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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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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轻飘飘只有一张,钟意上学的时候连验算纸都不喜欢用这样的纸,又薄又透,稍不用力就会划破。
她随手把信放在了鞋柜上面,好像根本没见过这么一张薄薄的纸片一样满不在乎。可在厨房洗菜洗到一半时,钟意又步伐匆匆地出来,仔细用纸巾擦干了手,飞快把它夹进了一本平时并不常看的专业书里。
她那天忽然没了吃火锅的兴致,照旧煮了一碗素面,草草吃了一餐。煮面的时候,在水汽氤氲里,钟意模模糊糊地想,如果赵安然在就好了。
赵安然擅长用最直接的方法解决最复杂的情况,而且往往旁观者清,一句话就能直接钟意的痛处。
但那样的赵安然,钟意也联系不到了。
钟意当初离开北京时,自己一个人背包去了南方的沿海旅行了几个月,那段时间她和很多人相逢,但彼此也心知肚明对方不过是过客。只有赵安然,是她那时候唯一会联系的人。到了一个时间节点,钟意的人际财富是停止增长的状态,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她也拒绝新的人到来,所以钟意逐渐入不敷出。
但在钟意离开那几个月里,赵安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悄无声息地换了号码,离开了北京。
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钟意身边没有了男朋友,也没有了朋友。没有了他们,漂浮在北京的钟意也就失去了被定位的相对坐标,成了真真正正的游离体。
再过了一阵,钟意也寻根溯源,回到了这座生养她的小城。
北京对于钟意从来不是个福地。
但也许和北京无关,只是因为钟意本来就是孤独的,并且以后也会一直孤独下去。
回来后,钟意每周都会回父母那儿一次。说实话,每次气氛都不太好,钟父因为钟意擅自回来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他看钟意做什么都像胡闹,飘来飘去没个定性。毕业没几年,工作倒是换了两三次,眼瞅着要过了25岁,连个稳定的交往对象也没有,可以说是一事无成。
钟志军是中国式家长的典型,他比谁都爱自己的子女,恨不得安排好钟意的后半生,不管她乐不乐意。吃饭的时候,他又开始旧事重提。
“你这次回来,真不走了,就留在这儿。”
钟意扒拉着饭,预感到了一阵风暴:“嗯,不走了。”
“那要是这样,下周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安排你和我同事孩子见个面,你们坐一起聊聊。”
“爸,我说了,不用操心我了,您该吃吃,该喝喝,怎么乐呵怎么来。别老把精力全都放在我身上行吗?”
“我怎么能不操心你?!”说到这,钟志军又来了气,“你要是现在还在北京,到了30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着急。就咱们这种小地方,姑娘一过了25,结婚就越来越难。你还真想当一辈子老姑娘么?!”
钟意脾气随她爸,这时候语调也上来了:“难不成我就非得结婚,我不结不就行了吗?”
眼看就要吵起来,钟妈妈一句定乾坤:“吃饭!”
父女两立马噤了声。
饭后钟父被打发去了刷碗,钟意被妈妈拉进了屋子里说话。
“你也知道你爸,他就是为你着急,怕你没个着落。”
“可是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女孩子到了一定年龄就必须要结婚呢?”
“这和女不女孩子没有关系。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所以我们希望你能结婚。”
“那我要是不结,就这么过一辈子呢?”
妈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钟意:“如果你实在不想,我们当然不能勉强你。可钟意,”她轻轻叹了口气,“等到我们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办呢?”
她摩挲着钟意的手,抚摸着钟意掌心的纹路,然后合拢手掌,像是抱住了钟意。
“那个时候,你一个人,谁来照顾你呢?”
钟意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敢看妈妈的眼睛。她思考了很久,问妈妈:“妈,你结婚了,也有了孩子,你觉得过得开心吗?”
