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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养儿防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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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得益于女性声带天生的分贝优势,隔壁奥莱广告传媒的几个女人总是能给整层楼带来活力,我偶尔楼道碰到会打个招呼,但也仅限于招呼,女人跟女人之间似乎总是隐约遵循着同性相斥的原理,我尤其怕爱八卦的。
阿信的便利店一个星期都处于休息中,中午无处透气,我干脆躺椅子上打盹儿,但很快发现这有点难。
“哟,能看到肚子了,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喜欢女孩,但我老公一家子肯定想要男孩的。”
“养男孩好,这年头,做女人多累,又要工作又要带孩子,顾工作了,孩子照顾不好,男人说你不顾家,顾家庭孩子了,男人又嫌你没用靠他养,总之,这个世界就是缺乏对女性最起码的尊重和宽容。何况,中国不是有句老话说吗,养儿防老嘛,对不对?”
“嘿嘿。”
一阵微波炉和餐盒与八卦声洗碗声“交响乐”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大概是几位“娘娘”用完午膳就寝了。
我却丝毫没有了睡意,听隔壁说起孩子,忍不住打开手机,翻起了然然的照片。
小伙子脸圆嘟嘟的,爸爸强势的基因让孩子没有丝毫长的随我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性格没有爸爸那么内向不善于沟通,是个小暖男,“养儿防老”,隔壁的谈话让我反复思量着这句话,养儿真的是为了防老吗?
曾经在一个人孤军奋战带孩子累到怀疑人生的时候,我看过一本叫做《自私的基因》的书,这本书彻底改变了我妈妈传承给我的传统的育儿观,妈妈认为,孩子是属于自己的私有财产,所以得对他负责,还经常念叨“养儿100岁,常忧99”,实际上,我妈也是这么做的,生活照顾上的无微不至就不用说了,还大包大揽我的大小事,在家里,同样被“管教”的还有我爸,在这样的高压下,最终,我爸逃了。
可以说,妈妈是个非常传统的母亲,我感恩她赐予我健康的生命,坚强的个性,教会我热爱生活的能力,但同时,我也在她的庇佑下从来没有真正成长过,自己都当妈妈了才明白,在内心深处我依旧是个孩子,一个依赖性很强的孩子,这让我开始反思自己的同时也开始思考育儿。
每一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来自母亲的DNA与父亲DNA的随机搭配组合,作为父母,首先得深刻明白这一点,不要小看这份随机,搭配的巧合它可以让平庸的父母生出天才的孩子,同样搭配的不幸也可以让天才的父母生出平庸的孩子,基因的复杂和强大,远胜过我们粗糙的想象,因此,不要把期待和任何欲望全部施加在孩子身上,他有他来这个世界的使命。养儿防老更是荒谬可笑。抛开社会压力,你都不能掌控你自己的未来,又怎能寄希望于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有养儿防老这样意识的人,是不是该反思下自己的自私和无能?越了解基因的运转机制,越能客观面对生命的传承。
如果说,非要对“养儿”这个事有个结论,我想从宏观来说大概还得回到最原始的层面去说到物种,进化让人类走出沙漠,走出原始森林,来到今天的信息时代,可不是让你就这么gameover了的,人类这个物种要继续进化,必然还是需要一代一代传承。从合作共赢来说,新生命的到来,就是父母基因结合的大工程,双方必须为了共同信念去维护和管理这一共同研发的“产品”。从精神层面来说,人活一世,总还是要有些念想的,虽然有一半基因是对方的,但毕竟自己也还是有另外一半的“股份”。是个人都不喜欢油尽灯枯那一天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带不走,好歹,留下了自己的基因,带走了一生的回忆和对孩子的思念,我们的寿命有限,但我们的思想和情感可以永存,而孩子是承载这两样的容器。
“欢迎光临!”
“嗨,好久不见。”晚上下班发现便利店开门了,我进去阿信便主动给我打招呼,看起来状态不错。
“是哦,你们还好吗?”
