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心》月下倾罍

5、公子瑾修

　　果然，杨九的鞭子并未落下，她反而惊恐地看着远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身体晃动，摇摇欲坠。她的嘴唇几次颤抖，终于喊出了声：“七哥……”
　　云西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了
　　那个他们刚刚讨论的人。
　　不知何时，人群之外停了一辆马车，有人倚车而立，就静静地站在哪儿，微笑地看着一切。
　　风就在这时吹了起来，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青衫一起飘扬，纷乱的青丝掩盖住他俊美的容颜，却掩不住他嘴角的笑容。
　　那是一个标准的笑容，多一分会让人感到虚伪，少一分会让人感到冷漠，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像是一个完美的面具，掩盖一切。
　　翩翩公子，逆光而立。
　　少年丞相，杨七公子，杨卓，字瑾修。
　　杨家瑾修公子，惊才艳艳，智多近妖。先前无人知道杨家有这样一个人物，直到他在边关求医时，以一己之谋拒莫兰军队于雁梁关外，活人无数，以致莫兰与大宣有了长达五年的和平，至此一战成名。
　　他唯一的缺点，便是体弱多病，据说是常年药不离身。这也让皇帝第一次见他时便扼腕叹息：“天妒英才。”
　　云西月垂眸，杨瑾修奉旨去代州查案，竟在这个紧要时候回来了。现在云墨天谋反还未探查清楚，他就回来了，说二者无关，这是不可能的。
　　“瑾修公子！”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惊呼起来。这像是一个信号，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惊天呼声：“瑾修公子回来了！”“太好了！”“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若换作其它人，有这样高的呼声，早就被皇帝以各种理由处死了。可他是杨瑾修，无可否认的杨家之人。无论杨瑾修有多受百姓爱戴，因为杨家的作恶多端，他都不可能威胁皇权，除非他脱离杨家。
　　杨瑾修轻咳一声，声音不大，却可以让所有人清晰听见，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杨瑾修走到宣平公主跟前，拱手，俯身：“杨卓见过大公主殿下。”他没有行跪礼，因为他的汗马功劳，且又疾病缠身，皇帝特准他可以面圣不跪，何况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晋昌公主显然也没料到会遇见杨瑾修，脸色也难看至极，再也没有了之前与杨九寸步不让的底气。若是她知道杨瑾修会在最近回京，她绝对不会和杨家正面抗横，绝对绕道走。
　　她这辈子最害怕的人，除了她父皇，便是杨瑾修。她不会忘记，当初她不过是做了一点小事，甚至那些事根本与杨瑾修无关，杨瑾修却在发现她的所作所为之后，在皇帝面前将她从小到大所有错处说了一痛，还是一幅大义凛然，为天下苍生着想的模样。还有一些明明她没有做过的事，在杨瑾修短短几句话之下，便扣在了她的身上，当真是让她百口莫辩。
　　为此，她彻底失了圣宠，入了冷宫，在冷宫中尝遍了杨瑾修为她准备的各种刑罚，好不容易熬出冷宫，却被嫁给了一个平民出身、性格软弱、只会读死书的状元郎，让她一直想要嫁给几位世家子弟的梦彻底破碎。
　　“公子不必多礼……”宣平公主好一会儿才忐忑不安地说出一句话。明明杨瑾修语气正常，笑容完美，态度也是恭敬至极，完完全全是一副儒雅公子、忠心臣子的模样，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可宣平公主依然感到惶恐。她慌慌忙忙地推了身旁的吴沐风一把：“是他！是他让本公主这么做的，不是本公主的错。”
　　吴沐风被宣平公主推到杨瑾修跟前，也被吓得脸色苍白，他只敢看着地面，好一阵子才唯唯诺诺地说出一个字：“我……”
　　杨瑾修看出了吴沐风的窘迫，开口为他解围，神色却不曾变化过半分：“公主说笑了，舍妹玩劣，惊扰公主，公主不追究已是大恩，又怎会有错？”
　　“对，公子说得没错。”宣平公主立刻答道，而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好像中计了。