钟意一直不觉得钟母是开心的。她因为相亲和钟父认识,继而结婚。在钟意记忆里,父母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吵架。钟母不满意钟爸爸,连带着嫌弃钟意身上遗传自钟父的“劣根性”。她总是生气,精力被婆媳关系,丈夫,子女瓦解。两个人吵闹了半辈子,直到都过了半百的年纪,他们才终于找到了和平相处的生活逻辑,钟父也终于被钟母改造成了自己满意的样子。
但这个时候,两个人早已年华不再,生命里的旺季也悄然而逝。
钟意是这一切的见证者,她觉得没有勇气,也没遇见能让她冒险这么去做的人。
或许也有过,但最终还是差点运气。
钟母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大家都是这样的。”但她随后又补充,“但我不后悔。钟意,你是妈妈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钟意鼻子有点酸,她犹不死心,接着问:“那你喜欢爸爸吗?”
“到了我这个岁数,早就不会把情啊,爱啊挂在嘴边了。人不能只靠这些活着。就像你觉得不结婚也没什么一样,它们也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末了,钟母又说:“别把它们想的那么重要神圣。”
是这样吗?
钟意隐约不同意钟母的想法,但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躺下来枕在钟母腿上,不再言语。
步行回家的路上,钟意特意绕远,去看看高中的母校。作为本市数一数二的高中,周边街道衍生出无数的附加产业:卖小吃的摊贩,零售文具的小超市以及中西式都有的快餐店。现在是学生都在上晚自习的时间段,街上很冷清,只有几个小超市还开着。
上学的时候,钟意很喜欢去其中一家很老旧的小超市。说是超市,其实就是家杂货铺,里面有零食文具,还有百洁日化,简直包罗万象。钟意喜欢它的理由也蛮特别,因为只有它这里一直在卖钟意从小时候就很喜欢的百利包的苹果醋。
周围的东西变了又变,但无论钟意什么时候来,这里永远都有百利包的苹果醋卖。
店里货架好像换了新的,摆放的方式也变了。店主换成了个年轻人,坐在角落里摆弄手机刷小视频,声音外放,时不时传出夸张的笑声。钟意在货架里穿梭,终于在深处找到了百利包的苹果醋。不过时间好像有点久了,包装上有一层尘土,庆幸的是还在保质期里。
她拿了两包去柜台结账的路上,看见了立在那里,对现在这种情况也感到讶异的岑会。
钟意这时想的只有一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
岑会一米八五的个子,站在店里显得有些局促,他手里还拿着一沓粉色的信纸,更加使他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变得违和又突兀。
钟意的适应能力不错,她径直把东西放到柜台上,对老板说:“麻烦结一下。”
岑会这时候才缓过来神,急急地把信纸放在一起,说:“一起算吧。”然后掏出手机想要结账。
许是动作太大,他掏手机的时候带出来兜里别的东西,“啪嗒”一声,东西掉在地上。“黄鹤楼”字样的烟盒很是乍眼。岑会看见烟盒,下意识就看了钟意一眼,然后很快捡起来揣进兜里。
走出来的时候,岑会把烟盒掏出来,很刻意地重重扔进路边的垃圾箱,徒劳地解释:“我在戒烟。现在只有偶尔很累或者忍不住的时候才抽一根。”
钟意瞟了他一眼,淡淡说:“你想抽就抽,不用看我眼色,反正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岑会这时候话倒是接得很快:“我知道,是我自己上赶着,跟你没关系。”
说完,他又看看钟意手里的两袋苹果醋,欲盖弥彰地问:“你一个人要喝两袋吗?我听说喝太多对胃不好。”
钟意不搭理他,手却还是递过去了一袋。于是两个人一起在冷风里叼着苹果醋,岑会手里还拿着一沓粉色信纸。
这么走了一会儿,岑会先忍不住,咬着袋子含糊不清地笑出声来:“钟意,大冬天像我们这样在路上边走边喝苹果醋的,应该是独一份儿了吧。”
钟意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岑会,你家不是这个方向吧,为什么你还跟着我?”
