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风十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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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昊乘震，勾芒御辰。此时人间春分刚过，朔风卷走梅花，春雨点破海棠。
云奴手携箪食壶浆，轻块地在桃花林间走着。由桃林向西走一里，就可以到城西的埠头，云奴此去便是给在那拖船的阿耶送饭食。
刚刚才下过一场疏雨，桃林中花枝批离，花气氤氲，一片片砌红堆粉，灿若烟霞。可惜云奴无心赏玩眼前的美景，一想到阿耶在等着自己，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小娘子，敢问如何去横汾路”云奴耳畔忽地响起如玉石相激的清脆男音，抬眼看去，一位身穿青色苎丝衣，头戴箬笠，脚踏草履的郎君在桃柯边凝睇含笑地看着自己。
东风抚过他的眉眼，又吹落了一阵花雨落在他的肩上。云奴哪曾见过这般烨若春荣，浏若春风的人物，惊得痴痴哑哑，话都拎不清，“啊……从这往东……走三里路……”
“她莫不是个痴儿!”一个穿着白色宽袍，头梳髽髻，的小童从那位郎君身后钻出来，冲着云奴呲牙咧嘴。
“子相，你莫要胡说！”又一个小童走了出来。
两个小童相貌穿着都一模一样，眉心中如鲜血般的红痣格外惹眼。
那位郎君并未理会两个小童之间的争吵，向云奴行了拜手礼，道:“在下从润州丹阳来，初到扬州，唐突了小娘子，还请小娘子不要见怪。”
云奴见他容范闲雅，举手投足间光华夺目，更觉得心旌摇摇。但还是努力稳住了心神，说：“从桃林往东沿河走三里路，过了小石桥，就是了。”
“多谢小娘子。”那人称谢后，领着两个小童离开了。
云奴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心神恍惚的来到城西的埠头。这扬州毕竟是个五方杂处，埠头更是热闹。往来经商客谈，官员士庶，人烟凑集，车马骈填。扬子江缓缓向东流去，两岸青山迢遥，云兴霞蔚，时有时现，若隐若无。
云奴寻到了正在一处休息的阿耶。阿耶是个身粗背膊宽的大汉，靠拖船赡生，使一家人不至落入瓮牖绳枢的境地。
“为何来的如此晚？”
见云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已然，阿耶只得道：“你归家时，持蛮榼顺道去酒肆‘小太平’家打满一壶‘阿婆春’。”阿耶还是一个高阳酒徒，吃起酒来豪放不羁，醉了又爱行些灌夫骂坐之事，为此没少挨阿娘的骂。
云奴应下了，神情恍惚的去‘小太平’打酒，当垆的胡姬娘子甚至说她今天着魔障了。
云奴确实是着那个人的魔障了，心中那位郎君的身影挥之不去，反而愈来愈清晰。
世间怎会有那般如仙家下凡的人物，或许他就是下入凡尘的仙人……如此想来，那是否以后都无缘相见了。
兴许他只是路过的客子……那他又将往何处去？
难道他是水宿风行，居无定所的浪子……
日后还能再相见吗。云奴暗暗期盼着，可这种虚无缥缈的希望又难免令云奴陷入痛苦纠结的境地。
归家后，住在对屋的琼歌娘子叫住了云奴。
这座宅院并非只有云奴一家居住，正堂为两家共用，而后院正前方的屋子是为合用的庖厨，左边的屋子是琼歌娘子一家在住，右边的屋子自然是云奴一家在住。
“你瞧你的短襦里夹着些什么？”琼歌娘子冲云奴嫣然一笑。琼歌长云奴一岁，生的丰肌清骨，玉貌绛唇，还有个贤明温淑的性子，虽未到及笄之年，求娶的人早已络绎不绝。
“那是什么？不会是小虫吧？”云奴吓的直喊。
“不是。”琼歌伸出手在云奴的后颈处一摸，“你瞧。”云奴定睛一看，原是一片娇嫩粉红的桃花瓣。
“你可是去城西的埠头了？”见云奴点头，琼歌又说道：“听闻城西的桃花开的正盛，我便想着去看看，但阿耶总不放我出家门。”琼歌的阿耶在学堂里教书，姓秦，名楼钥，字锁德。平日里最注重礼仪教条，常说:“为女子，就应执麻枲，治丝蚕，织纴组，以共衣服。随意出门也不怕辱没了自己的名声。”坊间尊他的赞他弘扬古风，嫌他的背地喊他穷酸恶醋。
“阿姊早与我说了，我就给你折一枝桃枝下来。”
“就你还想着我。”琼歌笑着点了下云奴的额头，“快回屋吧，你阿娘正找你呢。”
