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不知秋》撒撒爱米雪

2、雁过留痕蓼花愁

　　“罗夫人，公司已经被人清盘。我们找不到罗先生，已经报警了……”
　　“您好，罗氏袁希吗？这里是广州市公安分局，请您来确认下，这是不是您丈夫的遗体……”
　　“罗夫人，听说罗国睿先生已经投海身亡了，国睿集团已成空壳了，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罗夫人，这是房契，地契以及股份转让证明，明晚之前请您和贵公子搬出去……”
　　……
　　母亲温婉平静的脸，在父亲自杀的惨痛事实和各式各样的蜚短流长中，透出了绝望，慢慢地变得狰狞：“雁子，跟妈妈去找你爸爸好不好？”那一声声冰凉的诱哄，在自己的迟疑中，迅速膨胀成令人窒息的尖叫：”你跟妈妈走，跟妈妈走，吃下这些，快吃下这些，我们一家就快要团聚了……”母亲的疯狂已经不受控制。从嘴角流出的汩汩的鲜血，彩色的药丸，在空气中挣扎的双手以及到最后一刻都没有闭上的双眼……仿佛一条条纠缠的绳索箍得自己不能呼吸。
　　“啊——不要，妈妈，不要……”罗雁猛地从梦中惊醒，摸摸了自己早已冷汗涔涔的额头，长呼了一口气，“是梦啊——”环顾四周，仍然是熟悉的卧房：黑白搭配的家具，隔绝了阳光的厚厚窗帘，甚至连装饰的也是涂满黑色线条的印象派装饰画。简单到近乎冰冷，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巨大的黑洞，随时都可能被吸进去。

　　罗雁下床拉开窗帘，让阳光流泻进空荡荡的卧室，逼走一室的阴冷。从落地窗望出去，他看见妻子汪敏拎着水壶在花园浇水。阳光从她身上投下的倒影和喷泉水注的影子重合在一起，绘成了一副静谧的光影之图。但罗雁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丝的动容。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曾经会拽着他的手开玩笑地叫他“雁子哥”的汪敏，曾经自己经营一家事务所干练开朗的汪敏已经随着这场婚姻走向了灰白色。

　　现在的汪敏会帮他订各种他喜欢的体育杂志，会有条不紊地安排他每天穿的服装，会在他通宵写策划的时候帮他递一杯咖啡。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仿佛他们的婚姻是一件极其劣质的易碎品。他有必须维系这场婚姻的需要，但也不会亲近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

　　挥开了心头的微微烦乱，罗雁转身下楼，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此时他脸上表情的挣扎和复杂。走下了楼梯，看到桌上已经放了一杯咖啡和他最喜欢的小米粥。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什么时候自己的品味也变得这么矛盾，顺便打量了一下桌对面的东西，一杯牛奶和牛角面包，还有一本《南怀瑾讲禅宗》。他不是没有发现，汪敏最近变得越来越安静。有一次他去她的书房找东西，也发现桌案上的纸条上写着：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但他却无能为力，这场暗潮汹涌的婚姻，他是得利者同时也是受害者。

　　转念之间，汪敏已经从花园回来了，拉开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今天厨师有点事情请假了，这碗小米粥是我煮的，味道怎么样？”

　　“哦，还行吧”他看到了汪敏脸上的隐隐期待，但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致去回应，哪怕是敷衍。
　　汪敏望向罗雁那张清俊斯文的脸，在他的周身却感觉不到一点点的温柔。他面对她的那种疏离甚至是凌厉的，她尝试过改变这种冰冷的局面。她掩饰自己骄傲的大小姐脾气，变得尽可能的温顺，但却无法缩小哪怕是一微米的距离。

　　“你吃不惯我弄的东西吧，这样吧，我帮你去对面的点心店再买点东西，今天反正是周末你也好好地休息一下。”汪敏站起来，仿佛逃离似的拎起放在玄关的包，走了出去。

　　广州的冬天，温度不是很低，但是那种潮湿的冷意却很容易人瑟缩。汪敏排在美心西点的门外，打量着周围的人群：妆容精致目空一切的时尚小姐，打扮雍容华贵身披狐裘的贵族太太，拎着公文包神色匆匆的白领精英，还有那些内敛温和，身着那些仅在衣服的不起眼处绣着ck，lv，三宅一生标签的都市贵族。福泽苑A区爱琴岛这个萦系着她对爱情婚姻美好憧憬的楼盘，在很多人看来仅仅只是一种炫富的标志。上亿的住宅可以金屋藏娇，可以用来作为弥补，甚至是一笔不错的投资。她想的太简单，而她所处的圈子恰恰应了那个精神上颠沛流离了一生的女作家的一句话：这是一件外表华丽的披肩，里面爬满了虱子。也许不仅仅是这个圈子，连她的爱情也是。