“没错啊,我家就是这个方向。”岑会说,“我在你们小区租了房子,在你隔壁栋。之前原本的租户要续租的,我加了钱,房主就租给我了。”
说完,他抿起嘴角,用那种小狗期待得到赞扬一样眼神看钟意,希望得到一点肯定,换来的只有一句。
“哦,这样啊,那你还挺缺德的。”
岑会再不做声。
快要到小区门口,岑会喊钟意名字。
“钟意?”
“嗯?”
“钟意。”
“怎么了?”
“钟意!”
“什么?”
岑会像是只会说“钟意”两个字,乐此不疲地叫她,钟意明明不想应,每次却又和条件反射一样答应着。她反应过来,有点恼火,但拿自己和岑会都没有办法。
“钟意,你真别扭。”
钟意皱眉,问:“你什么意思?”
“脾气硬,嘴也硬。”
钟意深吸了一口气,岑会也没见好就收,继续数落:“有时候还随心所欲,有自我否定的习惯。”
等到钟意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要发作的时候,岑会上前一步,轻轻搂住了她,用一种温柔的力道,仿佛羽毛轻抚,只要钟意不想,动动手就能挣开。
岑会只敢对钟意做这种蜻蜓点水般的僭越,他环住钟意,像是圈住潮湿的夜雾,也像是要捕获那只传说里要飞下山门的蝴蝶。
钟意感觉到衣袋似乎被塞进了什么,岑会的气息吞吐在耳边,让钟意无端觉得痒,她不明白为什么岑会的声音带着略急的喘,但她还是立在原处,没有动作。
“其实我的意思是,即便你有这样那样的地方不可爱,我也觉得很好。”
“因为我也有很多臭毛病,所以我们打平。”
说完要说的,他飞快松开手,一边倒退,一边挥手,大声说:“记得看信,晚安!”
然后岑会就钻进了楼洞里。
钟意把手伸进口袋,果然摸到了一张信封,拿出来是硬质的棕色牛皮纸封皮,里面的信纸和之前岑会说的一样:带香氛的彩色信纸,有卡通人物的那种,是个没有嘴的大脸Hello Kitty。
钟意:
展信佳!
仔细想想,我觉得上次那封信的纸显得我太过敷衍。我打算要是运气好,就把这封信当面交给你,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更不确定你究竟看没看上次那封信。有人说爱是默默无私不求回报的奉献,我觉得他在放屁,爱就是自私的,排他的,需要回报的。就像我给你的信,如果你不看的话,那它们就一点意义都没有。而我之所以还要写,是因为我一直抱着你一定会看的希望。
有希望总不是坏事,对吧。
我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说近况。你的情况我知道的很多了,可你好像对现在的我一无所知。当然,我提前声明,这是我的错。但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虽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现在和朋友开了一家工作室,主要做动画和形象设计之类的,虽然忙的时候没日没夜,但时间好歹受自己支配,收入也好很多。我们一起租的房子到期后,我在工作室附近租了个loft,地方不大,但我一个人住足够。之前的房子太空了,我不喜欢。
这次我回来了一段日子,工作室那积攒了一堆事需要我去办。接下来我要回北京一周左右的时间。这期间,你不会看见我,更不会收到我的信。我怕你会因为等待而心焦,因此觉得我的诚意不够,所以提前告诉你。毕竟现在的我还没有玩欲擒故纵的手段的资格。
要是可以,我希望我能把信写得又长又动人,这样,你没准就能快点原谅我。但我笔力不济,于是更加后悔从来没有好好上过语文课,比起看书更喜欢打游戏。现在恐怕也来不及了,只能希望你明白,信里写的不够我心里的万分之一。如果你给我机会,我可以看着你的眼睛来表情达意。
Ps:写完我才发现自己在押韵方面好像还可以。
脑子和手都不太灵光但喜欢钟意的
岑会