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黄酥》天然纯酿

1、琐事

　　“施主若是不信神佛，又为何要来祭拜？”和尚笑着对自己说，只是这笑看着让人有些发寒。
　　“为了蛋黄酥。”林芳兰小心翼翼地回答，“为了蛋黄酥。”
　　寺庙里出奇的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和尚敲打木鱼的声音。

　　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林芳兰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无视肚子咕咕的叫声，开始回味刚才的梦。小时候，娘亲总是会在从清心寺回来的路上经过点心铺，然后给自己买一块蛋黄酥，这是他们家的老习惯。只是自从被送来戏班做学徒后，娘亲就很少有给他带过点心了，刚开始那几年也许还会来看看自己，成年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不过林芳兰貌似并没有难过，而是闭上眼，仔细回忆自己在梦里吃了几块蛋黄酥呢，好像是两块，又好像有三四块。
　　真是个好梦。
　　林芳兰咂了咂嘴，肚子又开始咕咕叫起来。
　　“咚、咚。”有人敲响了林芳兰的房门，“师兄？师父让我唤您起床。”
　　林芳兰不是很想动，只是肚子又叫了一声表示抗议。他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常服，随便整理了一下头发，把眼镜和钱袋装进里衣，最后才慢吞吞地打开房门，门口的小师弟抖了抖耳朵，尾巴翘的老高，向他投来钦佩的目光，仿佛叫他起床是件很光荣的事。
　　“早上好，师兄！”小师弟眨了眨大眼睛，主动与林芳兰搭话，跟在他身后，“今天没有师兄的场，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呢，辛苦师兄了!”
　　林芳兰没有接话，只是继续向前走，甚至看都没看小师弟一眼。小师弟也不急，仍屁颠屁颠跟着他，继续自顾自的说道，“若是换做平时，师兄一定已经开始练习了吧，毕竟师兄是班里最有名的正旦，想听师兄唱戏的人可以从这座城排到邻…”
　　“有没有都一样。”林芳兰貌似并不喜欢小师弟过度的捧场，他侧过脸瞥了小师弟一眼，又把脸转回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我都会睡很久。”
　　“诶？”小师弟貌似有些惊讶，“是因为师父把您的戏都安排在下午和晚上吗？”
　　“不，只是起不了床罢了。”林芳兰云淡风轻地说，脚下的步伐又快了一点，“起不来，师兄师弟都叫不动。”语毕，他停下脚步，推开身前用红木精雕而成的门，那是师父办公的房间，普通弟子未经允许是不能进的，于是林芳兰便很自然地关上门，把小师弟和他充满崇敬的眼神关到门外。
　　“早上好，芳兰，新的师弟很热情不是吗，他可是比你大了两百岁呢。”房间里，一名胡须花白的老者对林芳兰笑了笑，仿佛在调侃似的说，“那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您吗。”林芳兰无视了前半句话，将长辫捋到身后，简单的对老者做了个拜谒的姿势表示敬意。
　　“哈哈，也不是所有弟子都可以在没事时来看我的。”老者捋了捋胡须，“怎么，是又要上山拜佛么，那山上的破寺有什么好的，居然让我们的招牌这么留恋？”
　　只是留恋山脚的点心铺罢了。林芳兰想着，并没有做声，只是低着头，看着地板上被磨得有些看不清的花纹。早上还没吃过饭，有些饿了，他开始思考要几块蛋黄酥才能填饱肚子。
　　老者见林芳兰半天不发话，无奈地叹了口气。“臭小子，随你去吧——记得带几个弟子跟随，你们人类，终究还是太弱了。”
　　林芳兰抬起头看向老者，又低下头：“谢师父成全。”
　　推开门，小师弟正靠在门框上偷听他们的谈话，看见林芳兰，猛地跳到一边，有些慌张地抓了抓脑袋，“师、师兄好！”
　　“好。”林芳兰道，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刚入门的师弟，小家伙应该是虎族的，虽然看着像只猫。“…跟我走。”
　　小师弟短促地“啊”了一声，“我，我可以吗？我不擅长——”
　　“擅长跑路就行。”林芳兰淡淡地说，“我跑不动，你背我。”说着，林芳兰从内兜里拿出眼镜，用衣袖随意擦拭了一下，戴上后就直直地向院子的大门走去，一些晨练的师弟们看见他，也都对他投来敬佩的目光。

　　因为林芳兰是东方大陆最有名的正旦。

　　坐在从城里驶向山中的马车上，林芳兰这才想起自己连小师弟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他实在是太懒了，懒到连亲弟妹的名字都没记住几个，名字这种东西好像也不是很重要，所谓的名扬天下，也不过只是满足没用的虚荣心罢了。马车一路颠簸着向山腰缓缓前进，林芳兰有些困了，眼皮慢慢下垂，意识就像一滴水，坠入黑暗的海洋。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
　　“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
　　“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四周是敲锣打鼓，面前是人山人海。
　　我独自一人在台上吟唱，无人知晓我心中怅惘。
　　世间万物皆为戏，不必用情过深，也不会泪湿衣襟。

