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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下午六点多钟,林洛从公司办公楼里走出来,看了看天边又红又大的太阳,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继续往停车场走。
      走到一半,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妻子发来的信息,说女儿想吃巧克力棒了,让他路上捎回去,想起女儿胖乎乎一笑就会露出正在换的参差不齐的牙齿的小脸,林洛不由得笑了一下。
      他上班的地方在县城边缘的园区里,公司主营农产品的收购加工销售,是他肄业之后的第N个工作,也是目前为止坚持得最久的工作,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大概以后也会一直坚持下去。
      一方面是因为现在这份工作是他喜欢的计算机大数据,待遇也不错,另一方面是年纪大了以后,儿子女儿都在一天天长大,还有日渐苍老的父母,都是他身上甜蜜而沉重的负担,他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了。
      从县城中心区域穿过的时候,他不经意看见在广场上踢足球的一群少年,身穿球衣球鞋,挥洒着汗水在绿茵上尽情奔跑,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在心里悄悄感慨了一下。
      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县城本来就不大,从这头到那头加上堵车也不用三十分钟,他把车停进妻子娘家回迁房的车库里,习惯性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准备抽完了再上楼去。

      是的,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繁重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到踏进那扇跟自己联系最紧密的门里面之前,他习惯了抽一支烟。
      什么也不想,让自己彻底放空,就是单纯抽一支烟。
      是他对目前的生活觉得不满意吗?还是他有别的心思?
      都不是。
      他只是觉得,在这样一天天继续下去的日子里,在满心都是孩子妻子父母的责任里,他渐渐越来越找不到自己了。
      人和心都变得空荡荡,像一具只会听命令做动作的机器。
      曾经,曾经,他也跟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样,觉得可以改变世界,认为大人嘴里的迫不得已都是妥协的谎言,天底下有什么不是事在人为的?
      渐渐长大之后,他开始了解,为什么人年轻的时候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而随着岁月过去,却会慢慢觉得说不定人真的有所谓的“命运”。
      手机又响了一声,肯定是妻子在催了,林洛把抽完的烟屁股扔下车,重重碾了一脚,然后把窗户都打开散了一会儿味道,拿上给女儿买的巧克力棒重整旗鼓上楼去。

      “让你买的东西买了吗?小曦都吵着要了半天了,你去给她洗洗手,告诉她洗完手才能吃,只能吃一根啊!再去看看你儿子醒了没有,醒了先给他把尿,这马上就该吃饭了,中午让他睡就是不睡,拖到这时候又不醒......”
      妻子在厨房里炒菜,油烟机轰隆隆像雷鸣,她的话绵延不绝如淘淘江水,一个劲儿在林洛耳边嗡嗡响,林洛本来想去抱抱她,耳鬓厮磨一会儿,只是今天也并无例外,一进门就被支使得团团转,只得换了鞋,匆匆到屋里去侍弄孩子。
      “爸爸爸爸,你看这是我今天得的小红花,老师说只有听话的孩子才能得小红花,妈妈说得了小红花就能吃巧克力棒,你给我买了吗?爸爸爸爸,你在干嘛?怎么不说话?”
      林洛走到一边去的神魂赶紧跑回来,附回林洛身上,像扯线木偶那样指挥着他先笑再说话,“没什么,爸爸在想该给小曦准备什么礼物,小曦不是快过生日了吗,想要什么礼物?”
      “啊!那得让我好好想想,妈妈说不能要太贵的,爸爸工作很辛苦,挣钱不容易......”
      “林洛!你在干嘛!不是让你去看你儿子吗?都在哭了你没听见?!快去看看,别让他尿床上了,一洗又是一大堆......”
      林洛深深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女儿肉嘟嘟的小脸,扯着嗓子答应,“知道了——!这就去!”

      林洛蹲在厕所里,手把着儿子藕一样白生生的小腿小胳膊,儿子一看到林洛便不哭了,张着才刚长出两颗牙的嘴巴笑,一边笑一边流口水,儿子长得很像他,女儿则长得更像妻子,一样的小眼方脸,但自己的孩子,长成什么样父母都是爱的,林洛低头在儿子头发稀疏的脑袋上亲了一下。
      儿子没尿尿,林洛蹲着不动,也不像妻子那样总喜欢用口哨催促儿子,儿子便怡然自得光着屁股玩林洛的手指,玩完他的手指又抠自己的脚丫,然后低头下去,开始咬自己的脚指头,林洛正想让他别咬,儿子大概是一下子使劲使大了,也不管脚丫子了,嘴巴一张就哇哇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突然尿了,尿了林洛一鞋。
      林洛已经想不出该用什么词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大抵都是如此,跟跟谁结婚,应该都没有两样。
      说起来,妻子其实是自己的初恋,两个人也是初中同学,上高中之后分开了一段时间,等自己跟第二个女朋友分手之后,在外面打工那几年,按照家乡的习俗相了几次亲,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一次同学聚会的时候又遇到,不知怎么的就自然而然重新开始了,然后结婚,生孩子。
      自己家是农村的,妻子家其实也是,不过妻子家离县城很近,一开发,就住上了楼房,妻子的哥哥在外省定居了,自己这家人便住到了老丈人的房子里。
      虽说是一家人,但对林洛来说,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当初第二个女朋友是怎么分手的来?因为她爸说,林洛大学都不上了,以后肯定找不到好工作,怎么能让女儿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真是一语中的。

