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L里予

1、你听

　　林蓝生病了。她自己对诊断通知单上的那一串长长的病名，病症没有任何想要过多了解的意思，只是非常，非常冷静的只问了医生一句，她还能活多久。

　　林蓝今年二十八了，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小职员，在公司旁有一套五十平米的公寓，日子过的平平淡淡的。其实早在五年前她就没有对生活的热情了，用她自己给父母的解释来说，她在得过且过。

　　她没什么朋友，因为在友谊上跌了太多次，她没什么力气再去社交，也觉得没必要。所以她拿到诊断结果之后，直接发了封辞职邮件，就回了父母家。

　　林蓝没具体说辞职原因，只说做腻了想换份工作，就回来陪他们一段时间。

　　呆了一周后，她和父母告别，自驾去了邻市的一个小镇。

　　那是她和唐峥认识的地方。

　　七年前她去那里摄影采风，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二次火灾。明亮的火焰势如破竹，几乎是在瞬间蔓延了她所在的河对岸的一整片区域。林蓝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而是拿起了相机，因为她看到一只外形普通的鸟冲进了已经烧起来的枝丫，从一个较高的巢里叼起了一只小雏鸟的身体，向河对岸飞来。

　　林蓝没有继续拍摄那只鸟的去向，而是将相机聚焦到了那个鸟巢，下意识的想去看还没有被落下的小雏鸟。

　　然后她就看到了空空如也的鸟巢。

　　幸好。

　　她心一落，放下相机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要打个火警电话。

　　那边接的蛮快，林蓝简单的描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就坐在了草地上，看着河对岸的火苗越蹿越高，渐渐吞噬了刚刚那只鸟巢。

　　于是救援队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姑娘淡定的坐在河对岸，神色间没有任何害怕，甚至还站起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即使她表现的异常平静，灭火结束后救援队长还是贴心的派了一个队员来安抚她的情绪，那个队员就是唐峥。

　　从唐峥的长相和声音都可以看出他是个非常温柔的男人，也许是这类任务做了不少次，他很自然的在林蓝旁边坐了下来。

　　“不是第一次碰到火灾？”唐峥安静的坐了几分钟才开口。

　　“第二次。”

　　“所以你刚刚表现的很酷。”唐峥笑了。

　　“酷？”林蓝才转了转身子，把视线从对面的一片焦土转到了身边的男人身上。

　　“我见过很多在火灾中的人，”唐峥察觉到她的目光，嘴角咧开一个更温暖的弧度，“他们在面对火的时候，眼神里有惊慌，有胆怯，有利益权衡。可你的眼睛很干净。”

　　“我以为这叫冷血。”

　　“来这里摄影？”唐峥没有直接回答，指了指她身边的三脚架和相机。

　　“嗯。这里很美。”

　　“我能看看吗？”

　　林蓝一愣，还是递过去自己的相机。

　　唐峥看的有些久，她重新把头转向对岸。

　　再听到唐峥的声音大概是一小时以后，他合上了相机翻盖，又替她装进了相机包。

　　“我看完了，”他挠挠头，“我也不专业，只是肤浅的觉得拍的真好。”

　　“从没有人这么认真的看我的作品，”林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温度，“谢谢。”

　　唐峥站起来，轻拂了下身上粘的草，“有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林蓝也站起来，把征询的眼光投向他。

　　“明天我轮休，你要是愿意，我带你去。”

　　“好。”林蓝答应下来。

　　—

　　林蓝和唐峥在一起一年多的时候，唐峥因为一次火灾全身大面积烧伤。

　　林蓝赶去医院看他的时候，唐峥已经做完了手术，他全身几乎都包上了纱布，就那么安静的躺在术后观察室里。她没有很惊讶，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烧伤是消防队员的勋章，而她作为家属，就应该做好接受他会随时受伤，甚至死亡的准备。

　　第二天唐峥清醒，看到的是林蓝那张恬静的脸，和坐在床边眼睛哭的通红的母亲。

　　他的脸部也有烧伤，所以视线有些模糊，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但还是像往常一样给这两个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所有人都以为唐峥命大，医生也说手术成功了康复率很高，只是会留下疤痕而已。

　　可谁都没有料到，唐峥并没有熬过去。

　　一周以后他的伤口感染，并以光速开始恶化。

　　医生也说不出哪个环节出了岔子，经过了十天的无效治疗后，唐母安排了转院手续，想把他带到大城市看更专业的医生。转院前一天晚上唐母回家收拾行李，只剩林蓝陪着唐峥。

　　唐峥也是在这天晚上离开的。他拉着林蓝的手，第一次告诉她自己很疼，全身都火辣辣的烧着，伤口处像是有一根根细密的针以极高的频率扎着他，他不喜欢医生护士一副可怜心疼他的样子，他不想接受治疗了。

　　林蓝隐约感觉到唐峥没有求生的欲望了，也清楚的知道如果他没了求生意识，那再高水平的医疗手段都救不回他。

　　她就握着他的手，跟他讲话。

　　“你还记得我们刚遇见的时候吗，你问我是不是第一次遇到火灾。我第一次遇到火灾啊，是我小学的时候。我们家那栋楼着了火，我妈抱着弟弟冲出了门，临走前转头看了我一次，我就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口，想追上去，又不敢迈步。后来我就缩在原地，我运气好，消防员进来把我抱了出去。他们怕我得PTSD，专门给我做了疏导。但我一点也没有害怕火，我也不怪我妈丢下我。”

　　“后来我喜欢上摄影，我喜欢安安静静地看，安安静静地听，安安静静地盯着它们发呆。慢慢的，我发现所有的东西都会说话，只要我仔细听，仔细观察，我就会拍到和别人不一样的录像。这些你都懂，也是唯一懂我的。”

　　林蓝说了很多，像是想把所有能说的都说给唐峥听。

　　“我知道你不舒服，也不喜欢每天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身边一堆冰冷的医疗机器，但我还是有些自私，我想你努力活下来陪着我。我想和你结婚，买一套房，不用太大，最好再有一个孩子，我们会一起去看很多风景，拍很多好看的照片。好不好？”

　　林蓝努力憋了憋自己的眼泪，挤出一个自以为像他一样温暖的笑看向他，却发现他的双眼不知在什么时候阖上了。

　　她呆呆的做了一会心理建设，颤颤巍巍的把视线转去身边的心电仪。

　　一条直线。

　　她的眼泪突然决堤。

　　—

　　林蓝什么也没带，走到了当初他们相遇的森林。她每年都会回这看望他的母亲，但从来没敢来过这里。她怕回忆扑面而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是对大部分人和事没什么感情，但有些东西深入骨髓，难以忘记。

　　她也去了刚认识时唐峥带她去的小山，那里还和以前一样静谧，很适合发呆。

　　他们其实没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因为唐峥的工作性质特殊，他们刚谈恋爱就颇像细水长流的夫妻相处状态，从未过于热烈，也并无冷淡之时。

　　她在唐峥走后不是没想过要一走了之，但她还是有些畏惧死亡，这次生病于她而言是一个很好的契机，给了懦弱的她提供了死亡的方式和时限。

　　医生说如果她不接受治疗，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她当时果断的拒绝了治疗方案，唐峥走之前那段日子被医学手段折磨的那么痛苦，她不想重温一遍。

　　为了不造成恐慌，即使她这些天一直都呆在那片森林，一个月快到的时候，她还是去了医院。她一点也不想看到医生遗憾的表情，几乎每时每刻都闭着眼睛。

　　后来，她好像听见了唐峥的声音，很轻，但她相信她听到的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