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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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更的老人才敲完一更天的锣，街上空荡荡的。
梅雨季节到了，下了一天的雨，天暗的时候才消停，地上的水坑倒映着混沌的月光和四周的房屋，怕是一脚踩进去就会掉到另一个世界。
陈老大在随安城当了三十几年的打更人，知道这个时候城里大户的后厨会出来清理一天的渣滓，现在赶过去没准能分到一两个馒头和几碟子咸菜。趁着现在巡街的兵吏还没转过来，他提着锣一路小跑去了严府。
还没到后门儿，陈老大就看见严府厨房顶冒出一股青烟，他想着或许是这大户人家晚上饿了吃宵夜呢。却发现那烟越发的不对劲，渐渐变浓变黑，甚至在这青紫色的天空中划出了痕迹。
不得了！着火了！
陈老大急急敲锣，边去撞严府的后门，哪想到这严府连门栓都没挂上，他一撞就滚到了地上。来不及捡起他的锣，连滚带爬地冲进厨房，一进去他就惊了，这家的千金小姐严姝居然靠着白案台子睡着了，一旁的灶上窜着明火，几乎将整个灶台都烧了起来。屋内浓烟滚滚，食物烧焦的味道和柴火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烟雾迷得他直流眼泪。陈老大赶紧去叫严姝，但她应该已经昏过去了，陈老大便架着她跑出厨房。
一出去就和严府的人撞上了，外面一片嘈杂，下人们抬着水桶往里运，所幸火势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将火扑灭了。
厨房给烧没了，陈老大有些灰心，可严老爷简直阔绰，知道是他救了自己的女儿，立刻差账房交给陈老大一袋银子，握着他的手又是叹又是谢。陈老大哪里见过这场面，见严府请的大夫来了，悄悄地走了。
九汇堂的大夫和童子都很勤快，每晚都要值夜，刚才严府的人去请大夫，这还没半柱香就到了。严老爷亲自接他们进来，将他们引进严姝的闺房。
来了四个人，估计是一个大夫三个童子，因为男女有别，那高个男人叫两个小女孩进到屏风后面检查严姝的伤势，不一会儿便出来了，在那男人边上耳语几句，男人道:“老爷，夫人，可否让在下进去细看？”
严夫人擦着眼泪让他进去，男人转屏风落座，严大小姐的闺床上罩了一层厚厚的纱幔，影影绰绰的什么也看不清，他也无心探求这些，探上严姝的手腕，为她诊脉。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果然是大夫的手，干干净净的让人看了很舒服。男人收回手，也没说话，默默地打开药囊，取出了一个小瓶子，放在严姝鼻炎让她吸了两口，又按了一会儿她的合谷穴，严姝这才缓了过来，逐渐清醒。
“多谢赵大夫，多谢您救了小女的命！”严夫人哭道。
“夫人您莫要这样讲，严小姐是吸入了一些烟气，又受了惊吓才昏过去的，所幸没有烧伤，这几日静养就好了。”赵君道。
又坐了一会儿，赵君给他们叮嘱了一些注意的地方，这期间那两个女童一直陪着严姝，随后他们领了严府的银子，赵君带着另外三人离开了。
一个女童道：“先生，方才我问了严小姐，她是为了给严老夫人祝寿，想给她做些糕点，才会深夜去厨房的。”
没等赵君说话，他身旁那个男孩子就着急道:“你们进去看的时候，严小姐到底伤的重不重？”
两个女童咯咯笑了起来：“炬子，你没听先生说么？小姐只是吸入烟尘昏了过去，身上没有外伤的。”
赵君本来靠着车舆闭目养神，听到他们的谈话笑了一声，对陈炬道：“诶炬子，不然以后就让你去严府送药吧。”
陈炬听了埋下头，借着车内的黑暗掩藏自己脸上的红霞，挠了挠头：“先生您可别这么说，我对严小姐真的……”
“好啦，就算不是为了你，我也会让你去的。我明天要回去看看老人家，这有近一月都没回去了，我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严府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仨了。”赵君道。
杜若点点头：“先生您放心吧，九汇堂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还要劳烦先生代九汇堂向老夫人问好。”
赵君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道：“要是这几日官府差人来找大夫，你们先帮我答应下来。”
因为这梅雨季，再加上今年雨水多得离谱，长江中下游一带突发大水，听说死了不少人，受灾的地方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尸体，爆发了瘟疫。朝廷满天满地找大夫、找灵药，势必要以最快的时间解决此事。
在随安城这种小地方，九汇堂已经算是规模很大的医馆了，这医馆的主人常年不在，听说在蔚州这地界儿的北方还有个九汇堂，这南北隔得太远了，也没人去查证真伪，赵君倒是深信不疑，总觉得这医馆背后的主人是个天南地北行走的大老板，没准随安城里的这座九汇堂，人家老板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当初赵君还在江湖上当游医，遇上一队行脚商人，从西北往蔚州中部走，他正好与之同行，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治好了商队里十来个水土不服的伙计，赵君觉得这是举手之劳，谁想到这支商队是中原巨贾徐甯的人，这次运送的货又价值不菲，徐老板大手一挥，赏钱都是小事儿，他这张大嘴一开一合，半个中原都知道有个活药王在他的商道上救苦救难。
