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雨天 ...
-
如果有刺耳的刹车声之类，让人听得到，或者触碰得到的痛苦就好了。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无形的痛苦？
类似于你坐在热闹的欢呼起哄声中，咧嘴笑着尴尬鼓掌，对被少年少女们所祝福着的爱情挤出一句‘真好啊’。
又类似于某个下雨天。
尹荀的小舅舅是个怪人。
他总是骑机车，但是没玩机车的人那样有钱。尹荀有时觉得可能他的全部家当里只有那辆机车是值钱的。
他的奇怪就在于他是一个可以轻易用机车哄得所有小孩都喜欢他的酷仔，但是偏偏却只愿意用机车带他的爱人。
在尹荀的记忆里，他像是一个淡淡的影子，存在于背景里，但总是没有什么变动，然后也触碰不到。
那是一个有点湿冷的雨天。
尹荀是走读生，她从家里带了三把伞。因为她想总有会忘记带伞的人，那样如果顾生肖和其它人同时没有带伞，她就能借给顾生肖一把，与此同时也有伞借给其他没有带伞的人。
她没有想到自己其实可以和顾生肖打一把伞，也没有想到顾生肖可能自己带伞了，不需要她的这把伞。
她什么也没想到。
她还没想到会有很多人过来借伞，以至于她连留给自己的那把伞也在混乱中被不知道什么人拿走了。
真卑鄙。
尹荀气得想哭。她感到冰凉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脖颈上，仿佛像是在测量她的动脉一般轻轻地滑动了一下——是顾生肖。
“走吧。”
顾生肖没说别的话，收回了手，牵着她下楼。在雨幕里她撑开了一柄伞，两个人在伞底下小心翼翼的走着，仿佛只要足够小心，就不会被外面的雨溅到一样。
“有人偷偷拿我的伞！”
尹荀和顾生肖告状道。事实上她就算是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因为顾生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难道她会去把那些偷拿尹荀伞的人打一顿吗？她没有那种能力。而且她也并不是那种长得像男孩子的女生，和容貌继承母亲秀美的尹荀不一样的是，她的五官甚至有点可爱。
“我给你留了一把的……”
尹荀委屈起来。
她其实不是那种很擅长表达自己委屈情绪的小孩，甚至她更多时候冷着一张脸，仿佛一个难以接触的酷女孩。
这种冷酷的假象是从她的小舅舅那里学来的。尹荀有点崇拜他。他会开机车，非常快。很酷。在尹荀的少女时代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酷的人。
而且他不那么有钱。
这是最酷的。
在不那么有钱的情况下坚持自己的爱好，而且也不伸手向家里要钱，不影响任何人地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在少年人的心中简直是一种酷到没边的事情。
尹荀也是个少年人。
不过她可能本性是只兔子，就算是学会了狼王的表情也依旧会忍不住在自己心爱的顾生肖面前露馅。
她嘟嘟哝哝地小声抱怨那些人趁她不注意，偷偷拿走了她的伞是多么可耻的行为，然后一边走一边踩水。在校园中心的广场上有已经枯死的喷泉，当然没有音乐，而且连喷水也不会。只会在下雨的时候变成小小的洼。
“嗯。”
顾生肖把伞举得更平稳了一些。她好像又笑了。
那一瞬间，尹荀觉得地上的水洼好像都是沙漠里的海子，而她和顾生肖就是行走在荒原里的兰波和魏尔伦。
后来她想自己实在是不应该用这对糟糕的同性情侣打比方。（兰波勾引了身为有妇之夫的魏尔伦，后来闹掰后魏尔伦对兰波开枪，然后入狱。）
但就和她带了三把伞来学校最后却得淋雨回家一样，这也是那时候她根本想不到的。
大多数时候尹荀说话，顾生肖都只是静静的听。她好像天生就有那种能把话语压缩成一个‘嗯’字的能力，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一个压缩软件。
一把伞终究护不住两个人。
雨下得真的很大，如果尹荀知道的话，她一定会用‘雨下得和依萍去找她爹的那天’之类奇怪用语打比方。
“你裤角湿了。”
“你鞋带开了。”
同时发言。
尹荀就好像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做什么似的接过了伞，然后看着顾生肖低头给她系鞋带。这并不是第一次。
她的鞋带总是会开，然后如果顾生肖看到了就会提醒她。有时候她会直接停下来低头给尹荀系上鞋带，再平平淡淡的继续走下去。
没有什么确定的关系，却对这种暧昧并不反驳，这似乎是属于她们的默契。
“我妈妈会来校园门口接我哦。”
在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尹荀忽然开口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吧。”
最好回答不。
她在暗中期待这样的回答：‘没有关系。’或者说‘我们直接到阿姨那里吧。’
