猛的回头...这里是... ...
是天宝十四年的潼关！
乌发灰眸的少女立在站潼关的城墙之上，身上无有一丝血色，如在天地在方寸间被斩去了色彩，只剩阴恻恻的寒风鼓动起乌墨的长发，繁杂的银饰被风吹着敲击摇摆... ...
她不该在这里，至少不应该出现在城头，有人警告过她。
少女非常生气，这场必败的出征根本不应当。
“小虞。”
闻声下意识侧头，去看身旁的人，那是一名万花谷医者打扮的女子，她的目光柔和却已经不甚年轻，岁月留下痕迹，却未磨掉那一份温柔... ...
“下来。”
江虞听见自己开口：“我...难受。”
那女子面色苍白，目光却直直盯着前方：“没办法，只守不攻长安便要问罪，圣上太迫切了，迫切的想证明久病的狮子依旧雄壮... ...山河哪里经得起他一再逞能。”
那女子喃喃道：“朝廷要他们送死。”
天边的日头是裹着烈焰一般的通红，明明已是秋日，江虞却觉得四周滚烫的无法呼吸，在她的面前山崖隘路之间，无数滚木檑石如冰雹般砸下。
大盛的将士正在进军... ...拥挤在隘道之上根本没有周转余地，江虞不愿去看，闭上眼，周围的嘶嚎仍旧毫不留情的涌入耳中... ...
“咳咳咳... ...”
“哪来的烟？”
“放箭！放箭！”
山谷之下升起浓烟，这是数十辆点燃的草车被敌军推下山谷，天边一阵阵的烈焰熏天橙红色的烟尘滚在山谷中，众军瞧不见敌人，然四周杀声震天，神武军便只得向着前方放箭，然直到日落时分，弩箭用尽，才发现没伤到敌人分毫。
江虞勉强叫自己冷静下来，她早就知晓这场潼关之战的结果... ...这应该不是在她记忆中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可她为何会在此？
身边的这个人是谁？
便在□□消耗殆尽之时，叛军到了... ...前后皆有敌军，狭长的窄道上，神武军全然乱了阵脚，人人相挤，相杀的溃散，前后军士皆在后退，被拥挤坠入黄河而淹死的兵众无可估量... ...
“船！快上船啊！”
“救命！救命！”
黄河岸边的神武军为求生争相挤上运粮船，却因着超载，几百艘粮船都沉入了黄河河底。黄河的浪涛推搡着人与粮草，一并纳入母河的肚腹。
剩余的小部分神武军把军械捆绑在一起，以枪当桨，划向黄河对岸，最终上岸的士兵仅有十分之一二。
退仍未尽。
潼关城外挖有三条堑壕，均宽二丈，深一丈，逃回的神武军坠落其中，人落入鸿沟却无法爬上，后面的人紧跟着落入，很快鸿沟便被填满，后头的人只想着逃生，踩踏着前人的身体而过，数万士兵在鸿沟中哀嚎... ...
“还剩多少人？”
败军如山倒！
‘江虞’略略感应片刻：“暂时四万。”
“历史的长流启蒙轻易更改，是我太天真了... ...”
江虞抿了抿唇，江虞记得这段历史，主力军队在此折损了太多兵力，二十万大军只剩八千人... ...此战过后，狼牙入长安... ...天下乱。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似悲似叹。些许钟声灌入脑海。
江虞的视线落在身侧的人身上，万花女子已经不见。，缺舟一尘不染白衣翩飞，与当下充满硝烟与血腥气的现场有些格格不入。
“缺舟... ...先生。”江虞呼了一口气，她动了动手腕，意识自一场噩梦中浮出。
缺舟轻轻笑了笑：“终于发现我了。”
“先生一直在此？”江虞有些疑惑的蹙了蹙眉。
“是。”缺舟似是有些意外打量了打量四周，却并未发现异常。
“这是先生的记忆吗？”
“这是你的记忆。”
“我的？”江虞愣了愣。
“你真正了解你自己吗？”缺舟转眼望向西边的太阳“你真正不记得吗？”
江虞伸手揉了揉额角... ...有些紊乱的信息浮现在她的脑中。
是无声无息死在蛊下的尸体；是收容营食观音土中毒而死的流民;是城墙下易子而食的农户;燎原在整个中原的战火;经过大疫，十死存二的江南;
最后的收尾，是长安城的断头台... ...
曾经那个无数人为之撒血的盛朝... ...
这是属于她，却不属于这个身体碎片... ...
