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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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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在这里。和她同一个办公楼。她知道。
这是一场俗套到极点的戏剧。来场破镜重圆似乎是水到渠成。就等他和她粉墨登场。恰好时间也不负众望,让男女主角在同一个楼梯遇到。
只是遇到了,却完全没有后续的趋势。草草擦肩,就是错过。
她听见衣料摩娑的声音,细碎的。她和他甚至都没有看过彼此一眼。这种冷漠和淡淡的惆怅完全不是所谓的破镜重圆的开头。如果能另赋一词,那也就是无可奈何了。
匆匆离开后,她蹲在楼梯口开始抱着膝盖哭起来。快30岁的人了,哭起来还是像小孩。她这么这么不争气。看都没有看见他,只是嗅到他的气息,就卑微地躲在角落开始落泪。
多年来的重重防备,只要一碰到他,就全都溃不成军,不攻自破。
她也不会知道。她哭的时候,他就站在她的背后。跟多年前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他从来都是冷冷地站着,纵容她的哭闹,最后等她累了,再走过去,弯起手臂,把她圈在怀中,阴鸷的眼中流动的却是疼惜的光。而现在他没有。
她永远不懂。他一直在她背后。只要她回过头,就可以看见。
有些沟壑,如此宽阔,一步踏过,却是变相的越雷池半步,结果不过是粉身碎骨,坠入无底深渊,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曾经以为她可以。于是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奋不顾身。
她的豆蔻年华里,缠绕了满枝满架的藤蔓,即使是再柔弱的藤蔓,开得盛了,严丝密缝,再大的风吹雨打都不能撼动它丝毫。那些藤蔓里炽热地流动的是她对他每一份的爱恋,密密匝匝,川流不息。
他有女朋友。很早开始就有了。大概是她还在初中,而他高中的时候吧。他经常把她看做小妹妹。他对人很冷淡。对她才算例外。而她的姐姐,却是他例外中的例外。他对她姐姐用很深情的声音说,我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就认定是你了。
当时她就在门外。听到这句,她的冷,从脚迅速冰冻到头顶。
明明是她先认识他的啊。为什么啊?
她躲在房间里,没有半分光,哭得天昏地暗。
这样的伤心,有点歇斯底里。但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倔强如她,竟也有哭到这种地步的时候。她独自舔拭伤口,如一头受伤的小兽。
他似乎对她了如指掌。她哭完后,就被抱起,那个怀抱很温暖。
她不想放弃。
年少的时候,总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得到想望的东西。
她抛开一切矜持,甩掉所有自尊,在他面前唱尽红白脸。
终于,全世界都知道她爱他。但他不为所动。
这算什么?
她姐姐不喜欢她。因为她爱他。
但他依然如故。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打开房门,想要走进阳台,然后就看见她。她咯咯地仰着脸对他笑。笑容如此纯真。她只是好奇隔壁到底搬来了怎样的邻居。她偷偷地越过阳台,到了隔壁。
他看着她,目光惊异,渐渐沉淀,余下温柔。
他说:“天空很蓝,阳光很好,草色很盛,而你很美,像个天使。”
白裙子,赤脚,散开的披肩长发,阳光捧着她,的确,像天使。
她在心里偷偷地把这句话小心地供起来,当作最美好的甜言蜜语,不舍得忘记。
而他,大抵很早就忘记。
《天龙八部》里的乔峰只爱阿朱,即使阿朱死了,他也爱她,一心一意。无论阿紫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最后的结局,不过阿紫和他一起死,跳下悬崖。
其实阿紫对乔峰的爱不输于阿朱一分一毫。
她幽幽地叹气。何况她姐姐又没死。
而且,她却不能与他同死,比阿紫还可怜。
这份爱,积得深厚,像鸠一般的止渴又像鸠一般的毒。
只要碰到他,她冲动得失去理智。分不清什么叫做对错,管不得什么叫做荣耻。单纯地觉得,爱了就是爱了,横冲直撞,死亦无憾。
那天晚上,是他赴京读书的前一个晚上。她像一只猫,悄悄地爬到他的屋子。