　　等了好久终于买到了罗雁喜欢吃的莲蓉包。她对他一切喜好都烂熟于心，但罗雁甚至在求婚的时候都不知道她要带什么尺寸的戒指，更别提婚后的那些点点滴滴。她慢慢走回了自己家的别墅，还没走到门厅，便看到对面车道上疾驶而出的银白色轿车，在阳光的反射下。她看不清车型和车号，但却在瞬间感到了一种心凉，这个时间会从这里开出的轿车只会有一辆。果然，下一刻管家带着一点踟蹰的神色告诉她：“先生说今天有临时董事会开，晚饭不回来吃了，叫您晚上不用等他回来了。”她看着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莲蓉包，将它丢给一旁的管家：“你拿去扔了吧。”那一瞬间她觉得仿佛一切都将走到尽头。

　　离开那个所谓的家，罗雁才稍微感到些轻松和自得。那间屋子里有着一种令人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让他只想逃离。华丽的房间，温柔的妻子，唾手可得的名利，众多钦羡的目光，不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吗？为了这一切，处心积虑，算尽天机，为何此刻却只感到无比的空虚，他的心压抑着。

　　他漠视着车窗外的行人，那些辛辛苦苦一辈子却始终抬不起头的普通人，他哼了一声，心中暗道，“我绝不会那么窝囊，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正如其他男人一般，他要自己做到最好，圆滑地处理公司的一切事务，不容许自己有些许的差错；时刻保持优雅的姿态周旋在各业界巨头中，在社交场上总是那么引人注目。世事繁华绚烂，他蓦地想起了那一年的风筝，木棉树，自然还有回忆中的她，纯真的笑容，圆圆的透着粉嫩的脸庞。想着这一切，脸上浮现带着一丝苦涩的微笑，再纯真再美好的回忆也早已消逝，而那个她也已不再，他现在只是汪敏的丈夫，汪家的女婿。

　　一个红灯，他不耐烦地看着自己的手表，眼神随意地看向左边，这一看，却再也无法把眼神抽离。他分明看到了那纯真的带着羞涩的笑容，那在脑中挥之不去的带点婴儿肥的可爱脸庞。他呆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她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木棉树的模样，还有那淡淡的香气。但他又很快地发现她们并不重合，轻轻地告诉自己，那不是她，只是相像罢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有种想要刻意去接近的意识。

　　“哔哔--哔--哔----”
　　罗雁被一阵喇叭声惊醒，才发觉红灯早已转绿，等他再回头找那个笑容时，却发现早已不在。他匆忙地想要启动，却不小心擦上了一辆正准备从右后方冲上来的奶油色mini，正懊恼没有及时去认识有着他梦中脸庞的她，耳边又响起了一阵女声的尖叫，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哇！有没有搞错啊，开车的时候发什么呆呀！啊，好大的一条划痕！我的mini是前天新买的耶！”一个身材高挑身着一袭红裙的女郎气呼呼地下了车，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盯盯地看着罗雁。

　　罗雁也下了车，虽然心里感到一阵厌烦，脸上却依然展露优雅的笑容，“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是你冲上来才擦到我的车的吧。”边说边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性感却不失端庄，那有些熟悉的脸庞仿似在哪里看到过，却又一时想不起。

　　“哼，你倒好意思怪到我头上来了。不用多说了，按保险赔偿吧！别以为你开奔驰就了不起了，本小姐也不是好惹的。”

　　女子嚷嚷的同时，罗雁突然想起，原来她就是花城控股董事长的女儿张韵，自己曾在不少报刊上看到过她的照片。

　　两人争执的时候，身后一堆车拥着却无法向前，喇叭声越来越响，而张韵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罗雁抬手看了看手表，董事会议的时间将近，他不愿意再纠缠下去，笑道，“张小姐，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问题找我的律师解决吧。”说着便上了车，临走还不忘给她留下依旧优雅的微笑。张韵气得直跺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想起低头看那名片“宏成集团总经理，罗雁”。

　　摆脱了这一桩纠缠，耳边终于不再烦杂喧嚷，但他的心里却因为之前的惊鸿一瞥，久久不能平静。车里回荡着卡农，曾经他和她的最爱，但那段回忆却有些模糊了，每次在梦中都感觉远远的，虚幻得不可触摸。空气中弥漫着木棉树的香气，淡淡的，却可以从指尖渗进皮肤，渗入心中更深的最柔软的一处，刚才的笑容随着木棉香气同时渗进他的脑海，那么温暖的一笑却是久违了，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意。久处商界的他，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何曾见过如此真挚却又迷人的笑？罗雁心中轻叹了一声，可惜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