“嗯,带阿峰去做了检查,万幸他没有被感染。”
“那他现在状态好些了没?”
“陪了他几天,好多了,经过这次事情,他也答应我好好念书,暂时不交女朋友了。”
“嗯,好事,花姐怎么样?有见过吗?那晚看她那样子挺吓人的,其实她也怪可怜的。”
“听邻居说她离婚了,其实她那情况早点离婚,或许小雨……哎,谁知道呢?坐会呗,我刚买了新豆子,给你手工磨一杯,怎样?”
“呃……好呀,正好翻翻书。”看阿信因为弟弟的事情心情大好,不忍扫兴。
“放心,我给你磨的这款是低咖啡因的,不影响睡眠。”阿信像是读懂了我的犹豫。
“那你先坐会儿。”
“之前我跟你说我的店里会等来故事,你还取笑我说是鬼故事,小雨和花姐的事情算故事吧,就发生在身边甚至我的亲人身上,其实别看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自己不愿提起的事,等有一天曝光在阳光下,就变成人们嘴里的故事了,这个城市,看似喧嚣,实则都是一群孤独的灵魂在狂欢,成年人都忌讳交浅言深,但又总有那么些时刻需要倾诉从而得到心灵的救赎。”阿信把咖啡端给我,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慢慢说道。
“你把人性看的很透,所以你的便利店是个故事集中营还是心灵救赎地?”
“见仁见智吧,如果来店里的人正好需要,我不介意多帮助一些漂泊的灵魂。”
“这才是你24小时营业的原因?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呀,居然懂得人深层次需要的东西,咱们这样算是交浅言深吗?”
“被你发现了。都见这么多次了,也算半个朋友了吧,说起来也有些惭愧,比如小雨,我终究还是没帮到她。”
“尽力就行,不必自责,对于陌生人而言,你已经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这个人人明哲保身的社会,不冷漠就是对社会最大的热情了。”
“欢迎光临!”有人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汪叔,买烟啊?”见有客人来,阿信站起身来招呼道。
“诶,来包中华。”
“今天换口味了?你之前不都是抽白沙吗?年底了,晚上风大,出门要注意身体哦。”
“我儿子回来了,我帮儿子买的,嘿嘿。”汪叔脸上的褶子笑起来像绽开的花朵。
“是吗?嚯哟,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听你提起你儿子,回来看你是好事呀。”
“他平日里忙,忙!嘿嘿。”汪叔小心把中华揣进兜里,再摸了摸,确认放好了这才放心的离开。
“慢走啊。”
“我认识他,他是我们办公楼的保洁。见过好多次,上次在你店里也见过,你们很熟吗?”
“认识好几年了,我这店刚开业就认识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他儿子。你在对面那楼上班呀?”阿信好奇的问道。
“嗯。”
“我对你的认识又近了一步了,话说,见了这么多次了,你就打算一直让我称呼你三明治美女或者小姐姐吗?”