赵君就这样被莫名其妙的赐了个“活药王”的名号。
可惜他这人，神经敏感是天性，每每听到有人叫这称谓，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一双膝盖就想跪下去给正儿八经的药王爷嗑上三个响头。
直到那一天，一个穿着不那么华贵的小伙子找到赵君，恳求他上家去救治他的父亲。
只是这儿子不是儿子，病人也不是病人。
那个男人，也许就是九汇堂的主人，也像今天的严姝一样被裹在厚厚的纱幔里，露出一只手让他诊脉，告诉赵君那商队里上吐下泻的人不是因为水土不服，而是中了毒——那些货的毒。
赵君并没有对这个故事产生什么兴趣，如今只记得那人问他，愿不愿意到九汇堂做大夫。赵君很早就想找个固定的地方安身立命了，况且仍然能够行医治病，也没多想便答应了。
不得不说，随安城里来了个赵君，这九汇堂生意那是蒸蒸日上，毫不客气地压过其它医馆，不过赵君也是深谋远虑，时不时介绍些老主顾去其他地方拿药，和那些医馆的老板大夫也尽可能打成一片，俨然是要把随安城的所有医馆整合在一起做生意。
不过生意归生意，赵君看病那是相当的厉害。望闻问切，医之纲领，一般的大夫四项基本功得做全乎了，可赵君不一样，病人从一进门到坐下来，他只凭“望”就能感觉出个八九不离十。起初他这功夫还被其他大夫质疑，后来九汇堂专门把一干人等请来复诊，这才让他们心服口服。
在九汇堂这么些年里，他很少出远门，只因为五年前赵君将老家的母亲接至随安城，置了间小屋，母亲的眼睛一直不好，几年来赵君都没有出过城，冬春之交时，医馆繁忙无比，他也坚持一月回家一次。
如今随安城这九汇堂里只有他一个大夫算得上杰出，索性手下的徒弟都是可塑之才，让他省了不少心，日子久了，换季时节病患多，他们也能搭把手了。
交待完医馆的诸多事宜，众人也到地方了，杜若幼微还在调侃陈炬，陈炬装作愠怒追赶二人，到底还是小孩子，疯了一会儿三人便傻笑起来，赵君催促他们该睡觉的睡觉，该值夜的值夜，随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夜色深沉，他却不怎么困倦，清点了刚才严老爷给的报酬，歪着头计算今年过冬给徒儿们做新衣需要的银两，还要算算药材的出纳，他是真的不善算数，不一会儿就有些乏了，他在账本上记下一笔，收拾好桌案，把药方整理好放进抽屉里。
拉开抽屉，映入眼帘的是一枚青色的石头，呈梭状，只不过比真正的梭子小了许多，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璀璨却森冷的光芒，赵君盯着它看了老半天，这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自己的抽屉里了，他实在记不起他上山采药时有没有去探过地穴什么的，更不确定是不是患者遗落的，这颗脑仁儿除了记药方，其他的一概装不下。毕竟赵君是个大夫，桌案上明目张胆地摆上这样一块石头，到底是有点荒谬，他更怕病患问起，准备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让人心烦意乱，便随它躺在抽屉里的一沓药方之下。
这一夜和平常一样，赵君过了子时便和衣而眠，一觉到了天明。
次日清晨，赵君提着早点一路小跑来到老太太家中，赵夫人算着天数，知道今天儿子得来了，把屋子粗略地收拾一番，她的眼疾似乎加重了些，赵君看她连筷子都拿不住了，便不让她再忙活，二人吃过早饭，赵君把碗碟清洗干净放好，转出来给老太太把脉。
她这双眼睛自从上了年龄就一直不好，外敷内服的药都试过了，病症也不见得有所缓解，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今年冬天尤其严重，右眼几乎快要看不见了。赵君默默诊脉，汗水却跟着落了下来，老夫人看不真切，但也能感觉到他气息一滞，把手抽出来，反握住赵君，安慰道：“儿子，我没事的，我这把年纪了，身体走下坡路也很正常，医馆那边这么忙，你要注意休息，别熬大夜。”
赵君道：“母亲，我会尽我全力治好您的眼睛，您也不要灰心，肯定有办法的。”
老夫人摇摇头：“小炎这几年把我照顾得很好，你放心吧。”
“孩儿不孝......”赵君低着头，轻声说道。
陈炎是陈炬的姐姐，小时候有先生给他俩算命，说俩孩子五行缺火，陈家长辈便给他们全起了和火沾边儿的名字。陈家两个小孩进入九汇堂也是阴差阳错，四年前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一人扛不住这一大家子，半年后积劳成疾，也一并去了，两个孩子跪在城根卖身葬父，赵君不忍，便把他们收进九汇堂。
陈炬那年十二岁，陈炎应该也不过十五，那时赵君才在随安城站稳脚跟，眼看着医馆生意逐渐有了起色，自己独自确实没法兼顾医馆和母亲，便委托陈炎多多帮持家里边儿，陈炬便长期在医馆中跑腿，空闲时赵君也会教他们一些基础医理，每天的日子过得倒是安稳。
赵夫人很喜欢陈炎，赵君不在身边的日子，全靠陈炎忙上忙下，打理家务，自然和她亲切，听到赵君这样道歉，她脸上不动声色地掠过一道喜悦，轻咳一声：“你这年龄也不小了，小炎她性情温良，德行好又能干，年龄八字也和你相配，娘觉得......”
她停顿了一下，轻拍着赵君的手，那双手明显渗出了汗水。
“娘觉得你俩倒是能凑成一对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