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城闲事》猫大头

377、第三百六十七章 入梦

　　第三百六十七章入梦

　　大海没有尽头，可精神力总是有尽头的。

　　按照常规的思路，只要入侵者的精神力高于被入侵者，那他迟早能找到第二层的入口。他可以用精神力搭建一座栈桥，一直延伸。构建一座桥所需要的精神力与构建大海相比，孰多孰少一目了然。

　　可游子龙很清楚，哪怕有药物加持，自己这点精神力在沈让面前根本不够看。药物生效的时间有限，他不能把时间耽误在这里。

　　他只好停下脚步。

　　第二层的入口会在什么地方？

　　游子龙看向无边无际的海面。沈让的精神图景正呈现出无星无月的夜色，唯独游子龙所站立的小小一方天地有着微弱的光。他低下头，看着栈桥下的深蓝色，往外几米就成了黑，无边无际的黑，没有边际，没有形状。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寒意和潮湿。海水拍在桥柱上，浪声一层一层卷上来，像是从深处往上翻腾的暗流正向着他的脚踝攀附。他努力放大自己的听觉，只觉得越远处，声音越深，波涛起伏犹如从地底传来的巨兽的吐息。

　　他想到一种可能。

　　——深渊。

　　如果这海水的万丈深渊之下，生活着沈让那只名为“深渊”的精神兽，那很有可能还藏了其他的东西。

　　他盯着脚下的海。

　　整片黑色的海有如吞噬一切的巨兽，也正盯着他。

　　像极了抚川港那一夜的噩梦。

　　几次眨眼的工夫，他就失去了方向感，像是陷入了那无形无边的黑暗。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恐惧在身体里一点点往上爬，心脏一下下往外撞，喉咙发紧，手心和额头都变得潮湿，不知是被海风吹的，还是渗出的冷汗。这汗水刚渗出来，被海风一吹，立刻又凉透了。

　　这不是抚川港的大海，这是沈让的精神图景，一切都只是精神力形成的幻象。他告诫自己，反复地做着吞咽的动作，却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

　　可也只有那半步。

　　游子龙攥住栈桥的扶手，慢慢蹲下来。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出于一个颠倒混乱的空间，他头晕，慢吞吞地坐下，将鞋子脱掉，每一根脚趾都蜷得死紧，抓着栈桥的地面。他抱着膝，像是要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海浪拍来时，溅起一点冰凉的水沫。

　　他打了个哆嗦。

　　“……让让。”游子龙低声念着，往前蹭了蹭屁股。他双手死死攥着栈桥的栏杆，两条腿却试探着离开栈桥，探向潮湿、黑暗、粘腻、腥咸的深处。海浪无声地涌动着，冰凉的海水像一条条活着的黑蛇，缠上脚踝。

　　他紧张得想吐。

　　他闭上眼，哆嗦着吐出一口气。

　　下一秒，游子龙献祭一般，怂巴巴地从栈桥的边缘磨蹭下去。脱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向那片潮湿、黑暗、无尽的深海坠去。

　　海面之上没有栈桥，只剩一个浮沉的身影，逐渐被海水吞没。

　　完了。

　　游子龙想。

　　冰凉的海水一次次将他淹没。他睁大眼睛，急切地想要把脑袋从水面探出来，可汹涌的浪潮一次次把他的脑袋拍入水中。精神图景中的一切真实得可怕，他几乎以为自己真的就要这样死去。

　　意识清醒的最后一个瞬间，游子龙脑子里全都是濒死的恐惧，比面对丧尸的血盆大口时害怕一百万倍。在被潮水彻底吞没之前，游子龙拼尽全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渊渊，救我！啊啊啊啊啊——”

　　……

　　某月某日，艳阳高照。

　　“喂。”

　　“喂，醒醒！”一个声音近在咫尺，隔着眼皮依旧刺眼的阳光忽然被阴影遮住。游子龙皱着眉头，哼哼唧唧扭过脸，一句“再睡会儿——”还没哼唧出来，就被人“啪啪”地拍了两下脸。

　　游子龙猛地坐起来。

　　他迎着阳光仰起脸，见到逆光之下那人身形高挑，俯身瞧着自己，看不清面容，却下意识感到熟悉。他皱着眉张张嘴，又向周围望过去，却觉周身的人影都是模糊的，但此情此景，却完全没有见鬼了那种慌乱，似乎一切都很合理。

　　“小大——？”游子龙扯着嗓子喊，“平哥？李一鸣？老三？”

　　随着他话音出口，周身的影子显了形，张口回答。再看过去，这几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纷纷凑上来，五官样貌也逐渐清晰起来。游子龙糊里糊涂应了几句，再抬头看向眼前把他揪醒的那个人，“呃，这是……朝城？”

　　他话音刚落，周遭的环境便勾勒出来，果真是朝城。只是与他印象中的朝城稍微有些不同，同样是朝城西边隔离带，此处只有简易的防护网和守卫，却没见到高耸的哨塔或那些更具有科技感的设施。