“白沐。”
“白沐……好清淡的名字,跟你爱吃的三明治一样,哈哈。”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别人名字的。”
“欢迎光临!”我们的谈话再次被打断。
门口进来的是一位气场不凡的女人,个子不高,身材略微发福,年龄大约50左右,中短卷发,富态的脸上画着整洁的妆容,一身枚红色香奈儿套装配上一条珍珠项链,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和手里拎的黑色鳄鱼皮爱马仕,一看就价值不菲。她一进来,让整个便利店有点蓬荜生辉的感觉。
“容姐,你怎么来了?”阿信脸上呈现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来看看你呀。”容姐温柔的对阿信说道,从进来那一刻她的眼神就一直锁定在我身上,这种眼神很微妙,充满警惕,还有怀疑和防备。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从她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一种信息,跟阿信有关。
“这是你朋友?”容姐笑着看了我一眼问阿信。
“厄……对,她叫白沐,这是容姐。”阿信笑着介绍道,眼神却在躲闪。
“你好,容姐。”我站起来点头示意。
“白小姐气质真好,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容姐过奖,我刚好下班,喝点东西闲聊两句而已,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们有事你们聊。”
我走出便利店,一阵风刮来,不禁打了个寒颤,遂裹紧外套向前走去,从阿信和容姐的眼神里,大概明白了几分,他和这个叫容姐的似乎有种不可言说的关系,这大概就是他的故事吧,在他的这个故事里,是谁拯救了谁的心灵呢?也或者就是富婆与小白脸的烂大街的桥段。想到这里,三餐四季便利店在我心里突然大打了折扣,咖啡的焦香,书香以及花香立即就变了味道,店子里昔日的让我倍增好感的一切,包括温文尔雅的阿信,阳光开朗的阿峰,此时都有点让人作呕。
自那晚后,我再也没有去便利店。
冬日暖阳承载了我清晨上班的小确幸,喜欢海城的冬,短暂而温暖。上班路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去,匆匆而秩序井然。
“汪叔,你怎么还来上班呀,听说你那房要拆迁了,乖乖,海城是什么地方,一线大城市,就您那地段,不得十万一平了,您这是摇身一变身价千万的人了,不像我们来海城晚,,挣了一辈子,也挣不到一个零头,哎。”刚进大门,就听到物业跟干活的汪叔闲聊着,不一样的是,这次物业满脸堆笑,客气了很多。
“嘿嘿,有点事做着感觉日子有点盼头,家里天天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
“您不是有个儿子么?”
“别提了,哎。”我上电梯时听到汪叔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好像习惯了每天天黑才舍得从办公室下楼,似乎要拼命弥补前些年做主妇所浪费的时间一样,坐到车里,打开微信,处理一天没来得及看的信息,其中有几条是阿信发的。
“嗨,好一阵子没来店里了。”
“我这里刚买了一批新书,要来看看吗?”
“你怎么了?有事?过来坐坐呗。”
我一条条删着,正打算干脆把阿信的微信一起删掉时,视线不远处有两个人在路边争执了起来,那人正是汪叔。只见一中年男人一脸愤怒的对汪叔说着什么,汪叔低头叹气不语,二人持续了几分钟,中年男人什么话似乎戳到了汪叔的痛点,汪叔激动起来,抬头举起手就是一巴掌过去,这下场面变的激烈起来,中年男子用力的推了汪叔一把,汪叔没招架的住,往后踉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中年男子似乎还不解气,上去就是一拳抡过去,就在这时,阿信出现了。
阿信把中年男子拉开,对他说着什么,然后把汪叔扶了起来,中年男子依旧不依不饶,凶神恶煞的冲阿信挑衅着,正准备上前教训多事的阿信,就在这时,闻声而来的几个保安上前把中年男子拉开了,旁边看热闹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中年男子见状瞪了阿信一眼,离开了。
我看着车外发生的一切,跟看热闹的人群一样,不同的是,我认识汪叔,但我却丝毫不敢帮忙,准确说,也不想多事。望着手机里阿信的头像,正义的他,守护家人的他,平日里关心邻里的他,实在很难跟小白脸那种吃软饭没尊严的男人联系起来,哪怕是最普通的陌生人,我们都不能随便下结论,何况,我和他之间也算是心照不宣的朋友。
人群渐渐散去,阿峰也扶着汪叔往便利店走去。
“欢迎光临。”我最终还是决定去便利店看看。
“小姐姐,你来了,刚我哥还说去对面你那楼找你呢。结果碰到汪叔,诺……”阿峰见了我热情的招呼着。
“找我?你是去找我?”我好奇的问到正在拿冰块给汪叔冰敷的阿信。
“对呀,谁知碰到汪叔和他儿子。”
“啊!那个男的是你儿子?”我更惊讶了,望向汪叔道。
“哎,家门不幸,老伴走得早,儿子也不孝顺,哎!”汪叔一个劲的低头叹气。