　　她再如何不受宠，明面上也是一国公主，身份尊贵，又岂是杨九可比的？可杨九不仅在大庭广众之下夺她道路，还辱骂她，鞭打她，藐视皇族，妄图行凶，按律当斩。即便他杨瑾修再如何巧舌如簧，也绝对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颠倒黑白。杨瑾修当然明白这一点，于是利用了她对他出现时无法压制的恐惧心理，说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这句话在她看来是在顺着她、宽慰她，于是她不由得应下了，可是在杨瑾修以及更多人看来，这句话的重点应该是“公主不追究”。
　　果然，杨瑾修看向一边不敢说话的杨九，道：“小九，虽然大公主原谅了你，但你作为臣子，确实太过分了。立刻回家去祠堂跪着，没有本公子的话，不准起来。”
　　刚刚嚣张至极的杨九连一声抗议也不敢提，她知道这个惩罚已经算是够轻的了。杨瑾修去代州的这段日子，她做的更过分的事还不少，一会儿杨瑾修查到了，恐怕连京城都不会再让她待下去了。
　　看着杨九走了，杨瑾修再看向宣平公主：“虽然公主宽宏大量，不予追究，但礼不可废，过些时日，等小九在列祖列宗跟前学好忠君爱国之后，微臣必带她登门向公主谢罪。”
　　宣平公主气得要疯，可还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几个字：“公子有心了。”
　　看着杨瑾修消失的背影，宣平公主终于忍不住，对吴沐风拳打脚踢，想要把一身愤怒都发泄出来：“你这个废物！若你有点用，本公主至于受这些委屈？要是你有杨瑾修十分之一……”
　　云西月一幅结果果然如此的神情，毕竟很多事情，随着杨瑾修出现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她抬手，关上窗户的那一瞬间，隔着茫茫人海，忽见杨瑾修抬起头直直地向这边望来。
　　那是怎么的眼神？他的眼里蕴含着遗憾、痛惜、狠戾，还有诸多读不懂的情绪，像是守着美好的回忆沉睡了千万次，醒时却发现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像是刻骨铭心的绝望，却又明明满含希望的曙光。
　　他的目光穿过这喧哗的人群，穿过这繁华的街道，穿过无数个日日夜夜，黎明黄昏，落在她的脸上，灼热地可怕。
　　“崇德，不过关了个窗户，怎么呆住了？”周银奇怪地问。
　　云西月回过神，压下心中那抹怪异感：“无事。”
　　兴许只是她看错了吧。
　　白日，青阿山
　　青阿山坐落于京城不远处，是去护国寺的必经之路。
　　“救命！”一个女子惊恐而又绝望地叫起来。两个山贼抢走了她所有的东西，正欲杀了她。
　　马车声便在此刻响了起来，女子明白那是她最后的救星，更凄冽地叫了起来。像是感受到她的哀求般，马车停了下来，一个白衣男子缓缓下车。
　　山贼们对视一眼，嚷道：“就凭你这小白脸，也想英雄救美？”
　　“英雄救美？”男子偏着头，淡薄一笑：“两位误会了，我只想说，你们几个，挡看我的路了，请滚开。”
　　听了这么不客气的话，其中一个山贼立刻怒目而视，准备拔剑相向，另一个拉住了他，冷静地说：“此人不简单，大哥不在，我几人还惹不得他。”而后抓住那个女子，正欲离开。
　　女子似乎没有料到男子会这样说话，一时呆愣，没反应过来，直至山贼抓起她，她才猛然醒悟，强烈的求生意志在这一刻爆发出超人的潜力，她竟挣脱了山贼的手，猛扑向男子，抱住他的大腿，“救我！”她拼命哀求，泪水不断喷涌而出。
　　白衣男子皱眉，正欲甩开她，却在看清她容貌的瞬间微怔了片刻，而后弯下腰，伸出手，极尽温柔地为她扶去脸上的灰尘。
　　他抬头，望向那几个还想着将人抓走地山贼，轻笑一声，“我改了主意了。”他说道：“现在，我想英雄救美了。”
　　崇德公主府
　　云西月斜躺在榻上，手捧一卷书，三千青丝轻柔自然地垂下，静美而和谐。
　　而有一个人打破了这份宁静，青姿低下头，恭敬地走进：“公主，瑾修公子来访。”
　　云西月合上书，跟中冷意一闪而过，轻笑一声：“瑾修公子？看来是来碰瓷了。”
　　“碰瓷？”青姿似有不解。
　　“将易碎的瓷器放在路中央，等路人不小心碰坏，再借机讹诈。”云西月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自己的长发：“瑾修公子不就是想讹上本公主吗？”
　　“三哥要回来了，必定想要那个位置，谁不知道本公主是三哥这边的人呢。瑾修公子前脚去了皇宫，后脚就来这儿，不就是想把杨家与本公主和三哥绑在一起吗？”云西月声音冰冷：“真是好算计。”
　　“公主可要让他多等一会儿？”青姿问。
　　“以他的心性，等多久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云西月缓缓坐了起来：“替本宫梳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