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草》未杞

12、野火

　　苏谨芝气色看起来很不好，毕竟是上了年纪。
　　贺明也看着她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理了理被子：“等您出院，我问问她。”
　　苏谨芝这才满意着又沉沉睡去。

　　五月中旬的时候，贺明也给李慕星打了个电话，他想问问看，她是什么想法。
　　李慕星已经听自己妈妈说了苏谨芝住院的消息，得知苏谨芝希望她跟贺明也订婚，她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这两年他们以彼此为盾牌省去了很多相亲的麻烦，没人知道私下里，他们连天都没聊过几句。

　　“说实话，我不想答应，”隔着电流，她声音直白又无奈：“我才26，还没遇到过自己特别喜欢特别想在一起的人，我不甘心就这么跟你一直绑在一起。”

　　“抱歉，”贺明也也仿佛松了口气：“我会和家里人讲清楚的。”
　　电话那头李慕星很突然问他：“贺明也，你有想和谁在一起吗？”
　　贺明也沉默了几秒：“没有。”

　　时间安静了很久，直到李慕星长长地叹了口气“那行吧贺明也，反正日子跟谁都是一样过，我也不想挣扎了。”
　　“你跟苏姨说吧，我同意了。”

　　“……谢谢。”
　　“不用客气，”李慕星意有所指：“如果将来哪天我们谁遇到了喜欢的人，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
　　“好。”

　　五月底，在苏谨芝强烈要求下，她的孩子们终于同意给她办理出院手续。
　　关于贺明也的订婚宴，她非常着急。

　　六月，童颜在高考考场答出了自己近年来最好的水平。
　　六月下旬高考放榜，童颜以市状元身份被海城大学提前录取。
　　如果不是学籍不在崇华，她也能跟陈嘉言一样被保送。

　　贺照听说后给她打了个越洋电话，他看着比一年前要成熟点，但说话时还是那样毫无顾忌。
　　“童颜，我给你寄了礼物，”他把镜头转向宽广无垠的海：“我打算趁暑假来个澳洲行，你要不要一起？”
　　童颜依旧拒绝。
　　贺照笑骂了她一句小没良心的，挂断了电话。

　　童颜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天已经快黑了，确认完身份后，她拿着它去了前厅。
　　她准备借此机会跟贺家告别。

　　贺家的人，除了贺明也，这会正聚在一起商量下月初贺明也的订婚典礼。
　　原本热热闹闹的氛围，在苏谨芝说想给童颜也办场庆功宴时戛然而止。
　　她还没来得及进门拒绝，就听见苏莱声音。

　　“妈，您老惦记着她干嘛呀？反正她现在已经成年了，干脆让她回去算了。”
　　见没人接她的话，苏莱又漫不经心道：“而且谁知道她爸当年是不是对车做了什么手脚，不然好好的车，怎么在那天突然就刹车失灵了呢？”
　　她话说完，还真是安静到可怕。

　　童颜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生气过。
　　贺明也刚到院子，就见童颜冷着脸推开了屋门。

　　“苏阿姨，请问我哪里得罪了你？”她看着坐在那里穿着一身的旗袍苏莱，瞬间觉得她面目可憎：“以至于你要如此污蔑我死去的爸爸的品行？”

　　苏莱看着她，面露讥讽：“你不是都听到了？还要我说什么？”
　　童颜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人的脸。

　　祝梦妍对着她有些不自在，苏谨芝更是神色不虞。
　　童颜忽然就有点想笑。

　　几分钟之前，她还想着跟她们分享她的欢喜。
　　她明白祝梦妍因为贺明辰安危而不反驳，但她大概太把祝梦妍代入自己母亲，以至于会有这么大的落差。
　　祝梦妍毕竟不是她的妈妈，她失去的母爱，也不可能从她身上找回。

　　她最后看了祝梦妍一眼，这里是真的没有她可以在乎的了。
　　她对苏莱轻声笑了下：“要你说什么啊…”
　　她孤家寡人，还真是有一腔勇气。

　　她眼神有点冷：“不如要你说一说你试图勾引自己小叔子？还是要你说一说你跟你的男主舞暧昧不清？”

　　苏莱脸色一白，她猛地站起来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你这贱人在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吗？”童颜语气由轻缓陡然变重：“苏莱，就你这样的人，凭什么造谣我父亲品行啊？”

　　苏莱气的要跳起来打她，被贺明添拦着。
　　苏谨芝更是一声呵斥：“你还没闹够吗？！”
　　苏莱委屈又气愤：“妈？！”