“你看到了?”阿信问。
“呃……,我刚好在楼上窗户看到。”
“我也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汪叔儿子,要不是汪叔拦着我,我都报警了。”
“你儿子怎么会?……”我实在无法接受儿子打老子这样的状况。
“家丑啊,也怪我,但我,我实在,一个人太寂寞了。”汪叔的脸埋的更深了。
“你是指……那个事?”阿信试探的问道。
“她们说的是真的,我经常去那里,是因为我喜欢那里一个叫露露的,她是干那行的没错,但好歹人家会关心我,她比我那几年都不问候一声的儿子强多了,我经常说我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啊,造孽哦。前一阵我儿子突然回来对我嘘寒问暖,我以为他终于转性懂事了,知道孝顺我了,结果是比我先知道了老房子拆迁的事情,为着钱回来了。我原本想着房子的拆迁款下来,我自己留一部分和露露一起过日子,谁知道我儿子知道了,死活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还说,还说反正露露是干那行的,他就去点名找她服务,看我还怎么跟露露过日子,你说,我怎么生出这么个畜生?我实在忍不下去才扇了他。”
“你没想过重新找个老伴过日子吗?”我疑惑的问,毕竟风尘女子如果稍微有点尊严,也不会做那行了。
“哎,姑娘,你还年轻,你不懂,我老伴50就过世了,这十来年,我也不是没找过,很难找到合适的,负责任的老太都是些放不下自己子女孙辈儿的,不操心子女的呢,又天天忙着自己潇洒,旅游啊,跳广场舞四处溜达啥的,根本顾不上家里,最主要的是我儿子也不是个善类,天天跟着狐朋狗友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没钱或者出事才想起找我,没有哪个正经过日子的老太受得了他。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哟。”
“那个露露想跟你一起过吗?”阿信接着问。
“露露说自己也三十几了,没读什么书,找个新的工作出头太难,干她们那行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嫁好的人家也不现实了,见我对他上心,也愿意跟我一起过。我反正半身黄土的人了,还有什么资格嫌弃人家。”
“可是,如果她只是贪图你的钱呢?现在的你可是‘地主大爷’了,只怕你另外半身黄土还没盖上,她带着钱跑了怎么办?”阿峰在一旁没心没肺的调侃道,他一向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汪叔,觉得他一把年纪了还去嫖,实在伤风败俗,为老不尊。
“这,这……。”被阿峰一调侃,汪叔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你别搭理他,他就一毛孩,没大没小的,不过她知道你房子拆迁的事吗?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阿信瞪了阿峰一眼对汪叔说道。
“钱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我那个年代,没读什么书,不像你们现在,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我呢,年纪大了,一时半会又死不了,怕孤独,只想有个人陪着,儿子是指望不上了,老伴也走了,家里空空的,没有了寄托,啥都变得没有意义了,包括钱,但钱有一个好处,是能换取一些你需要的东西,如果它能帮我换来一个人的陪伴,也算是花的值得了,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
听了汪叔的话,觉得他选择露露陪伴反而是明智的,露露的职业决定了她为钱的目标感明确,毕竟没有谁是为了梦想为了情感去做哪个职业的,一个花钱找陪伴,一个为钱而工作,各取所需。但我竟然有些伤感,人到暮年,孤单一个,在衰老和死亡这样的恐惧中挣扎,所有感情寄托在一个众人皆夫的风尘女子身上,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在乎了,就只想有人陪着,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这种悲哀又是怎么造成的?是没有知识,没有自我,没有信仰和追求,亦或者是养儿防老的教育理念的失败?
人一无所有来到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得一无所有的离去,这个过程,真真假假,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体验过了悲欢离合,还能留下什么?如何规划人生,才能不至于晚景凄凉?我们该守护在心底维温的是金钱事业忙碌带来的充实和满足,还是亲人三餐四季平常守护带来的安慰和踏实?
我不禁思考,若是我到晚年,当是怎样的光景?我再一次想到了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