　　“吁——”马车渐渐停下，林芳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窗外，一条河汩汩的流动，河的对岸是一座寺庙。
　　“下车。”林芳兰拽了拽流着哈喇子睡大觉的小师弟的耳朵，小师弟“嗷”地嚎了一声，乖乖地跟林芳兰下了车。
　　对面的寺庙里走出一个和尚，他看见林芳兰，双手相合，笑眯眯地对他微微鞠了一躬。林芳兰也合起手，对和尚鞠了一躬。和尚低下头，打了两桶水，挑着水桶走回寺庙。
　　“师兄，师兄，这个河里为什么没有鱼？”经过桥时，小师弟靠在栏杆上，看着清澈的河水缓缓向前流动，发出哗哗的声音。
　　“水至清则无鱼。”林芳兰边走边说，“因为冷的刺骨，鱼虾无法生存。”
　　“啊…”小师弟有点失望，“我还想捉几只尝尝呢…”
　　“你不是虎族吗，还想着吃鱼？”林芳兰不觉好笑，开始有些喜欢上这个傻傻的小师弟了。
　　“诶，也没人说虎族不能吃鱼呀，我早上连馒头都没吃就被师兄拉出来了，现在正饿得慌呢！”小师弟有些委屈，耳朵都耷拉下来。
　　“啊，抱歉。”林芳兰随口道，“饿了就吃我吧，我也是肉。”
　　“咦？！这我怎么敢呢？！师兄可是班里的顶梁柱，没了您，我们班要怎么办？”
　　“……”林芳兰突然不说话了，他迈开腿，越过门槛，走进寺庙，刚才打水的小和尚正坐在佛像下，静静地打坐着，庙里安静极了，只有敲打木鱼的声音。
　　林芳兰一步一步向前走，跪坐在佛像面前的枕垫上，面对佛像，双手合十，口称着佛菩萨的名号，额头轻轻磕到拜垫上，又重新抬起头。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三次。
　　当林芳兰做完最后一次的祭拜动作，抬起头时，佛像下的和尚正笑着，看着他。林芳兰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有些忘了，只是他从没见过这和尚睁着这么大眼睛的样子——这家伙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就像弥勒佛一样。
　　“施主若是不信神佛，”和尚开口了，他的眼睛真的很大，黑黑的，甚至让人看不见瞳孔，“又为何要来祭拜？”
　　“咕。”林芳兰听见自己的肚子响了一声，他隐隐约约想起来，早上做的梦里，好像有过这样的场景。
　　“为…为了蛋黄酥？”林芳兰竟难得的不知所措，“为了…蛋黄酥？”
　　和尚的笑容深了不少，他重新闭上眼，“咚，咚。”敲响木鱼，就好像刚才的事并没有发生一样。
　　寺里飘着香客烧香的气味。佛像面前的贡品好好地摆在那里。两边插着的烛静静地燃烧着，蜡油悄悄往下挪动，最后在平台上结成固体。
　　“咚，咚，咚。”
　　“…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智慧音里…”
　　林芳兰愣了愣，从枕垫上站起来，有些不稳，踉跄了一下，身后的小师弟赶紧上前搀扶他，“…师兄！”
　　“…没事，我自己站得起来。”林芳兰皱了皱眉头，推开小师弟，“走吧，该回去了。”
　　“啊…好。”小师弟先跨过门槛，看着林芳兰失魂的样子，有些担心。
　　“…那个疯子。”跨过清心河，林芳兰喃喃道，只是他并没有将这样的小插曲放在心上，毕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吃到蛋黄酥后的好心情。
　　清心山腰的点心铺只是一家普通的点心铺，里面的点心也只是常见的普通点心，只是林芳兰从来只吃，这一家的蛋黄酥。
　　蛋黄酥是林芳兰第一次吃到的点心，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美味，也没有什么大卖点，吃多了会干干的，有些涩口，但是对当时的林芳兰来说，应该称为人间至美也不为过吧。
　　除了自己点的两碟蛋黄酥，林芳兰还给师弟买了碗饺子，补偿他今天没吃到的馒头。
　　“哦哦哦！！谢谢师兄！饺子在班里都很少能吃到呢！！”说着，小师弟便狼吞虎咽起来。“啊啊啊好烫！”
　　“悠着点，没人跟你抢。”林芳兰难得笑了一下。
　　“你叫什么？”林芳兰拿起一块蛋黄酥，刚出炉的蛋黄酥正热乎，他小心地咬了一小口，幸福溢满他的脸。
　　“回师兄，我叫陆央！是听了师兄唱的戏，被师兄的歌声打动而下定决心来做戏子的！我想成为…”
　　“没问的话就别说了。”林芳兰已经吃完了第一块蛋黄酥，他舔了舔手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绿茶解腻，“你声音太大，听着烦。”
　　“诶…好吧。”陆央抓了抓脑袋，“嘿嘿”笑了两声。
　　林芳兰看着陆央，又拿起一块蛋黄酥啃起来，“陆央，你喜欢唱戏吗？”
　　“嗯？当然喜欢了！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来唱戏呢？”陆央有些不解。
　　“没什么。”林芳兰伸手摸了摸陆央的脑袋，“喜欢就好。”
　　“师兄，你这只手刚刚用来抓点心还没洗吧…”
　　“啊，是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吧，无所谓呢。”
　　“师兄……”

　　“我不喜欢…我最讨厌唱戏了…娘亲…我想回家…”孩子哭着拽着女人的衣角，女人却一改平时的温柔，冷冷地抽回了衣袖。
　　“不过是给了你一点甜头，你可别死皮赖脸的贴着我啊？！”
　　“哈哈，不过是个人类小鬼，还想跟我们妖族一起混？”
　　“臭小子，能给你找到一个差事就不错了，不然你早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单纯的恶意将孩子一点一点包围，就像是一粒尘埃，被卷进风中。
　　人类总是如此脆弱，脆弱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