　　苏谨芝捏了捏自己眉心：“童颜，这件事是我们不对，不该由着她这么说你爸爸…”
　　“您不用道歉，”童颜看着她抿了抿唇：“不是您说的话。”

　　她从手机里调出梁晶晶之前给她发的照片。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巧合。
　　梁晶晶正好在她的舞蹈室上课，又正好拍到了她跟那个男人亲吻的模样。

　　给发这张照片时，梁晶晶跟她说这是神仙眷侣。
　　童颜也没想到照片里的人居然会是苏莱。

　　当着众人面，她把手机递出去。
　　看清楚内容后，不可避免地爆发一轮争吵。

　　吵到最后，苏莱说话毫不留情：“贺明添，要不是你只知道沉迷字画不求上进，我至于去找外面男人吗？”
　　贺明添想起初见时那张清纯的脸，原来一切都是他的空想。
　　她只是想踩着他的肩膀谋求更多利益。

　　贺明添看着苏莱，满眼失望：“我们离婚吧，苏莱。”
　　他说完，不管苏莱怎么呼唤，头也不回离去。

　　苏莱冲过来扑向童颜：“都怪你！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她没能动童颜分毫。
　　贺明也站在童颜面前，像巍峨高山。

　　苏莱看着他，又哭又笑：“贺明也，你瞧，如果当初你答应我的告白，哪会弄成这个样子？”
　　她情绪俨然已经不对，苏谨芝不得不派人把她先带回其他院子。

　　她走以后，客厅里的人看着童颜，气氛僵滞。
　　身为一家之主，苏谨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正准备让童颜先回去休息，她却突然对着他们弯了弯腰。

　　“奶奶，祝姨，贺叔叔，我打算回自己家了。”
　　“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很感谢你们照顾。”
　　“今天的事……”她鞠了个躬，郑重道歉：“对不起。”

　　祝梦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颜颜…”
　　童颜没看她。

　　贺明也对她的最后印象，是童颜那双冷漠、和死水一样孤寂的眼。
　　跟来这里的时候一样，除了那个书包，她什么也没有带走。
　　她形单影只，身无长物。

　　“天呢…”祝梦妍躲在贺明辰怀里泣不成声：“我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们都以为把童颜接过来是对她的照顾，都没想过对没有亲人的人而言，寄人篱下，是种什么样的孤寂。

　　-

　　从贺家回来后，童颜理了下这两年的账单。
　　但除了在崇华上学的学费，其他的都很琐碎。
　　衣服吃的这些，从来没人跟她说过价格。

　　她没想弄的这么难堪，但确实是不想和那边再有任何牵扯。
　　看了眼桌子上钢笔，她给自己解释是因为喜欢小王子的原因才会带走。

　　谁信。
　　她自己信。

　　她最后给祝梦妍支付宝转了十万块钱。
　　然后看了眼账户余额。
　　好多个0。

　　有贺家给的和保险公司赔的，还有他爸爸这么些年的存款，以及这两年出租的房子房费，她本来就能生活的很好。
　　就算孤独，也是富有而孤独。

　　去墓园前，她随便进了家楼下的理发店。
　　女生不开心的时候，好像都会拿头发动刀子。
　　进去时她还是飘逸长发，出来后就变成了一刀切。

　　剪完短发后，她有种头都轻了的感觉。
　　她拐进水果店买了水果，还买了两束花。

　　她跟她的父母说，以后可能不能常回来看他们了。
　　她又说，她准备来个毕业旅行，然后去另一个城市生活。
　　最后她说，她很想他们。

　　她加了个只有年轻人的旅行团，一路从大西北环形到西藏高原。
　　她才十九，她的青春本就该闪闪发光。

　　八月中旬，童颜结束旅行。
　　她给叶薇发了微信，想问一问大学附近有没有小一点的公寓。
　　叶薇让她联系顾峥，他是本地人，而且家在当地有点实力。

　　顾峥给她发了几个小区的照片，他建议她提前过来看看。
　　童颜采纳了他的建议。

　　临行前，她把家里那套小一点的房子挂了出去，紧接着去了趟墓园，从那里出来，她直奔机场。
　　她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号。
　　她会有崭新的、很好的生活，而那里，不会跟贺家人有任何交集。

　　机场轰鸣，她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一个跟贺明也长得很像的人。
　　她跟自己说不必在意，不管什么情绪，最终都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