      “怎么了?最近几天你好像都不大对劲啊?有事儿?”
      妻子腿上抱着儿子在喂,又把女儿喜欢的菜往她碗里堆了一堆,用筷子敲她的碗边,“快吃!吃完快去写作业!再像昨天一样写到九点多,看我不拿鞋底揍你!”
      “有事就说,憋心里多难受,两个人办法总比一个人多不是,还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
      妻子停了筷子。
      林洛凝视妻子一会儿,想开口叫她,却忽然发现他竟然在一瞬间想不起她的名字了,林洛心里大骇,他咳了一声,说,“没什么,就是最近公司里事有点多,累了。”
      “哦,没事就行,那我就放心了。”
      妻子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因为儿子把嘴里的饭都吐了出来,汤汤水水从他下巴那的肚兜上洒了一地,妻子气得把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抖了几抖,腾出一只手啪一下在儿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叫你再吐!再吐今天就别吃饭了!晚上的奶也没了!就饿着吧你!”
      说归说,她从桌上拿了纸巾把儿子黏糊糊的下巴大力擦了几下,又开始喂。
      “小芸,我爱你。”
      林洛突然说。
      妻子莫名其妙看了看林洛,然后突然脸上一红,低下头道,“说这些干啥,都老夫老妻的了!”

      林洛辅导完女儿功课,哄她睡下,大卧室里妻子还在跟儿子斗智斗勇,林洛关上厕所的门,把马桶盖放下来,脱了裤子,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准备玩一会儿,突然看见手机上有条未读信息。
      他回想了一下,原来,那条信息不是妻子发的么?
      钟良辰:最近有时间吗?我回老家来了,有时间的话我想见你一面。

      “良辰——你就别生气了嘛!你听我说,等我说完你再接着生气也不迟,是不是?”
      陶姜盘腿坐在床上,推一下背对自己的那个肩膀,肩膀的主人纹丝不动,陶姜又推了一下,小声道,“我就是想着,你这回都回来了,下次再回来还不知是猴年马月了,见人一面就见人一面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难道你想等你头发都白了再去见人家吗?!”
      “不是!”良辰终于侧过一点身,皱着眉看陶姜,想了一会儿,认真道,“陶姜,你知道的,我回来又不是见他的,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了,连话几乎都不说,你突然这样发信息过去,不是太突兀了吗?”
      陶姜嘿嘿笑,又讨好地在良辰背上拍了拍,谄媚道,“哎呀,我这不是也是为你好吗?你想啊,说不定那人现在正过得焦头烂额水深火热呢,你这么玉树临风一出现,说不定他马上就改换门庭,一下子爱上你了呢!就是不是,这么多年的老同学,好不容易回来了,见见面吃个饭也没什么的吧,”陶姜眨眨眼,又装模作样道,“你要是真不愿意,再发个信息过去也行啊,就说上一条不是你发的,或者说发错了,不去见他不就行了,看把你愁得!”
      良辰无奈摇头,啼笑皆非。
      陶姜斜着眼不时觑良辰一眼,良辰一手攥着手机,手指在手机边缘慢慢摩挲着,脸上不悲不喜。
      “怎么?你还真生气了啊?”陶姜过了一会儿又问。
      良辰摇了摇头,把桌上的零食递给陶姜,陶姜接过来,撕开口,却不吃,隔着袋子噼噼啪啪把薯片都捏成了粉。
      “我不是生气,”良辰说,“你现在这个年纪可能不明白,我虽然喜欢他,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他孩子都那么大了,我怎么会还存着他会突然再喜欢上我的想法,再说了,我喜欢的,是以前的那个他,不是现在的他......”
      “现在的他不就是以前的那个他吗?怎么会不一样?还是说你觉得人现在变老了变丑了你就不喜欢了?良辰,看不出来原来你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啊?”陶姜夸张地瞪大了眼。
      良辰只是笑着又摇了摇头,便不再说什么。