但是顾生肖在门卫室收了伞，递给她。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压抑着的什么，又好像是一种神明看待信徒的怜悯。
“那样你就没法回去了。”
尹荀假装自己没有看见这样的眼神。她自欺欺人地笑了起来：“没关系，很短一段路，我跑过去就好！我走啦，明天……”见。
雨黏腻地从门卫室的檐缝中渗下来，夜色与风雨好像都在世界之外。那是一张初时有些微冷，但是很快就温暖起来的唇，柔软，带着一点血气的铜腥。
那是顾生肖的血。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好像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她也有些慌乱。也有可能是尹荀，因为尹荀有两颗锋利的虎牙。
没有很深入的一个吻。
像个贴面礼。
顾生肖剥开了一颗水果硬糖的纸，塞进尹荀的嘴里。橙子味。
“走吧。”
她说，再次把伞放在尹荀的手里。湿漉漉的一柄伞，上面有胡乱折叠印出来的古怪花纹，就像是人体的筋脉一般分明。
尹荀做贼心虚地握着那柄伞，眼睛四处乱看。她们站在门卫室后面的死角里，不远处就是门卫室紧闭的窗户。
里面空无一人。
门卫在更远处有灯光的校门口抽烟，呛人的烟草味时有时无地飘过来，散在这个黑暗的屋檐下。
“走了。”
于是她仿佛夜半潜入和尚禅房的唐代公主一般轻盈地跳出这个小小的死角，仿佛后面有什么清规戒律在追赶一般，甚至走的时候都忘记把伞撑开。
……
门外有很多在聊天的家长，即使是雨天也有种奇异的热闹。在所有人中如果说有一个人最突出，那就是站在绿化带边的青年。
他显得极年轻，极高挑，本就冷白的皮肤在浓黄的路灯底下，看上去有种不正常的病态苍白。在这种天气里他也不撑伞，靠着自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机车，黑色的眼睛虚无地凝视着某一方。
如果不是他长着一张斯文秀气的脸，眼角也带着一点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的鱼尾纹的话，可能门卫已经把他当做游荡的混混赶走了。
“小舅舅？”
尹荀惊呆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思维简单地想到顾生肖会不会误会，但是忽然心底有些酸涩：顾生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她的什么人。
有什么好误会？
能怎么误会？
这时候她嘴巴里的橘子糖化开了，又是甜又是酸，明明只是一颗很普通的糖，却好像要把她的味蕾刺激得灼烧起来似的。
她的嘴唇也发烫。
靠在机车上的青年看了尹荀一眼，嘴角弧度近乎于无地笑了笑：“接你放学。”
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带伞，直到他拎起头盔才想起了这个问题，于是把头盔卡在了尹荀的头上。
比较意外的是头盔里没有多少男性的汗臭，非要说的话简直堪称清爽。尹荀带上了头盔，连忙撑起伞，然后不知所措。
话说小舅舅说他的机车只有爱人能坐的吧？她想的时候就问了出来。得到了没什么情绪的四个字：事急从权。
“你妈妈发烧了，没法来接你。”
言简意赅。
草，还用‘你妈妈’这样的词。难道不应该用‘我姐’之类的吗？你很拽欸。
尹荀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其实她有一个毛病，就是心中越是不安，心里乱七八糟的吐槽就也越多。她安静地坐在机车后座上，一遍一遍地想：母上大人怎么会发烧呢？
机车开得很慢，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位狂野机车手害怕自己一脚油门就把自己的外甥女送到路边小树上。雨下得很大，尹荀举着伞，时不时就听见她的小舅舅提醒道：
“举高一点。”
“挡到眼睛了。”
“今天住在我那里。”
尹荀的名字就是父母的姓氏，她随父姓。这也就是说：她的母上大人姓荀。
那么母上大人的弟弟当然也姓荀。
他的名字很有趣，叫荀钰，谐音就是荀彧。
但荀彧是三国时期的大谋士，不可能是一个骑机车奔驰在城市里的酷仔。
“哦。”
“嗯。”
“……啊？”
尹荀有些吃惊，后知后觉撞到了她崇拜的荀钰小舅舅的背：“我妈怎么会答应我住在舅舅家里啊？”
“她发烧了。”
青年的背被尹荀的重量压得忽然紧绷了一下，仿佛一只被惊动的野兽：“不要乱动——你爸在照顾她。”
但如果真是这样简单的话，为什么不让我住姨母家里呢？
尹荀的疑问越滚越大。
地方到了。
她浑身湿淋淋地跳下车，沉默着等待同样湿淋淋的舅舅把机车缩进仓库里，然后一大一小上楼开门。
没有什么人气的房间。
不过灯却是开着的，好像在等什么人一般。
这是一个独居男人的家，即使所有的灯都开了，也冰冷得仿佛一个地窖。尹荀嘴里的糖果已经化尽了，她再也没有空去回想顾生肖的吻。
作者有话说第2章 雨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