她的手指慢慢地划过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3年的委屈全化作泪水,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滴落在他的脸上。
他突然睁开眼睛,吓得她一跳。
他嘴角噙着冷清的笑,对她说:“闹够了没?都闹了3年了。”
她悲哀地看着他。原来她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一场闹剧。
“闹了3年……”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语带哭腔。
他冷静地看着她。
她开始做最后的赌注。伸手去将自己单薄的衣服一件件脱落。衣服散在地上,没有半分生气。
像德尔沃专注的月下裸女。她无辜,委屈,青涩,泪水泫然欲滴。月色朦胧,光线刚刚好。无疑充满诱惑。
但他还只是冷静地看着她。
她终于感到绝望,开始发起疯来,把枕头从他的头下硬生生扯出,然后扔向他。她不知道怎么发泄。她只知道她到这个时候仍然舍不得他受伤,舍不得用比枕头更尖锐的东西去伤害他,甚至于,当枕头扔到他的时候,她还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疼。
他太息,一手拉过她,任她倒在怀里一阵一阵猛烈地抽泣。她一直都是阳光灿烂的。因了他,她才会瞬间如此沧桑。
他抚摸着她的背。似乎是他唯一可以安慰她的方式。
这是她青涩年华一个糟糕的结局。
天亮了,她意识到自己的荒唐。穿上衣服。
他看着她。一阙阳光扑向她,像透明了她的身体。她似乎悬在空中,风吹白裙,竟有了些不识人间烟火的味道。只有她脸上的泪痕是真实的。
她转身离开。却听他说,其实你很美。
她微微一顿,但还是走了。
他最后走的时候,她本不敢去看他。那个晚上,过分耻辱,她连回想都不愿。
但她还是有些踌躇,舍不得,仍是这般舍不得。
躲在机场,远远地看他。她看见姐姐和他抱在一起,抱得那么那么紧。他从来都不曾这样抱她过。
他的视线好像瞟到她,但没有停留多久就已匆匆离开。
他来的信都是给她姐姐的。她总是偷偷地去她姐姐的抽屉里找。
明明知道,一切应该就此为止。但,感情和理智背道而驰。她根本无法控制。
信里的字迹笔挺清秀。内容无非是些常话。没有什么激情跌宕。这都是他的风格。
她生日那天,家里人都没注意。但他的信中却提到了。她有些惊喜的。尽管姐姐没有按照他的意思,对她道一声生日快乐。
她给自己买了个蛋糕,吹灭蜡烛的一瞬,对自己说:“祝我生日快乐。”言罢,两行眼泪就径直滑下。
温岚在唱:“还爱你,带一点恨。”
难过得无可救药。
他回来的时候是快吃年夜饭的时候。她在门口看见他的突然到来。
怔怔的,手足无措。
姐姐开门微笑,一张臂就可以轻而易举抱住他。他低头,吻在姐的额头。
多么甜蜜。
她飞身跑入后院,钻进房间,开始整理起东西来。不管了,不管了。再待下去,她会疯的。
她拿起包就跑出家门,只听见后面传来妈妈的声音。“囡囡……”戛然而止,空留刹车声,尖锐地划破天空。她只是站住了,没有回头。眼泪就这么一直一直流下来,没有停歇。爸爸来拽她,她不动。固执地不想动。就这样一直站着也好。就和小时候一样,执拗地,等着妈妈的妥协。可这次,她除了掉眼泪,什么都不知道。睁大眼睛,眼泪流得肆无忌惮。背后很嘈杂,有各种声音,各种灯光。她不敢回头。
他走过来,轻轻搂住她。她抬头,看着他。
她的眼神,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是怎么样的一种空洞和迷茫。除了眼泪,瞳孔和眼白都是装饰,毫无用处。
突然,她挣脱了他的怀抱,跑到马路中间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来啊,来撞我啊!妈的,我该死啊!”
他看着她,觉得嘴角有些咸涩滋味。原来,他也哭了。
她最终还是这样生活了下去,带着隐隐作痛的伤疤,可耻地走在人生的旅途中。
她结束了她的大学学业后,便开始了离群索居的生活。经常结束一个季度庞大的工作量后,一个人背上行李开始自己的旅程。很少和家里联系,无颜面对母亲的黑白照和姐姐淡然的表情。至于对他的爱,似乎永永远远地搁浅了在记忆的某个海滩边,任风吹日晒。她也无力再去寻回生命的激情和狂欢。她以为在那一天起,自己骤然褪去了身上所有的热烈。恍若一池的芙蓉,原开得正好,却一夜乍谢。
如果不是这次的遇到,她不知自己的麻木表情还会有一天会土崩瓦解,面部皮肤会拉扯得如此痛苦,声音是如此暗涩。
原来从未忘记。
她缓缓站起身来,突然想起什么,蓦然回首。
那是谁的清俊眉目,恰在灯火阑珊处?又是谁的微笑,点亮了她的眼眸?
她不知,那一夜乍谢的芙蓉,却也默默留下了种子,终于蕴蓄了所有的激情,兀自乍满,暗地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