      距离自己后来每年过年回家,从县城路过,也已经过去六七年了,良辰开着车进入县城以后,真不知道该往哪开,现在的这座城,在他眼里,跟任何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
      良辰最后还是决定来见林洛一面,不管陶姜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良辰自己知道,其实,他心里也是有点想见一见林洛的,不是因为有什么所图,而是在那么多年之后,偶尔会想,现在的他,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呢?
      朋友圈里三五不时出现的那个人,或是一个或是跟家人在一起,背景变来变去,在良辰眼中,更多的只是一张照片,跟在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产生不了任何联系。
      既然陶姜已经把信息发了过去,自己再做无谓的解释,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不如就大大方方见一面。
      良辰把车停在路边,从微信里找出林洛发过来的地址开始导航,陶姜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良辰,这到底是不是你家啊?在县城里面还得导航?”
      良辰一贯是那副心平气和的模样,淡淡道,“我都多少年没到这里来了,怎么还能认得路。”

      林洛早上从家里出门,上午做完要紧的工作,想了想,下午跟领导请了假,领导问他怎么了,他犹豫了一下,说不舒服。
      不,他并没有不舒服,他撒谎了,他跟钟良辰约了今天见面。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把这件事瞒过了所有人,家里人也是,同事也是。
      照他跟钟良辰的关系,似乎直接就约哪里吃饭有点太随意了,林洛便定了一家县城里很少有人去的咖啡厅。
      他没吃午饭就去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他曾经答应过钟良辰,等他什么时候回家了请他吃一顿大餐。尽管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上学的时候,这个人跟自己的关系说不上多么亲密,也说不上多么疏远,是那种,并没有说过很多话,也并不像别的糙老爷们那样整天不分彼此打闹在一起,但是却莫名其妙从心里上觉得跟这个人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说实话,林洛并不是完全不知道钟良辰对自己有点不一样,特别是,高中毕业之后跟这个人失去联系多年,他又不知道从谁那里找到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自动出现了以后。
      林洛心里有点忐忑,莫名觉得心虚,好像是在做什么对不起家里的人的事一样。

      他来早了,繁忙炎热的中午咖啡店门可罗雀,幽暗的角落里只有他自己,他已经喝了三杯白水,嘴里还是有点发干。
      当他又一次不由得喝了一口水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背光,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只听他用清淡的声音问,“我迟到了么?”
      良辰侧身在林洛对面坐下,隐约的光线投射在他脸上,林洛张着嘴,空气静谧许久,林洛终于说,“钟良辰,你怎么跟以前还是一模一样啊?我差点都没敢认。”
      良辰笑笑,眼角有一点细纹,他笑完以后又抿了一下嘴角,连小动作都跟高中的时候一样,林洛一瞬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喝了一口水。
      “对了,你喝什么?”林洛尽东道主责任,问。
      “都行,”良辰说,“都可以。”
      “那跟我来一样的吧。”林洛朝服务员说。
      又没人说话了。
      窗外的树上有蝉鸣,“知了——知了——”要很久很久,知了才会停下喘一口气,时隔多年,良辰想起那一段绝望而无望的岁月来,每每在别人用功的时候他只听着蝉鸣发呆,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你真变了很多。”良辰轻轻道。
      林洛握着手里的冰咖啡,说是美式,喝进嘴里却一股刷锅水的味道,怪不得都没人来。
      “是啊,变了很多,老了。”林洛感慨道。
      “孩子很可爱。”
      “嗯?哦,是,”林洛轻轻舒一口气,“工作再忙再累,回家看到他俩,就觉得怎么样都值了。”
      “你呢?你结婚了没有?一年一年的都不见你发朋友圈。”
      “没什么发的。”
      良辰打量林洛,他真的老了很多,比照片中看着更甚,头发好像都比那时候少了不少,显得头大脸大,也瘦,颧骨突出,鼻子嘴巴都不是良辰记忆中的样子,良辰有点恍惚,觉得他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个人。
      “那......”
      林洛想说,“那咱们就去吃饭吧,答应过你的,请你吃大餐。”
      可他一开口,良辰就赶紧站起来,有点局促地说,“林洛,我知道你很忙,那你该上班就上班去吧,不用管我,我自己逛逛就行,再见!”
      林洛,“......”
      “......好吧。”林洛心情复杂地笑了一下,也站起来道,“再见!”
      两个人却都没走,良辰笑着看林洛,过了几秒钟,林洛张开胳膊,说,“抱一下。”接着上前抱了良辰一下,良辰全身发僵,林洛已经退了开去,看着他说,“钟良辰,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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