乱七八糟杂而无序... ...被人挥刀斩断喉咙的痛苦如鲠在喉，江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这些信息的来源，是她一直在排斥的三途蛊。
江虞的手轻轻的打颤... ...这样的信息洪流并不好受。
“记忆中的事情才是发生过的事情。”缺舟注视着她平静而悲悯“你说现在看到的事情发生过吗？”
“这是什么意思？”江虞抬眸蹙眉“三途蛊中的东西与我何干？”
“三途蛊从来不存于外，它从头到尾便是你的一部分。”
江虞的神色渐渐有些琢磨不定：“先生可否说明，这三途蛊中的信息与我何干？”
“在下缺舟一帆渡。”缺舟神色慈和“我很少泡茶给人饮... 这一次，算是姑娘肯品尝缺舟茶艺的一点小小谢礼。”
江虞将因为信息而烦乱的思绪抽回，面前的神秘人物让她紧张，现在不是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
她调整好情绪重新面对缺舟。
“先生的茶艺很好，我想以后会有更多人愿意与先生论茶... ...如果这杯茶没什么特殊的用处。”江虞眼底扫了扫四周，落日的余晖渐渐散去四周渐渐聚成一处黑暗“这又是何处？”
“此地仍是无水汪洋。”
“无水汪洋...缺舟一帆渡...真是趣味的名字。”江虞渐渐从繁琐的记忆中抽离“先生要渡谁，无水汪洋，先生有要如何渡？”
“你对你想起的记忆没兴趣吗？”
江虞抿了抿唇：“是否是记忆还两说，过去的我并不是我，何况时过千年，往事皆已成为... ...史书上的一点墨。”
“哈，看来时间确实能有效的洗涤情感。”缺舟笑了笑“你认为现在的自己是自己吗？”
“人是自己，也是在这一刻而已，无人能看到明天。”江虞顿了顿：“我现在身边的人... ...他们才是江虞现在最宝贵的东西。”
“红尘诸多烦扰，忘记便能放下。”
“是... ...即便这很残忍。”
“残忍...”缺舟笑的很淡“也许你正印证了一个答案。”
江虞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顿了顿才开口道：“先生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这真重要吗？”
“也不是真重要，但这种文字游戏总还是要有一个答案才是，江虞很是好奇。”她笑了笑重新问了一遍“先生要渡谁，无水汪洋，先生有要如何渡？”
“渡众生，至于如何渡。”缺舟收敛眉眼，四周场景一幻，便又是江虞方醒来时的所在。
缺舟向前推了推茶杯，横笛开始吹奏。
“缺舟先生？”
江虞视线落在茶杯上...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
... ...
江虞怔了怔，她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视线太久没这么清晰过，让人多少有些不习惯？她抬头瞧了瞧四周，这是间颇为简单的书房，窗外似乎是一个夜晚的阴天，瞧不见月光，面前的桌上摆放着烛台与一卷画轴。
她怎么会在这个所在... ...她应该在... ...在哪里才对？算了，不想了，反正师尊会来接她回去。
江虞伸手感受了片刻烛温，随后便伸手将画卷展开。
内中图画实在是画的可爱，讲述了一个胖嘟嘟妖怪的故事。江虞挑了挑眉，好像有些熟悉... ...
江虞伸手点了点画上的小人，视线向两侧书架上找寻，这次果然寻到了笔墨纸砚。江虞将墨磨好，铺好纸张，举袖便想要作画... ...
她思索了一段时间，似乎先前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想法，下笔还算流畅。
久很久以前，有一只没故事的妖怪，他没有自己的故事，所以很羡慕别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没故事的妖怪很羡慕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所以他吃掉别人的故事，他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
虽然吃了很多很多故事，但他依然很苦恼，因为那些都不是他的故事，他仍然没有自己的故事。
没故事的妖怪，就送给每一个人一个新的故事，从此以后，大家就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了。
人们过着平静的日子，却又不满足于妖怪给予的故事，没故事的妖怪很烦恼，人们到底想要怎样的故事？
没故事的妖怪，吃了很多很多的故事，也给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它始终没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不再执着于自己与别人的故事，它回头看，发现这张纸上的故事，就是属于他的故事。
窗外传来一阵清雅笛声，江虞垂眼细细聆听，笛音清亮悠远、婉转缥缈，入耳不由心神一静，洗尽尘俗。
江虞细细听去却觉得熟悉。起身寻音而出，吹笛人在山崖立。
一曲奏末笛声停，江虞踏上山崖，便见尽头处站着一名衣饰华贵端庄的男子，白衣翩翩入飞、华发梳成高髻，发冠如莲似月，瞧着倒像个身份尊贵的世外仙人，只稍稍有些面熟。
江虞稍稍欠身一礼：“... ...嗯，是缺舟先生”
“江虞姑娘醒了。”
“江虞... ...”
“如何？”
“是我的名字吧，只是突然感觉有些陌生。”江虞揉了揉额角“多谢先生帮我医治病情，我感觉我好真多了。”
“嗯... ...我并未医治你。”
“哈？”江虞神色中更加不解“那先生唤我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创立一个没有苦楚的大同世界，你需要留下。”
“？”江虞猛地站起，却又头疼的弯下了腰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伸进了她的大脑，将记忆与思绪搅的紊乱，与缺舟交流的过程迅速在她脑中闪过... ...
这是在洗去我的记忆？
江虞抬眼，三个并排的问号，变成了明晃晃的lv200，面前是绝难战胜的敌人，但她不想...她不想...
缺舟的声音悲悯：“结果抵定，勿再为自己增添痛苦。”
江虞确是抵死不从，无水汪洋中，江虞的意识便如风中一缕残烛，始终不肯妥协。
她想要反抗，奈何意识外的身体实在不堪重负... ...
缺舟似是思索了片刻，又叹了口气：
“哎... ...”
江虞下意识抬眼，那儒雅从容的蓝色身影走到他的面前，手执玉笛，带着过于温柔的笑意的掺起她。
“师尊？”
一阵钟声在极近的距离响起，眼前的白衣人逐渐与印象中的人影重叠。
沉睡在塔林之中的江虞起身，轻易便离开了四周警示设下的屏障，她眼眸微微垂着，朱唇轻启：“追随...大智慧，救世广慈悲。”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没故事的妖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