“云奴，今天怎么耽误了好些时辰……”云奴的阿娘在屋内隐隐听见了云奴的声音，便走了出来，瞧见了琼歌，顿时眉开眼笑的和琼歌打了招呼，又转身对云奴说：“屋内有热的莼菜羹，快去喝了。”忽的一转话头，“你已是豆蔻之年，却不及琼歌娘子半分，说教的话全都如同东风射马耳，成天心神恍惚……哎，你阿耶怎么又使唤你打酒……”
云奴在原地呆立着听阿娘的说教，一时不知如何脱身，还是琼歌在一旁说：“裴大娘，云奴顶着这料峭春寒走了这些里路，怕也是乏了，让她进屋歇息一会，再论这些也不迟。”裴大娘这才作罢。
云奴回屋后也没有什么胃口，随随便便吃了一碗莼菜羹，做了点针线，就趁阿娘小憩时出门闲逛。此时日已成夕，春风徐徐，晚烟出爨，树鸟声繁，横汾路用黄泥压实的路面上还飞有几只低徊软语的灰燕。云奴见这轻松明快的景致，微微释怀了些苦闷的心情。
吱呀——与云奴一家隔街相对的宅院经年紧闭的外门现在竟被风吹开了些缝隙。自从上一户人家搬走后，那座宅子已经空了三年。传闻其被一位外乡人买走，的确时不时有杂工货运搬进搬出，但始终不见主家人的身影。
云奴瞧见后，没有过多思量，便直接推门而入，还未走到正堂，就闻到一股浓烈烟熏味。云奴忧心是走火了，赶忙跑进去，却发现是早上遇见的两个小童拿着什么东西熏房子。
“哎呀，可巧了，是早上在桃林遇见的小娘子！”一个小童冲着云奴弯了弯月牙状的眼睛。
“……我是就住在对面的宅子里。”
“没想到竟是街坊，真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另一个小童笑着说，“你来找医工吗”
“谁是医工？”
“就是你今早看恍神的那位郎君啊！”两位小童皆捧腹大笑，云奴顿时羞的不敢抬头。
竟再次相逢了——云奴忍不住暗暗庆幸，心中的郁结立地就被解开了。心病还须心药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古言是真没错的。
“子思，子相，莫要再调嘴了。”赶巧那位郎君款款从正堂后走进来，敲了敲两个小童的头，来到云奴身前，柔声道:“某是人氏，祖姓林，名念归，无字，家里行九，平日唤某九郎即可。那两个小童，高一些的名子相，矮一些的名子思，都是幼年，平日里莫要与他们计较。”
云奴见他自报家门，也低着头说：“我……名云奴，家里有阿耶和阿娘……阿耶姓武名鱼，字得宝……靠在城西埠头拖船维系生计，阿娘……街坊都唤阿娘为裴大娘。”
念归笑道：“云奴可知我是医工？既然有心来到此处，我便领你四处看看。”说罢，念归牵起了云奴的手，“子思子相方才在拿苍术和白芷熏房子，毕竟这房子许久没有人气了，霉味重。”
又带着云奴到正堂的左面，介绍摆在靠墙木架上的瓶罐，“五味子，白芥子，女贞子这类植物种子与果实须装在封好的石翁内，防止受了潮气。硝石、硼砂之类也同样放在石翁里。”接着从木架上拿下一个石灰翁，打开盖让云奴瞧。云奴见里面装的全是干扁的风干野菊花。念归道:“花风干后须装在石灰翁里，防受潮霉烂。”
木架边缘还刻有三个字，云奴目不知书，念归便念与她听：“这三字乃是木架之名，‘生尘架’，取意‘只愿世上无疾苦，药架生尘又何妨’。”这其中的意蕴怕是云奴日后才会懂得的。
“木架下的几个木箱装的是晒干的益母草，夏枯草，大青叶这类。正堂右墙也是同样陈设。”念归说起这些草药可谓是如数家珍，但云奴光听药名就听得如堕五里云雾中，却仍不时点头应和。
念归最后领着云奴来到后院，云奴留心到后院只有左右两边有屋子，正前方的屋子被拆掉了，只剩一块空地。
“留一块空地便于晒干药材。”念归似是注意到了云奴的目光，“这左边的几椽屋子是为贮藏更多种草药，我与扬州西郊的药农商谈成了，他们会每隔七日于黄昏时运来所需。右边的屋子则是住屋与灶台。”
“我自从一年前托人买下这座宅屋，助我置办家具，运送干草药材，就一直心心念念着这一方土地，”念归俯下身子，眼波中笑意流转，道：“世人皆言：‘人离乡贱。’往后的日子还请小娘子多多照顾了。”
云奴的鼻尖嗅到了念归身上淡淡的草药清香味，明明是微寒的三春天气，被念归牵的那只手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眼看时候不早了，念归送云奴来到正门口，轻轻放开了牵着云奴的手。
“我日后可以常来帮忙吗？”云奴有些胆怯，小声问道。
“那自然是可以。”念归笑答。
有道是：“桃林深处遇正缘，因果来把两人牵。”一段传奇佳话这才刚刚落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春风十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