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 L.I.F.E.》拾月初酒

8、8

　　8.

　　从前台处登记取了钥匙，洛风一路引领，带他进入客栈后方的庭院。裴元的房间在他隔壁，两间房一左一右夹出了客栈二楼的东南折角。正方布局的庭院，白日里从楼上手扶木栏杆往下看，能看见中央菱形水池里养的金鱼。等到了夜间，檐下挂着的盏盏灯笼悉数点亮，照见挨墙摆放的三角梅。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落在木造建筑上，留下湿漉漉的气息。本想着送到房间门口便道个晚安各自休息，钥匙刚掏出来就被裴元叫住。
　　“先过来下，有东西给你。”
　　洛风随他进了靠东面那间房，里头陈设与他那屋差不多。除了独立浴室外，简单的一方单人床，临窗的木桌上有盏绿玻璃灯罩的老式台灯。
　　裴元半蹲在地，行李箱摊于身前打开。
　　碍于隐私本不想看，余光已瞥见一些包装整齐的纸包，话下意识出口：“你要在这开医馆？”
　　裴元低头翻找着，还有余暇抬头瞅他一眼：“有备无患。”继续往下翻，“用不到最好，我不介意再拎回去。”
　　很快他站起身，先递给洛风一个小纸包：“找个瓷碟，撒点药粉放在屋角，比蚊香好用，还没味道。”又塞过去个翠绿方盒，“驱虫止痒，醒神怯暑，这里树多草多，不够用的话还有。”
　　这下子真像是在医馆就诊了，洛风一手拿一个，再看小裴大夫盯着行李箱沉吟，一脸还想再找点什么好宝贝塞给他的表情，只得打岔：“谢谢，已经够用了，明天一早就要起来，你还是早点休息吧。还有，要是夜里肚子饿了，客栈自带厨房，可以去前头大堂找他们要。”

　　裴元回过神，对着他看了一秒，想起什么似的眼一亮，回到行李箱那掏出本英语教材，哗啦啦翻到某页，摊开的书递到他眼跟前：“靓不靓？”
　　什么靓不靓……等看到英语书里夹的东西，不解登时化作惊讶：这不是……
　　那人向后一退，恰好避过他朝书伸来的手，一眨眼睛：“不给你，你就抢啊？从哪学的强盗行径。”
　　洛风手停在半空，人顿在原地，又气又好笑：“行，词记得倒熟。那个，是谁给你的？”
　　“秘密，”裴元抓着书的手背在身后，“谁叫你先走了，我到的时候，棚景都还没换。摄影师还夸你有悟性，几乎没废片，张张都好反而难选。”他忍不住笑：“也难怪咯，毕竟我们六郎风姿绝赞，人好靓仔。”
　　许是那点酒意还未散，洛风耳际发热，眼朝他一瞪：“你、怎么不学点好的啊，非要跟张导那老狐狸学，口音还不准……”
　　“那你说句准的，我跟你学？”
　　谁要在这跟他耗着斗方言，洛风手一抬，掌心向上，字字坚决：“请还给我，那是我的。”
　　藏在背后的英语书不情不愿奉上，还附加一句：“六郎好凶。”
　　“六郎”抽出书里那张照片，斜睨他：“讲点道理，许兄，我都没看过你的。”
　　不过一张定妆照，值得你来我往地计较？“许兄”大人大量地安慰：“明天不就能看到了？”说罢叮嘱他别忘拿药品，送他回房休息。

　　差不多同一时间起的床，一开门恰好碰上，一块下楼去前厅吃早饭，刚吃到一半便有人来叫。裴元放下手里那碗粥，匆匆说句“一会儿见”便跟着负责他的化妆师走了。古装戏的麻烦之处，就是要花大量时间在造型和妆容上，他们演的还是平常人之间的萍水相逢，已算是相对省时了。
　　单喊了裴元先行一步，说明片场已有任务在等着他。洛风想着，草草解决完面前的早餐，问服务员要了个打包盒，放进裴元餐盘里落下的白煮蛋和花卷，又找前台取了盒牛奶。
　　去临时换衣间的时候，化妆师看见他放在妆台前的食物，还好心地说要是没吃饱她可以等等。洛风手背一抹鼻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拍定妆照时穿过的衣服，比照他的身材修整过，再穿上身如见老友。六郎本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就算落水时穿的白衣也是暗纹精美。袖口和衣裾都有水波似的曲纹，腰带上纹了只小巧的仙鹤，一块沁透的白玉环缀着流苏悬在腰侧。六郎殒命时还没到二十岁，尚未行冠礼，乌黑长发随性地拢入白玉簪，既是青涩年纪，也不需浓厚粉妆，何况他原本的样子就足够好看。
　　一切就绪，起身对镜，是曾夹在裴元英文课本里的那张定妆照上的模样，俊秀灵动摇荡心旌的华美少年，风度从容哪里像鬼，分明是仙才对。

　　灵波江边早已布好了景，一尾渔舟静泊岸边，近水处支了排渔网，是许游谋生手段。选景的人挑的好，远近处的房屋风格统一，青瓦白墙旧屋檐，错落参差地排布，衬着青江与渔舟，是最适合放在水墨画里的景。
　　舟头已坐了个人，青箬笠绿蓑衣，头顶笠檐遮住了额头，只能看见半张侧颜。眼睫低垂着像在看江水，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双唇结成俊朗的线条，颔下的喉结动了动，仿佛在无声吞咽。
　　有人叫他的名，于是他转过头来，看到围在岸边一群工作人员，也看到正信步走来的洛风。
　　一见洛风他便笑了，箬笠往上抬起了些露出清晰的眉眼，没等人走到跟前便从舟头一步跨到江岸，朝那白衣少年道：“六郎！”
　　“六郎”受他影响，脚步也变快，一至近前，先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扫一遍，末了唇一撇，有意揶揄：“哪来的孤舟蓑笠翁？”
　　裴元反应极快：“原来你叫寒江雪？”
　　虽早已清楚这捕鱼郎不是个善茬，洛风依然被震了下，由衷叹服：“……等你上了大学，一定要去参加辩论赛，肯定很精彩。”
　　他眼一瞄四周，瞅准时机靠向裴元，飞快地朝他手里塞进个袋子，好似地下党接头。
　　渔翁打扮的少年拨开袋子扣的结，看到自己没能动的早餐和一盒牛奶，哑然失笑。
　　洛风小声叮嘱：“趁还没开工，赶紧吃掉。”又道，“下次吃饭的时候有人叫你，也要多吃点再走，等来片场了大家都忙着拍戏，不知道要弄到几点才结束，万一饿着了谁管你啊？”
　　裴元咬了口花卷，吸管插进牛奶盒，嘴里食物咽下才答话：“你不是来管了吗？”
　　“我欠你的啊？”一边盯着这人吃饭，一边还要注意旁边正在和摄像讨论的导演，再要分心斗嘴就太心累。
　　几大口喝掉牛奶，纸盒攥成扁扁一团。裴元瞅瞅他，先走开去丢了个垃圾，再转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别老把我当小朋友。”说着嘴角一耷拉，“……你知道我都多久没喝过牛奶了吗？不是你给的，我碰都不会碰。”
　　“挑食不好，”他本能反驳，“你还在长身体呢。”
　　裴元眼一眯，刚说了别把他当小朋友照顾，看来这人全当耳旁风。也不想想自己才二十出头，非要论，不也还是个年轻轻的小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