　　游子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再度将目光投向眼前将自己唤醒的人，“你是……”他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死死盯住那看不清的面容，忽然心跳加快，生出一种介于期待与胆怯之间的情绪。他盯着那张半沉在光里的脸，喉结一紧，颤着嗓子挤出一个名字。

　　“……沈让？”

　　顷刻之间，光影变换，他脑海中似乎有什么被扯着一痛。眼前的人影逐渐显露出模样，身形高挑、遒劲，窄腰长腿，一张脸模样周正得过分，比《入城须知》扉页的照片还要更好看几个档次。沈让瞧着他，看了一会儿，“认得我？那刚好，走吧。”

　　游子龙蹭地弹起来，屁颠儿追上去，生怕被落下，“哎！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沈让身上，像是黏住了，一刻都挪不开。

　　沈让一身黑色体能服，短袖长裤，上衣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身上，腰间腹部被勾勒出明显的线条，漂亮的腹肌若隐若现，像特意刻出来的，腰身却窄，似乎一把就能掐住。一双长腿笔直修长，走在他前头，每一步都平稳迅捷。

　　他何曾见过沈让健步如飞的模样。

　　游子龙眼睛酸胀，一时视线模糊。他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前头的沈让旋即跟着停下，转身看他。那张脸与游子龙记忆中的模样没什么区别，却多了几分少年时才有的意气风发，眼睛明亮有神。

　　“怎么了？”

　　“我们干什么去？”游子龙随口扯了个问题，抬腿跟上。

　　“揍人。”沈让偏头一笑，目光雪亮，犹如锋锐的刀光。沈让见游子龙跟上了，又大步流星地迈开长腿，不知怎么身上的多了一件外衣，他脚下生风，衣角猎猎，“西十二寨那帮匪头子，又从咱们和A区合作的那条商道上劫了一批货。呵，以前不搭理他们，是因为编制没有配齐，兵力都压在东线，腾不出人手。现在还敢不开眼地惹上门儿来——”

　　沈让顿了一下，像临时想起自己的老江湖人设，于是半北不北、半南不南地拧出一句：

　　“老寿星上吊，茅房里打电筒哈，找死喽。”

　　无端的，游子龙从他口中听出些南腔北调的混杂口音。像是操着北方调子非要学南方话，又像是正经惯了的少年要学那道上的狠辣，有一丁点细微的生涩。游子龙跟在后头，无声地笑起来。可随着这一笑，更多的情绪忽然压制不住了，从嗓子底下翻涌而出，游子龙只觉得自己眼眶发烫，热泪就这样滚落出来。届时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汹涌的情绪，他站在原地放声大哭。

　　精神图景中的岁月总是模糊的。

　　游子龙本知道自己不该在沈让的这一段记忆中耽搁太久，可他却不愿错过与一个健全的、未曾受伤的沈让并肩战斗的日子，哪怕是假的，是偷来的。精神图景中的沈让才当上城主两三年，为了朝城的稳定，将四境之邻挨个揍了一遍。那时的朝城的作战部压根没有如今的规模，沈让为了将手中战力最大化，夙兴夜寐地排兵布阵，甚至废寝忘食、不眠不休，每一场仗都亲自去打。

　　他见到沈让受伤，见到沈让找治疗系异能者处理枪伤，那异能者等级太低，沈让只让人草草处理片刻，待伤口不再汩汩流血，他就又起身，用纱布裹紧，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主持大局。

　　他仗着自己用药后加强的精神力，强行捏了一个医疗部，把沈让塞了进去。

　　随后，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头痛。

　　身处沈让的精神图景中，游子龙能感知到沈让的部分情绪。在看到医疗部白色的环境那一瞬间，沈让忽然生出强烈的恐惧。游子龙从未见过沈让害怕什么东西，可那种情绪却像是从心底蔓延出来。

　　沈让从病床上爬起来，门口的医生护士拦着他劝说，他于是笑着躺回去，说再休息一会儿。

　　而医生护士关上门，他立刻从床头柜抽出抽屉，用床单一裹，用以消音，随后干脆利落地砸烂了带限位设计的窗户，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游子龙在后面追着拦，却抵不过脑海中共感而来的恐惧，他只好帮着沈让出逃，自己率先跳下去，以充当肉垫。

　　沈让用看智障的表情看向他。

　　只见沈让抬手生出一根粗壮的藤蔓，借力跃下，动作之间因为伤口疼痛而有轻微滞涩，却依旧敏捷得如同一只猫。

　　半小时后，护士查房，沈让跑得无影无踪，护士只看见一串粗壮的藤蔓攀在医院外墙，地上是一堆玻璃渣，一个躺着的游子龙，和一个用来砸玻璃的床头柜抽屉。

　　原来，讨厌医生护士并不是受伤残疾之后开始的。

　　那时的沈让就很抵触医生和护士，或者说抵触医疗环境。游子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却没能想明白原因。

　　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大噶好！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